搖曳的古典風情三則 | 蔣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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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第556期)
【隨筆】
搖曳的古典風情三則
作者 蔣華
我已長發及腰
想起風流才子杜牧的事,說他漫遊湖州時,喜歡一位聰慧的女童,才十來歲。杜牧就向她的母親預購,十年後,等女孩長發及腰,再正式向「民政部門」登記結婚。人生總有講不清的變故,以致十四年後,杜牧才重到湖州,尋到那位小情人。其母早故,她也嫁人三載、生娃二個。等我長發及腰,你沒有來。此時杜牧是「默默無語兩眼淚」,只能送給女子一首詩。
一個十來歲的女童,相當於現在的小學生,身背小書包、口唱流行曲;其母就答應一個剩男提出的娃娃親;若她知道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准女婿,不但好寫詩,還好夜店這一口,不知這樁婚事還靠不靠譜?但靠譜的是年齡真不是代溝。
不說古代老少配司空見慣。「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就是離杜牧千年後的今天也習以為常。例如物理學家楊振寧82歲時迎娶28歲的翁帆,著名義大利歌唱家帕瓦羅蒂68歲時娶了比他小將近一半的曼托娃妮,著名導演張藝謀62歲時娶了31歲的陳婷,52歲時的前香港財政司長梁錦松閃婚26歲的跳水皇后伏明霞等等。他們之中,不泛有寶刀未老之將,還超計劃生育。真讓人想起,年過花甲還納美妾的清人顧炎武所自詡的「蒼龍日暮還行雨,老樹春深更著花。」
與之比較,「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杜牧,不過是小兒科,年齡真不是問題,只要杜大才子徹底戒掉花心的臭毛病,彼此真心,他與那個女童說不定還是緋紅的一對。
事情到此還未完,杜牧贈下的是首叫《嘆花》的七絕:
自恨尋芳到已遲,往年曾見未開時。
如今風擺花狼藉,綠葉成蔭子滿枝。
我曾想,當十四年後尋芳的詩人,已處在人生的秋天,如今風擺花狼藉,等來的卻是一個拖兒帶女的婦人,不但長發及腰,想是操勞家庭的重擔,及腰的長髮過早地泄露幾莖白髮……往年曾見未開時,自然與保質心頭的「豆蔻梢頭二月初」的清純背道而馳著越來越遠的距離。唉,狂風落盡深紅色,一生又有幾個十四年?對他倆來說,只能是朽了紅顏老了歌者……我想:說不定詩人像《紅樓夢》中的寶哥哥一樣,默到心慕的女子即嫁,不久將綠葉成蔭子滿枝,風華急逝、青春苦短,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
回想當初對一個梳羊角辮的女孩,就貿然諾下婚約,十四年後已為人婦為人母,詩人也許為不能親手兌現「把你的長髮盤起」的諾言,而難得地流露出懊悔的深情。
我的愛對你說
又想起中國四大美妹之一的楊貴妃來,後人譽她「羞花」的藝名,意思說她的美艷令百花毀容的心都有。楊貴妃的美自然無可置疑,但她肥胖的身材,按今天的標準,還真無優勢可言。(不知是否與她愛吃荔枝有關?)但她榮幸地活在以肥為美的盛唐,當時的女人們,尤其貴族名媛,都低胸大袖、華麗絲綢,楊貴妃根本無需減肥,更無需像今天的女星們一樣擠胸露點,而是在透視裝似的綢衣下,若即若離地開放著迷人的事業線,高貴性感、博盡眼球。而且她舞蹈也很棒,《霓裳羽衣舞》更是拿手菜。風吹仙袂飄飄舉,以她身材,演繹肚皮舞更是得天獨厚。可惜其時唐玄奘從印度取來的是真經,沒取來肚皮舞,不然在楊貴妃的推動下,定在華夏生生不休。
若要用一種花來形容她的話,我認為倒是海棠合適。據說一次楊美人喝高了,酣睡在百花叢中,被到此的唐玄宗看見,贊道:「豈是妃子醉耶,是海棠睡未足耳。」不管這與她藝名的來歷有無關係,肯定的是她醉後的睡姿,該是百媚千嬌。美人的美多是從娘胎裡帶來的,別人難以複製,就像西施心痛時皺的眉,也是風情萬種。
唐玄宗的贊語,其時正給他當文秘的大詩人李白在場否?他給楊貴妃寫的《清平調》有兩句:「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倒與此場景大體吻合,搞得像當事人似的。
從年齡看,唐玄宗比楊貴妃大三十四歲,也是「一樹梨花壓海棠」。雖然史學大師陳寅恪多此一舉,考證出楊貴妃入宮是否處女。哎,只要唐玄宗老爺子願意,兩情相悅,年齡不是問題,處女也不是問題。但問題是君王帶笑看可以,芙蓉帳暖度春宵,大不了豁出去龍體(其實就是一把老骨頭);但毫無節制地,春從春遊夜專夜,甚至發展到班也不上、工作也不幹,從此君王不早朝,將祖宗留下的百年老店放在腦後……楊貴妃跳舞泡高檔溫泉,已是奢靡;而吃荔枝這特供零食,「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更是勞民傷財;尤其當她「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來」,這就玩得太大了,怎能不潛藏風險的激流。所以當那個叫安祿山的乾兒子,不但私吞資產、挖牆腳,另注公司……這百年老企已面臨決堤的危機。
