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心,自非凡
煙雨濛濛,老樹鐵骨錚錚向天穹,樹後一抹抹櫻紅梨白,遠處蒼山渺渺。
每天對著這幅畫,看不厭。每天都不同,讓你體會生命之奧秘,宇宙之無窮。
閉上眼,你聽風聽雨聽樹聽花開,品味生機盎然,生命執著美好。每天睡到自然醒,推開長窗,見玉蘭今天開一點點,明天開一點點,突然一天滿樹碩大花骨朵,驚艷!
運氣好時,還能看見松鼠媽媽帶著她倆小寶練操,在5株落差大的樹尖上蹦來跳去,完全置生死於度外。鄰居兩隻貓咪時不時跟著下班的遊河溜進家門,對我倆探頭探腦。
對這種居家的平淡生活,我很知足。我不是非要怎樣怎樣,我只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只見想見的人。我知道這種生活奢侈,須倍加珍惜。生命如流星,每個人按壽命80歲算,也就區區2萬多天,睡覺還得砍去好多天。時間緊促,何必想不開心的事,去招惹添堵的人。
這種狀態,忽讓我想到一句話「平常心,自非凡」。擱從前,這類話我聽了起雞皮,覺得自命清高,還虛偽,今天卻忽然喜歡起來,難道要成精成妖?
記得曾有讀者熱情教導我,該如何如何寫,才能當網紅。「要開罵,罵才多人圍觀」,她說。我「哦哦」點頭聽著,內心並不認同,後來終於找機會解釋了自己的想法。
更有不認識的讀者直接打來電話,指出我的錯誤觀點,可惜她的閱歷並非我之閱歷,她沒有說服我。於是我乾脆說:「你可以不喜歡(我的觀點我的書)。」 她語塞,電話掛斷後,我從此失去了一位或多位讀者。我確實不喜歡被別人主管武斷來評判,也不會掩藏這一點。
也曾有發小好心,勸導我怎樣怎樣做才能功成名就,我半推半就努一努,還是覺得那不是我。名利本身是有選擇性的,比如為誰誰服務,每人每天得益多少,要天天精於計算,削尖腦袋鑽進錢眼裡。嗚呼哀哉,可憐我是個數學考過零分的人吶。算了,懶得鬥雞懶得搞投票,把自己喜歡的事情做到極致,就沒白活過。
我非大丈夫,不用順應潮流建立功名,就這樣高高興興活著,任性一點,不可以嗎?我不是非要怎樣怎樣,只要做我。
記得陳丹青還是哪位前輩說過,如今微信上到處是推廣自己,真他媽噁心人。這個嘛,我常在微信放自己碼的字,見字如見人。有人喜歡我的字,出版我碼的書,我也權當日誌放微信上以作紀念。不然這一天天咋過的?回頭一看,啥也沒留下啊!這些紀錄在上面放著,誰愛看不愛,愛喜歡不喜歡,我不認為這跟個人炒作有甚關係。
如今是E時代,是信息分享的社會。
有位美院同窗曾稱我為「網路作家」,我覺得我不是,網路作家應指在文學網站發文掙稿費的人群。最近本想把新書上傳到國內最大文網,沒指著掙錢,重在分享。結果招來重重審核,必須要有國內地址、電話,還務必上傳本人手持身份證的當日照片,這一關我就難過……OMG,這到底是要幹嘛?看來我已經過慣了不受審查的日子?一時間,積極性大受打擊。
洞中糾結數日,世上已千年。鑽遍能鑽的牛角尖後,我被遊河軟拖硬拽,拉出去踏春。
復活節放假4日,哪哪都不開門,感覺又回到了石器時代。糧食儲備不夠的話,只能喝雨吃花了。
滿街是花,山茶花一張張圓臉紅彤彤,黃水仙喜笑顏開,迎春花劈頭蓋臉侵吞了枝頭。我偏愛一樹樹黑白分明的梨花,含雨帶露,我見猶憐;一棵棵早開的櫻花,紅的嬌羞,白的歷盡滄桑,滿樹繁花直指藍天,欲訴還休;還有各種怪花,一茬接一茬怒放,全是花骨朵,不要葉子,夠純粹!
