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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兢業:打開石頭的記憶

在中國乃至全人類的「石頭記」里,鮮有石雕佛像那樣宏大持久的歷史敘事。以大同雲岡石窟、洛陽龍門石窟、麥積山石窟、大力山石窟為主要傑作的中國十大石窟,不僅永遠見證著佛教在中國的黃金時代,同時也把走向頂極的石雕鐫刻藝術定格在世界文化藝術長廊里。

就讓歷史長風為我們打開石頭的記憶吧。

《中國佛教史》上這樣記載:「北魏自太武帝毀佛之後,文成帝即位興復佛法之時,佛教大盛;西域所畫佛像,接踵而至;而魏之先代,本有鑿石為廟之遺風;雕刻藝術,夙所擅長;因此每一帝退位,即於都城近處山岡,為帝或侯,建造石窟,就山岩鐫佛像;歷久蔚為大觀,為佛教上至有價值之美術……」

太武帝怎樣毀佛,文成帝又是如何興佛的呢?

司徒崔浩崇道排佛,常在太武帝面前對佛教極盡貶損。久而久之,崔浩的惡語吹軟了太武帝的耳根。他在長安佛門首舉屠刀,將所有僧尼斬盡殺絕,所有寺院、經卷、佛像化為廢墟。之後太武帝又詔告天下:「愚民無知,信偽惑妖;私養師巫,挾藏讖計。沙門之徒,假西域虛誕,坐致妖孽;非所以一齊政化布淳德於天下也。自王公以下,至於庶人,有私養沙門者,限今年二月十五日,過期不出沙門身死,容止者誅一門。」

「魏武法難」留下的僧尼屍骨,永遠難以被時塵掩埋。

太武帝崩,繼位的文成帝與仇佛滅僧的先皇截然相反。文成帝對佛教極為尊崇,「魏武法難」的廢墟上,一座座佛殿巍然聳起,一尊尊佛像金輝普照。或許數字更有實證性,下面列舉兩組數據足以證明文成帝對佛教的復興是如何地不惜窮其金庫。為給道武帝以來的五位先帝造福,造五級大佛,鑄丈六釋迦像五尊,用去赤金二十五萬斤;建造天宮寺,鑄四十三尺釋迦大像,用去赤金十萬斤,黃金六百斤。建成或始建於北魏時期的石窟群落,正是佛教在中國盛隆至極的產物。每座石窟長達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建造工期,斥金費工之巨,絕不會低於建造一片金碧輝煌的地面殿宇。

這筆巨大的歷史文化遺產,它無疑是先人向皇室交納的稅金。按照皇帝的意願,這筆稅金轉變成為石雕藝術。而其愈來愈高的歷史價值與文化價值,不過是我們古代勞動人民的血汗產生的「利息」。

位於嵩山之陰、黃河之南、邙嶺之上的大力山石窟寺——亦稱凈土寺,歷史地位雖然不及雲岡石窟、龍門石窟那麼顯赫,卻憑藉其獨特的風韻,位居中國十大石窟之六。

大力山石窟寺曾給人留下這樣的記憶:蒼松古柏,簇擁著巍峨的殿閣。石窟晚鐘,與母親河的濤聲和鳴。摩崖石像那立地擎天的氣宇,胸懷萬方的佛心,使人俯仰之間撼心慰魂。摩崖石像之間,依山穿鑿石窟五洞,每洞之內,雕刻著大小各異、形象生動的石像。那座在所有石窟中獨樹一幟、久負盛名的「千佛龕」,甚至被稱作石窟寺的王冠之珠,在一丈見方的石壁上,竟然雕刻著一千尊形象端肅、神韻飛揚的小佛像。

大力山的石頭不僅給世人留下帝後禮佛圖、千佛龕這樣的石刻藝術瑰寶,也為後人留下一尊難以解讀的靈魂雕像。這一奇特的靈魂雕像,實在是中國石頭記里的孤本絕版。

民國年間,又一輪中原逐鹿、群雄爭霸的鐵蹄蹂躪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為避戰亂,石窟寺僧人逃離寺院後,破壞、盜竊石窟寺文物的黑手頻頻向這裡伸來。石窟寺遭遇的劫難,深深刺痛了鞏縣名士張和塤的心。