對唐玄宗來說,年齡、處女不是問題,但面對士兵的兵變,楊貴妃的生死倒成為棘手的問題?天寶十五載(公元756年)六月十四日,在途經陝西馬嵬驛,當嘩變的禁軍像追債的貨主、索薪的員工,一邊是高舉的刀槍,閃著憤怒的寒光;一邊是心愛的佳人,哆嗦地淚流滿面,最終三尺白綾,看著美艷千古的寵妃,香消玉殞在昏花的眼前……
面對楊貴妃之死,也是女性的清代詩人陳葆貞論到:「紅顏若向昇平老,未必君王不負盟。」意思說等到楊貴妃人老珠黃之時,就是重蹈咫尺重門閉阿嬌之日。嚴格意義上講,唐玄宗對楊貴妃的感情還很專一。當經過硝煙與漂泊,他重回到與楊貴妃山盟海誓的長生殿,七月七日長生殿,只能用自言自語的方式消磨一個個孤寂長夜,「夜半無人私語時」。這私語也包括無數遍念著楊貴妃留下僅有的一首詩,《題張雲容舞》:
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裊裊秋煙里。
輕雲嶺上乍搖風,嫩柳池邊初拂水。
細膩的詩句,不但慰貼著唐玄宗的漫漫長夜,也是對美人三十八載人世游最好的懷念。他倆的愛情信條真值得重視,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在當今這個一夜情泛濫,愛情已墜入虛擬的網路世界之時。用行動保證著永不劈腿、永不出軌,純屬不易。
青樓絕戀
知道《賣油郎獨佔花魁》的故事。故事中的那個賣油的窮漢子:秦小官,為了取得京華名妓王美娘的一夜之歡,不惜動用十兩銀子——那可是一年走街串巷、擔油叫賣的血汗錢啊,來換取美人的一夜情。可謂是苦處掙錢樂處花。可惜,當夜那美人酒醉不醒、爛醉如泥,別說與之魚水之歡,就是美人的衣服也未脫。這秦小官倒也是個誠實君子,幫著為之端茶倒水,服侍這個美人。次日清晨,走出朝思暮想的妓院大門。花辛苦一年的積蓄,只飽了頓眼福,就打了水漂。我不知他再沿街賣油之時,回想到自己做了一回柳下惠,後悔不?
事實,這王美人早有從良之心。但從本意看,傍的決不是這賣油的窮漢,倒該是《三言》中杜十娘從良的李甲公子之類。李甲不但長相風流俊俏,而且又是飽學的儒生,更不可忽略的重要外因是:他老子是江南布政使。總之,李公子是正宗的官二代,長得又酷,加之才華和風情,該是多少「天上人間」中的小姐夢中的首選。
然而天妒紅顏,李公子有意納妓為妻,而李甲之父老李甲——名門正派的布政使,卻絕不容許妓女入門,除非她僅作妓女參加三陪之類,而絕不容許其他身份。身處兩難的李甲,像進風箱的老鼠,兩頭受氣。一邊是風華絕代令人垂涎的名妓,一邊是道貌岸然家法如山的嚴父。這李甲不愧豪門出身又久經風月,不像市井的秦小官,死心眼。妓女有的是,沒有杜十娘,還有杜十一、十二娘,而有錢有權的老子就一個,沒有了老頭子,什麼娘都不娘。所以,他最終含淚將杜十娘,以一千兩紋銀的優惠價,倒賣給做鹽生意的孫福孫大老闆,做二奶。
然而,與杜十娘的悲劇相比,王美娘是幸運的。這位整日在王孫公子、打情罵俏叢中,討生活的名妓,切身體會:「每遇不如意之處,或是子弟們任情使性,吃醋挑槽,或自己病中醉後,半夜三更,沒人疼熱,就想起秦小官人的好處來。」——即是那些花花公子們,任情使性、吃醋挑槽等惡行,成全了秦小官與美娘。所以,王美娘覺得閑適的「村莊婦人,也勝我十二份。」已厭倦賣笑生涯的她,最終決定,從良給賣油郎。傻人有傻福,賣油郎獨佔花魁,攜得美人歸。從此,秦小官上街賣油、王美娘在家做全職太太,燈紅酒綠的「天上人間」生活封入記憶深處,待到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過平凡的恩愛生活,讓後世讀者,衷心地祝福他倆吧。
而杜十娘呢?原以為一嫁李甲,從此脫離苦海,哪知另售孫福,又落火坑。事實以色侍人多年的杜十娘,原本對換一個「主顧」,本不會在心,只是李甲的做法讓她做一個滿頭山花的妻子的願望徹底破碎。一種對民間真愛的極度渴望變成絕望,這是拿刀在捅她的心啊。所以,心灰至極的她,先怒斥孫福:「我死而有知,必當訴之神明,尚妄想枕席之歡乎!」後斥李甲:「妾不負郎君,郎君自負妾耳!」說完抱起私藏多年的價值連城的百寶箱,勇跳江心。她是用價值連城的寶物,到水中去買「執子之手,偕子以老」那人世絕版的愛情!
蔣華,男,已在《紅樓夢研究輯刊》《紅樓研究》《奔流》《參花》《學語文》《巢文化學刊》、《詩潮》《詩歌月刊》《揚子江詩刊》《淮風詩刊》《作家報》《中國文藝》等省內外一百多家報刊,發表詩歌、散文、文學評論八百多篇。以學術論文應邀出席全國首屆朱湘學術討論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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