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遊學現象觀察:訪碑問古還是旅遊噱頭?
原標題:訪碑問古還是旅遊噱頭——書法遊學現象觀察
文化和旅遊是這個春天人們熱議的話題,「詩」與「遠方」或者說文藝與遠方都能給人以無限啟迪。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春暖花開,也正是一年中的遊學季,各類高校書法學科及社會書法團體以遊學的名義,踏青尋古,漸成常態。和畫家的寫生遊歷不同,對於習書者特別是書法專業創作者而言,遊學游的是什麼?在今天有無實質性必要?確是值得探討的話題。
遊學訪碑由來已久
關於訪碑遊學的故事,唐代書家歐陽詢是最「出名」的一位——據載,「歐陽詢嘗行,見古碑,晉索靖所書。駐馬觀之,良久而去。數百步復反,下馬佇立,及疲,乃布裘坐觀,因宿其旁,三日方去。」除了歐陽詢,早在魏晉傳為衛夫人的《筆陣圖》中也有類似記載:「蔡尚書邕,入鴻都觀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此外,還有王羲之去北方觀碑云云。
陝西褒城褒斜道南端石門隧道與仿古棧道
相對於歷史典故而言,近現代對這種遊學觀碑的記載相對確鑿。「清代及民國時期,學者極其重視對碑石摩崖墓誌的實地考察,如清代孫星衍寫過《寰宇訪碑記》,趙之謙又有《補寰宇訪碑錄》,于右任、康有為更是研究留戀於碑版間。從民國至當代,中間經歷了傳統文化的沉潛期。早年間西北大學楊春林教授就倡導訪碑遊學,尋求真實碑刻摩崖與課題臨習拓片的區別及碑文墓誌的歷史及現狀。而近幾年更是興起訪碑遊學熱。」北京師範大學教授倪文東回顧說。
北京大學哲學系美學博士方建勛談道:「中國書法審美的核心追求,是天趣與自然,二者是內在生命切實的體驗。要感悟並踐行之,只顧著埋頭書齋遠遠不夠,遊學尤為必要,它也是中國歷史上文人士子的學習傳統。」
畫家寫生創作去田野山川早已「見怪不怪」,每年的黃山、湘西、九寨、西藏……都有大批畫家去寫生採風。可是,書法去訪碑遊學,考察什麼呢?「我們去西安碑林看到《集王聖教序》碑刻,恍然發現,原來每個字只如棗核那麼大,可是我們在曾經的學習過程中,會被一些印拓的碑帖指導著放大寫,當然放大寫有放大寫訓練的用處,但看到原碑之後的臨帖感受已然完全不同。再比如《顏家廟碑》是四面刻石且保存完好,立體的觀碑體驗和平面剪裱裝幀的碑帖區別也很大。再像《九成宮醴泉銘》本是常識性書法名帖,如果想當然會認為該文物在西安碑林,而實際原碑在陝西麟游縣九成宮——西安碑林陳列的反而是複製品,且是橫著翻刻的。再如,觀藥王山造像,書法課臨摹的造像文字刻在什麼位置、古代碑刻的形制,也是書法學科的背景知識,都對書法史和書法理論的研究起到形象補充作用。」倪文東舉例說。
問碑覽勝何處去
西北師範大學書法研究院副院長李逸峰在介紹該校師生遊學訪碑的路線時說:「西北師大書法專業每年四月初常常選擇兩條路線:北線走山東—河南—陝西,主要經過泰安、曲阜、洛陽、西安、寶雞等歷史文化名城。登泰山,游三孔,參觀龍門石窟,考察西安碑林。南線走南京、蘇州、杭州、紹興、上海、西安、寶雞,遊歷江南。同時,很多高校也願意來西北,到敦煌重走絲綢之路。」
上圖為《石門頌》原石(局部),下圖為《石門頌》拓碑(局部)