張和塤是後清舉人,曾留學日本。在東渡扶桑期間,張和塤就深受辛亥革命先驅們的影響,歸國後積極投身辛亥革命。張和塤曾捐資並參與民國鞏縣縣誌的編纂與出版,這也使他在當地鄉紳中名望日高。石窟寺坐落在張和塤的家鄉母土寺灣村。像他這樣有文化理想、有歷史責任感的知識分子,深知石窟這一文化遺產的珍貴价值。張和塤把文化救國的理想化作實際行動。他不僅利用自己的聲望呼籲政府對石窟加以保護,自己還決然搬進石窟寺,夜夜挑燈巡防。

戰禍未離石窟,天災又臨凈土。一場罕見的暴雨襲來,地處洛河入黃口的石窟寺,遭遇兩河夾攻:洛水的沖溺和黃河的倒灌,使石窟寺的眾佛半數掩埋在洪水溺泥里。

為了讓沒身於泥水中的佛像得以重見天日,張和塤急奔西安,求助他的同鄉摯友、時任陝西督軍的劉振華,請他資助修復石窟寺。在劉振華的鼎力相助下,石窟寺倒塌的寺門、圍牆得以重建,窟內溺泥徹底清除。此後,張和塤又不辭勞苦,一次又一次跑到縣政府,向王西珍縣長述說石窟的價值和保護石窟的急迫。張和塤的熱忱打動了縣長,他撥款修建了寺內大殿和石窟排水設施。

為了永遠感念王西珍的功德,張和塤在石窟寺立起一通「王縣長保護石窟功德碑」。由張和塤親自題寫的碑文里,凝聚了他對王西珍的真誠敬意。

就是這通至今尚存的「王縣長功德碑」,不幸成為石窟寺一場沉痛悲劇的重要道具。任誰也不曾料到,這塊凝重肅穆的碑石,會蒙受如此漫長的尷尬與恥辱。

如果石窟寺的諸佛有靈通的話,應該站出來主持公道,說出真情,破解迷津,張和塤傾情竭力保護石窟文物,究竟是不是藉機斂財、沽名釣譽?且不管事實怎樣,確實有不少人是這樣度量他的。冷言如刀,重重刺傷了張和塤的心。他的身影在石窟寺漸行漸遠並最終消失。失去最後一道民間保護牆的石窟寺,在官商官匪合謀聯手的斧鑿聲里,石刻造像不翼而飛,有的飛到美國,有的飛到印度,有的飛到日本……美元日幣的強大魔力,把一茬又一茬文物盜竊者吸引到石窟寺。

目睹著無人過問、無法遏制、愈演愈烈的竊佛盜寶風潮,張和塤由失望到絕望,由心傷到心碎。極富戲劇性的是,這一回,張和塤竟決然地、瘋狂地站在了他多年苦苦追求的文化理念的反面:他要用石窟寺的石頭,用佛像的身軀,作為修建自家住宅的建築材料。張和塤決心與心愛的石雕佛像一同玉碎!

這個昔日挑燈夜巡的石窟衛士,於光天化日下,在石窟之間打出炮眼,裝進炸藥,一聲震天巨響,驚得眾佛失魂,洞窟崩裂!

這一炮的餘波,也把張和塤推向刑場。

當昔日的開明鄉紳,一個以文化救國為己任的知識分子,驀地由石窟衛士淪為石窟殺手的時候,觀看行刑的人群里,一聲聲深長的嘆息,一串串遺憾的喃喃,取代了人們「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慣常情緒。張和塤低頭待斃的身影,彷彿一個巨大的問號,永遠定格在大力山這部「石頭記」里,也給後人留下了不絕的沉思……

鄭兢業,男,暫且存活於鄭州。出版過小說、散文集。

作者語:

我生命的意義和為文理念,可簡化為四個字:有話要說。說出該說的真相,必說的真話,想說的真情,是我過往的不息追求,也是我餘生的終極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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