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痕：說出來的秘密

穀雨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鋤禾的人從門前走過

說著幾百年前的土話

我的母親，是個瘋女人。她躲在隔壁撥電話

她傾訴，很快又遺忘

清晨我們將碗櫃搬到禾場

一邊清洗一邊咒罵老天落太多雨水

塗完桐油，就去鎮上購買羽毛扇子

回來時。豌豆花爬滿籬笆，露水腆著大肚，往竹匾里點蛹

愛。或者海棠

雨過三巡。

其實是素麵微風

對白里如此講：好春色，豈可辜負？

不是流水薄情，而是：暮雨蓮經。

她捉住路過的每片雨水，細細端詳：祖母是祖母

母親是母親

水是水

花瓣變成土的顏色，也還是花瓣

回家

小時候，家裡有三間大瓦房

雞啊鴨啊還有貓狗和人住在瓦房裡；夜裡一起聽春雨沙沙走在

黑瓦上

稻草灰鬆軟又香甜。裡面卧著土豆，紅薯和芋艿

奶奶老著老著，有天去了鄰居家串門

就迷了路

去了另一個家。我的家，在一個很大很大的城市

窗子里的燈風吹呀就是吹不滅

昨天，我看見梧桐樹間飛過幾隻灰喜鵲

它們擺動尾巴

彷彿是故鄉隔著暮色中的紫槿花，飛奔著

大喊著：奶奶！奶奶！

寂靜

在玻璃上種花

種星星，種睡著的鳥翅膀

將花朵彈回去

將星星彈回去

鳥翅膀太冷，困在玻璃裡面撲騰撲騰

整夜整夜，補星星的臉

補花朵的臉

補一個少女，睡在石頭棺槨

天上的人走來走去

天上的人，在鳴鐘，在吃酒，在生娃娃，吮星星嘴唇上的蜜

看不出來是什麼花

香氣要溢出來了

有一個窗口，它賣飯

各種顏色的飯；是南風吃飽了喝足了

眯著眼

捧著很大的腹

走上前去搖醒它：昨日揚州，今日錢塘

臨月

燈盞開在我們摘不到的地方

流水在拐彎

拍一下圓腦袋

不聽話的人下了車

提著木箱，被星星捉了去

我不喝酒。

捏一下睡蓮耳朵；它醒來，別過頭

啃我的指甲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

我有飛毯

我有阿拉丁神燈

我還是少年；沿著風的骨架，往騾馬口袋裡裝黃金吧

經過楊樹林時

帶一個女人回家

她用腳趾哭泣。她在爛木頭上種白花花的蘑菇

她變回螺螄那天，抬手將一塊星空扯了下來

說出來的秘密

那一年苛捐雜稅，天下大旱

地主和地主婆

坐在薔薇花下撥算盤珠，抽水煙

風水師帶著禾穀鳥；一家一家去騙小米

那一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墳墓們頭插野花，沿著溪流回到村子

孩子們捉蜜蜂掐頭，捉青蛙剝皮。畫冊里的削杏子女孩

肩胛骨里鎖著一隻黃鸝

夏夜

--蟬鳴

和著身體吐出的記憶。一個人

穿過茫茫夢境：香樟樹，廣場，婦女，孩子，老人，建築物，雪一樣融化

又瞬間在眼前重建

星空奔跑。

雲層聚集雷聲；泥土來自過去

在泥土中我看見父親張開嘴巴，雨來了。雨拯救了它

雨帶走了它

父親。我知道你已回到時間之中

成為這街邊的任何事

任何物

你我擦肩而過。這莽漢的夏天，這莽漢的星空

落在鱷魚乾燥舌尖蒼蠅般航髒的雷陣雨

清洗我

奉勸我

無人回頭的夏天

胭痕，又名獃獃，女，生於70年代，浙江湖州人氏，2005年始混跡網路寫詩，作品散見於《綠風》、《詩刊》、《詩選刊》等刊物。個人詩觀：堅持個人的，無效的寫作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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