由此,訪碑遊學似乎有這樣一條必經之路,除了西安碑林、山東曲阜和陝西漢中藥王山,還可以去甘肅天水觀「西狹」「石門」,去寶雞青銅器博物館看青銅、去陝西看「李思訓」、去洛陽龍門石窟看造像刻石、去安陽的文字博物館看甲骨文、去河南博物院看「袁安」「袁廠」、去新安縣鐵門鎮觀唐代墓誌;再到山東泰山讀《紀泰山銘》、岱廟的學「張遷」、去曲阜尋「史晨」「禮器」「張猛龍」,還有鄒城的摩崖石刻……
當然,問碑覽勝也並無標準路線,方建勛說:「如果從書法學科的課程安排角度來說,書法遊學的重點可以放在歷史重要作品所產生之地。但廣義上的書法遊學,自然物象與人文景觀均可游,在游中既有知識層面的收穫,更對人文歷史與天地自然的涵養於胸,個人的生命得到充實,這是從『根』上滋養書法的筆墨。在我看來,未必有必經之地,與書法關聯近一點的,遠一點的,均可。」
走馬觀花難有收穫
古代交通不發達,導致古人對交遊的鄭重性極端看重,不像今天坐地日行數千里,且網路搜索、直播等信息量鋪天蓋地。遊學如果前期功課準備不足,也只能走馬觀花,難有收穫。所以,「書法遊學應該是真才實學之旅,缺乏這個前提,任何巧立名目的書法遊學都不可能名副其實。慢生活,慢節奏的古代觀察事物的細膩程度是今人無法想像的,況且古人幸運在經常能夠自己錐拓所訪之碑石摩崖,『撫碑涕泗』,今天的野外碑石摩崖,稍有點名氣價值的都被保護起來了,輪不到書法遊學之子『貼身』琢磨,也極少聽說哪個書法遊學者會徘徊終日對著一塊碑石的一個局部著迷。」《美術報》記者蔡樹農說。
那麼,如何甄選與辨別碑崖石刻之可學與否?剛剛從北京宣武門法源寺訪碑回來的《中國書法》編輯胡鵬在他的訪碑隨想中這樣寫道:「訪碑對書法藝術而言,自然有優劣之分。但是對於個人而言,並非側重於優劣,更多的是在於取捨,這和個人的認識以及審美觀念有關係。法源寺中碑刻,優劣各異,唐碑較近人之字古樸,近人之字亦不乏精思巧妙者。書法學習到一定的程度,除了手上功夫的練習以外,更多的是去思考與探討,不是去分別某家與某家、某碑與某碑的水平高低問題,而是如何從中發掘為我所用者,或者是能否為我所用。」
有人訪碑注重搜羅學習,取法眾長,有人則只在把自我放逐與碑崖古剎,尋一份「游好之心」。常常流連于山川的書家樊友華更注重遊學勝記而凝結於心的金石氣息與山川氣魄,他說:「古人訪碑,其意在研究金石,得新材料,以神闕經史,荒村野落,披斬蓁莽,往往得千載以上之棄石,至於篆隸書法,不過抄寫碑文之餘,偶然留心。有好書者,癖之數十年,如鄧頑白專學碑版篆隸,遂開有清二百年新風,繼踵者代不乏人。今之訪碑者,多訪名碑,其意在學書,學書之法,首重墨跡,其次碑石,其次佳拓,若親撫原石,想見揮運,自能有得,碑銘制度,亦皆瞭然。近年新見漢刻,皆考古家所得,考古家意在文字,書家專心書藝,清人則兼之,故其篆隸能得金石氣。金石氣者,文主其心,非徒摹學石刻斑駁也。」
「我清明節往法源寺訪碑,全然以游好之心而往,尋訪古寺、古碑並非是為了去考證什麼,而是喜歡古寺的環境,古碑上文字,總會多看一眼,漫無目的但很享受。這種形式是對古老文化的一種直觀體會,應該說和欣賞古籍有相似性,會去感受刻畫的感覺,也包括刻畫的凌厲、婉轉與石頭的剝蝕等。對於訪碑遊學出於何種認識和目的,全在自己。」胡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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