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國:爺爺養的狗
爺爺養的狗
我小的時候非常喜歡狗,看見哪個小夥伴家養一隻狗,就羨慕的不行。找機會就和爸爸說:「爸,咱家也養一隻狗吧。」還沒等爸爸說話,爺爺先開口了:「不養,養那氣圪瘩玩意兒幹啥!」一副沒有一點商量餘地的架勢。一向對我百依百順的爺爺怎麼會是這個態度?我不僅感到吃驚,心裡還充滿了疑惑。
雖然家裡不同意,我也不太在意。我天真地認為,如果我真的捉回來一隻小狗,他們也會在無可奈何之下接受的,多大個事。
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留著。終於打聽到一個小夥伴鄰村舅舅家的狗下狗娃了。在我的軟磨硬泡下,我倆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跑到他舅舅家,說了一大堆他家要養並不是送人之類的謊話才抱回了一隻通體黑亮,看起來精明可愛的小狗。
可這隻可愛的小狗就只在我家樓梯下面的圪套里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被送還回去了。原因是爺爺的態度異常堅決,任憑我又哭又鬧就是不鬆口。爸爸也說,咱家住在路口邊,狗狗長大了要惹事的,還是不養好。看著天黑了,他們允許小狗在家住一個晚上,第二天是必須送還的。
那一夜,屋子裡始終響著被窩裡我時斷時續的抽泣聲和樓梯下小狗嘰嘰歪歪的叫聲。
對於這段略帶傷痛的記憶我一直耿耿於懷,一直不明白爺爺對養狗這件事的反應為什麼那樣強烈。直到爺爺去世後,爸爸給我講起了爺爺養過的那條狗————
那條狗是爺爺在去公社(現在的鎮政府)開會回來的路上撿的。
爺爺當時在村子裡當主任,經常到公社去開會。一天回來的時候,看見路旁的草叢中蜷縮著一隻看起來剛出生不久的小黃狗。爺爺看這個被人遺棄的小傢伙挺可憐的,就把它抱回了家。
剛到我家時,也許是因為還太小,也許是因為環境太過陌生,小狗顯得怯怯的。可是沒過多長時間,它頑皮淘氣的性格就暴露無遺了。家裡院里來回不停地跑,看見什麼逮什麼。涼衣繩上落著的燕子麻雀它也想跳起來逮一隻。本來它正卧在廊階上曬太陽,一看見有陌生人往院里走,立馬拓長身子仰著頭朝著來人「汪汪」亂叫。來人總是笑著說:「小傢伙知道看門了呀。」要是看見爺爺回來,則會搖著尾巴撲上去,拽拽他的褲腿,啃啃他的鞋,一副親昵興奮的樣子。要是哪一天家裡誰起床找不到鞋了,不用問,一定是它藏起來了。
爺爺對這小東西也挺上心的。屋子裡的狗窩一直到它長大後自己晚上不願進屋睡才拆掉了。即便這樣,寒冷的冬天,它也總是卧在炕頭的地上暖暖地睡去。在那個人都吃不飽的年代,每天爺爺哪怕自己少吃兩口,也得讓它吃飽。還時不時想辦法從外面帶幾根骨頭回來給它改善伙食。
小黃狗慢慢長成了一條威猛雄健的大黃狗。就是那種一看就讓人心生懼意的。長大後的狗成了爺爺的一個貼身跟班,爺爺一抬腿,它就先跑到了前面。有時跑了老遠,扭頭一看跑錯方向了,就再返回來跟上。總之是非跟上不可。那時候,我們這裡經常有狼出沒(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立在松坡頂上的那隻狼在人們的吆喝聲中沿著南面的田地快速奔跑的情景),所以爺爺晚上出村辦事或者在村上巡秋幹什麼的也樂意帶著它,給自己壯膽。
可白天,爺爺是越來越不願意帶它了。它太好鬥了,見個狗就打架。遇上小狗它是不真下口的,可也會撲上去按在地上,作出要咬的姿態,嚇得小狗呲牙咧嘴,渾身發抖。要是碰上個大狗,那就是真刀真槍的幹了,不分出個勝負是絕不罷休的。