在這鳥語花香的時節,我們迎來了培訓老師--羅蘭大叔。這文化差異培訓是遊河東家安排的,他們一直給公司外來員工普及這種培訓,方便又實用。羅蘭是土生土長的德國人,在美國工作生活了多年,他發現德國人跟美國人合作時很容易鬧紅臉,於是和美國妻子開辦了這家公司。
德國人的良好傳統是:午餐由培訓公司請客。我估計培訓費用本身應該不菲,羅蘭大叔可是從另一城市開車上門,來家裡單單培訓我們倆人的。
請教了羅蘭,才知道這數月來我對德國人的印象是「特例」--「大部分德國人不是這樣的,他們保守,死磕條例,講究階層,自認為高人一等,討厭改變,很難接受新人新事,20年前的工作郵件都要列印出來存檔才睡得著……」羅蘭毫不護短的自我揭發和批評,把我給驚著了。
兩天的課程安排得滿滿當當,資料三大本,有理有據,收穫不小。同時讓我對自己的antisocial(謝絕社交)生出愧疚來。我唯一的社交,就是去買菜時練練德語,跟人簡單交流幾句,然後又急急縮回烏龜殼。
「最好出去交個朋友吧,不然丈夫出差家裡出急事,你該找誰?」羅蘭進忠言,良藥苦口哇。
最後,專家給作了「多文化適應能力測試」,夫妻倆雖性格反差大,結果卻驚人相似,有整整兩大塊得分完全一樣,難怪我倆湊成了一對兒!我倆對望,啞然失笑。
看來,我和遊河對多元文化都如魚得水、應對自如,能保持開放接納的態度;但同時又都是宅男宅女,對社會活動參與投入很少,是在特定環境中既開放又保守的「矛盾統一體」。
眼看櫻花將要開敗,再聽羅蘭大叔說,波恩的櫻花街可是「死之前必去景點之一」,於是培訓一結束,我便催著遊河去賞花。
櫻花街覆蓋狼街街口、陸軍街和百老匯大街,那一片街區離我家只有6公里。開車進城,往原來住過的酒店公寓再深1公里就是,整整好幾公里的兩、三條長街,全是櫻花!團團簇簇的粉紅櫻花,被小小的嫩綠枝葉托著,襯著白牆和雕花陽台,古典又優雅。
遊人如織,充耳是德語、英語、荷蘭語、中文……嗬,不得了,看來真有人專門從鄰國跑來看櫻花!一望無垠的櫻花樹下,紅男綠女搔首弄姿,在疊疊花影里擺拍。大街上每座歷史雕塑都圍著大群人,一隊隊排等拍照,我看我就算了。
不少人甚至捧起地上一層層落紅,帶回家留念。一陣風吹過,落英繽紛,滿街紅粉。櫻花下是婆娑起舞的遊客,街頭藝人奏響手風琴和笛子,天籟齊鳴!
氣溫26度,太陽高照。滿街女人都穿著夏天衣裙,獨我披著薄毛衣,因風濕怕涼,且在北歐的生活經歷讓我變得頑固:永遠別信任太陽公公,老頭子變臉太快。
我抬頭眯眼看,藍澄澄的天空飄著一縷縷棉絮白雲,陽光明媚,一切如此完美……在花海中沉浸不到半小時,我感覺口腔肺腑充滿花粉,連連咳嗽起來。那感覺,如同得了上呼吸道感染,口腔翻騰一陣陣尖酸苦辣,咽不下去吐不出來。頭開始脹痛,眼發癢,流淚不止。
遊河見狀,趕緊拉我撤到兩條街以外的糖果店。糖果店很大,裡面各式烘餅糕點、糖果、冰淇淋、冷飲……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我大喜過望,掄起一瓶冷飲就開了蓋,灌進花粉堵塞的喉管。剛喘口氣,卻發現遊河付款遭拒,店主說必須用現金付款,不接受銀行卡。這是德國全國流通的銀行卡呀,不是信用卡!對方一聳肩,答曰:「我們店根本沒置辦刷卡機。」 我倆頓時傻眼!
手裡的冰棍已經被我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冷飲也開喝了,已經沒法退貨。遊河說:「沒事,把你抵押這兒,我到街上找取款機。」
我把心揣回胸膛,在店裡溜達。結果吃完自己的冰棍,又吃完遊河的冰棍,顧客來了一撥又一撥,我那去找錢的男人還是沒影蹤。我終於忍不住給遊河打電話,他說走了2公里開外才找到ATM,正往回走。我等了又等還是不見人,再打電話一問,原來人走丟了。
這下可好,人財兩空啊!
等了好久,「當家的」才拿著現金回來,我倆結完帳趕緊開溜,狼狽至極。唉,這種尷尬我倆碰到過幾次了,這一次算是尷尬之最,得長點兒記性啦!德國真是最愛用現金的國家了,這都什麼時代了?!在中國你只需要抄個手機,微信裡頭有錢,一切都能搞定,賣油餅的大媽都不要你的現金呀!
再想想自己,鴕鳥般一頭扎進冰天雪地20年的人,突然撤到溫暖地帶,竟享受不了繁花似錦的春夏,簡直可悲!
為克服這逆天理的花粉過敏,葯得天天吃,連帶噴鼻滴眼藥水,但藥效甚微。最鬱悶的是,在北歐難得一見太陽,德國連日艷陽讓我嘴唇起了疹子,奇癢難忍,早晚吃藥抹葯,作用不大,疹子撓破後,每天吃飯雙唇又辣又痛,很煎熬。真擔心發展成炎症,整成歐陽鋒那個香腸嘴……嘖嘖!就沒見過毛病這麼多、這麼難伺候的人!我對自己生出灰心懊惱來。
遊河在旁緊著勸我:別怪自己,你又不想這樣的,你也沒煩著我,放心好了。你身體不敏感,腦子也就不會如此敏感,不敏感你就寫不出畫不了,這都相通的。
--啊?還可以這樣解讀?我被這位好同志開解得哭笑不成。其實他不知道,我並不稀罕這許多敏感,像別人那樣正正常常活著,有一份正常營生,每天老公孩子熱炕頭,多好。
只是想,我懶得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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