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中稿之後

中稿之後

文/紅辣子

大雪封門。

我宅了一個月，終於完成了一部中篇。

又過了幾個月，小說在一家晚報開始連載。當時沒多想，署了真名。

第一天，我緊張地看著每一個可能讀到我的小說的人的臉，熱切地盼望著他們能和我聊聊我的小說。可那些喜歡讀報的人，讀完報頭啃報尾，就是不肯翻到小說連載版。好不容易有個人肯翻到那一版了，結果，渴了，起身去要倒茶。好不同意等到那人倒了茶坐下，結果，那人手亂動，茶潑了，報爛了。

第二天，終於有人舉著晚報對我說：嗨，這裡有個小說，作者和你同名同姓呢！我按捺住滿心的得意，裝模作樣接過報紙說，是嘛，讓我來看看。我多麼希望說話的那個人會順口來一句：嗨，這個作者就是你吧？可那人竟不理我，轉身和其餘人感慨這世界上怎麼同名同姓的人這麼多去了。

熬到第三天，當第十個人告訴我有個和我同樣姓名的人寫了一部挺好看的小說的時候，我終於向自己的虛榮心投了降：不好意思啊，我就是那個作者！我以為我會收穫32個點贊，結果我發現，那人從鼻孔里哼出一聲：切！想出名想瘋了吧？

我決定用事實來證明我就是這部小說的作者。

我成了一個隨身帶著U盤的現代版祥林嫂，見了人家的電腦就插：想不想知道明天連載的小說內容？想不想先睹為快？

終於，單位里小區里網路社區里，人人都知道，我寫了一部中篇。

那幾日，我走路時，屁股都不在路上，得意唄。

第六天，主任一個電話打到辦公室，叫我火速去一趟。我不敢怠慢，一溜小跑，見到主任手裡正拿著一份晚報呢。我湊過去：讀報呢您?主任陰陽怪氣地瞥我一眼：不看不行啊，人家都塞到我門縫裡來了！我不知好歹地再湊過去：我也學習學習？主任把報紙猛然拍到桌上：你是該好好學習學習！我一哆嗦，拿起報紙一看，主任看著的，可不正是我的小說？只見小說的某幾個段落上，被人用筆做了好些個記號：「主任是個40多歲的女人，出了名的固執……」我趕緊沖著主任解釋：我寫的這個主任，絕對不是您！主任說，寫的不是我，你緊張幹嘛？我倒要好好看看，你接下來會怎麼寫我！我暗喊一聲阿彌陀佛——幸虧我的小說里，主任就像電影里跑龍套的小角色，後面是連句台詞都沒有的。

塞門縫事件後，單位掀起了一股看我的小說的熱潮。那段日子裡，我就像個過街的老鼠，見了人就躲，幾乎人人都從我的小說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解釋文學與生活的關係。結果，我發現，我的小說就是洇在白紙上的一團黑墨水，不描則已，越描越黑。

就在我焦頭爛額之際，小說連載完了，我舒了口氣。

忽一日，頭兒把我拎到辦公室。頭兒從我的髮型關心到我的服飾再關心到我一家老小的衣食起居。我小心翼翼地跟著頭兒的思路一路狂飆，猛然頭兒一腳將我踹至激流湍急處：聽說最近你有些不務正業啊？我一急，有些口不擇言：哪裡的話哪裡的話！頭兒的臉色很不好看起來：這幾萬字的小說寫了一部又一部的，你哪裡還有心思在工作上啊？我一愣，竟搶白了頭兒一句：誰亂嚼舌根呢，我才寫了一部，就一部！頭兒攤開面前的報紙，指著小說連載版面上的《大學生家教》，怒氣沖沖地：還不承認？你的每篇文章我都看，你的風格，我還不熟悉？這個徯晗，難道不是你的筆名？你看你，什麼不好寫，今天登的這一期里，竟把我的一些事也寫進去了！我哭笑不得，親愛的頭兒，你可以不知道大作家徯晗，但你不能見到什麼小說都往我頭上扣啊。

小說我照寫，不過，中稿之後，我不再恨不得仿效那生了蛋的母雞，咯咯咯咯亂叫，唯恐天下不知。我用筆名，並且，我拿著刊登著自己的小說的報紙，大鳴大放地公然在自己的小說里「對號入座」：你們看你們看，這個叫紅辣子的壞東西，寫的這個人怎麼這麼像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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