村東頭有一家養著一條大黑狗,兇猛異常,罕逢敵手。有好事者專門在爺爺經過時把它放了出來。爺爺的那條大黃狗自然不由分說,沖了上去。兩條狗你來我往,撕咬在一起。十幾個回合下來,那條黑狗明顯力不從心,就死死咬住了大黃狗的脖子,任它在地上來回打滾,就是不鬆口。可大黃狗打架實在是有一套。它低沉地「嗚嗚」著,揚著頭一次一次把那條大黑狗摔向路邊的青石堎上。最後那條大黑狗不得不鬆開口夾著尾巴跑回了家。渾身是血的大黃狗跟著爺爺該幹啥幹啥去了,而那條大黑狗則鑽進狗窩裡不吃不喝兩天沒有出來。
我家住在大路邊上,一院住著兩戶人家。院子很小,也就二十多平方,還壘著兩家的雞窩兔窩。長大後的那條狗經常伸著大舌頭或蹲或卧在院門底下。路過的行人總是遠遠地繞著走,要是上我家或者鄰居家的客人則是離老遠就開始喊話。爺爺告訴人家說這條狗是不咬人的,可看它那樣誰信。何況它還和小時候一樣,老是喜歡沖著人亂叫。客人離開的時候,往往都是小心翼翼地挪出院門,然後回過頭來說一句:「這狗,太怕!」
好處也是有的,那就是豬圈裡的豬窩門晚上再也不需要用石板頂死了。
可終究是功勞少,添亂多 。村子裡對大黃狗的議論漸漸多了起來,鄰居也頗多怨言。爺爺開始經常打它,可收效甚微。一向不願落人話柄的爺爺自然不得不考慮如何處理他這個貼身跟班了,縱然他有千般的不願意。
拴到家裡肯定是不行的,家裡空間太小,不可能整天住著一條狗。考慮再三還是送人比較好。送得近了也不行,它要往回跑。這時爺爺想起了山裡頭的一家親戚。在人家答應後,爺爺把那條狗帶進了山裡,用鐵鏈子拴在了親戚家門口的木樁上。那裡地廣人稀,那條狗就是想惹事,找個人也不容易。
可是半個月後的一天早上,爺爺開開院門竟然發現那條狗拖著半截鐵鏈灰頭土臉地出現在他面前。一看見他出來,立刻搖著尾巴撲上去在他身上亂拱亂蹭。
江山易改,狗性難移。它像一個在看守所蹲了半個月被放出來的痞子,還和以前一樣隨心所欲,為所欲為。最恐怖的一次它竟然悄無聲息地把兩隻前蹄搭上了已經走過去的一個路人的肩膀,那個人一扭頭驚得魂飛魄散。
爺爺一直在想辦法,一直在瞅機會。那條可憐的狗不知道,其實這時候它的主人已經動了殺心。
過了不久,爺爺要去河南賣牲口。去的時候牽著牲口走小路,他專門帶上了那條狗。差不多二百公里的路程,爺爺以為如果把它放在了河南,它是鐵定跑不回來了。在目的地辦完事坐上火車後,爺爺看著留在車外的狗,一身輕鬆。餵養它一場,如此結局,在爺爺看來也算是下策中的上策了。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當他回到村裡,還沒走到院門口,那條狗已活蹦亂跳的從院里跑出來迎接他了。這個可愛又可憐的畜牲,憑著它留在路上的氣味,日夜兼程,竟然趕在爺爺的前面回到了家!這個壯舉,狗的心肯定是非常得意的,而堆在爺爺臉上的只有苦笑。
又過了沒多長時間————
爸爸說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驕陽似火,爺爺帶著那條狗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只有爺爺一個人。其先大家也沒有注意,到了傍晚才想起來問爺爺狗哪了。爺爺淡淡地說:「推松坡的井裡頭了。」
那條勇猛的忠誠的活潑的淘氣的可憐的狗,就這樣被它的主人親手送進了鬼門關。可以想像,它當時是在怎樣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引誘到枯井邊,被猛然間推下去的。
可是,我親愛的爺爺,他也是把所有的無奈與不忍都埋在了心底!我相信,他當時轉身離去之際一定有悲憫的淚水盈眶;後來的歲月里他一定時常會聽見枯井裡傳出的那條狗絕望的哀嚎聲。
長大後對養狗的熱情越來越淡了。搬家後養過一隻叫「點點」的小白狗,挺惹人喜愛的,可不到半年就在公路上被車軋死了。聽人家說,你屬虎,你家姑娘也屬虎,虎父虎女的,哪裡養得住犬。
後來我家就再也沒養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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