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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寺東大殿研究的幾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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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 況

1937年6月,梁思成先生同中國營造學社調查隊莫宗江、林徽因、紀玉堂四人,至山西五台山探索古剎。梁思成在《記五台山佛光寺建築》中這樣記載,「到達豆村附近的佛光真容禪寺,瞻仰大殿,咨嗟驚喜。我們一向抱著的國內殿宇必有唐構的信念,一旦在此得到一個實證了。」工作數日,一來探得「梁架上部古法『叉手』之制,實為國內木構孤例。」過去只在較早期的資料中所得見,似此意外,如獲至寶。二來,覓得「佛殿主」之名即書於梁,又刻於幢,殿之年代於此得證,為唐大中十一年(857)之原物。大殿魁偉、整飭,除了唐代墨書刻石可資考證,建築形制的特點亦歷歷可證。

▲ 佛光寺東大殿

此後的80年來,佛光寺之研究,碩果累累、著者芸芸。特別是進入21世紀,文物出版社出版了3部佛光寺和東大殿研究的專門著作,分別是張映瑩和李彥主編的《五台山佛光寺》(2010年);呂舟主編的《佛光寺東大殿建築勘察研究報告》(2011年);祁偉成著《五台佛光寺東大殿》(2012年)。3部專著分別從寺院歷史、建築文化、勘察研究和製作技術等方面進行了深入的分析研究,別有側重,各具建樹。然而就東大殿形制之考,仍因梁公《記五台山佛光寺建築》之說,鮮見新意。梁文以宋《營造法式》為「文法」考釋東大殿建造與規則之系統演變,審奪功用與裝飾之雙重品質。在斗栱分析之下,以材尺之比較,乃至斗之長、寬、高及耳、平、欹的比例,證實了「以材為祖」為唐代所遺舊制必可無疑。

一般認為,建築史研究主要包括建築歷史、建築考古和保護技術三個方面。反觀時下對東大殿構件樣式、結構形制等的分析研究,特別是衍變脈絡、演進過程和標尺意義等方面的考訂研究,以及考古學視野下的類型學研究等都還有進一步深入和拓展的必要。甚至前期研究中存在著的含混者仍未釐清,不及者未能補闕,疑惑者依舊未解。

圖示有誤的大叉手

大木構架的演進

傅熹年先生認為:兩晉南北朝三百年間是中國建築發生較大變化的時期。此前,構造上以土木混合結構為主;此後,以全木構架為主。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建築風格和構造方法間的演進就發生在這三百年里,是漢風衰歇,唐風興起的過程。進一步對雲岡和龍門等石窟所雕建築形象進行了考察與研究,從中歸納出五種排架形式,推測復原出5種房屋的內部結構類型,其中Ⅰ、Ⅱ型為土木混合型,Ⅲ、Ⅳ、Ⅴ型為全木構架形式。從傅先生的推測復原構造圖中可以看到:這一時期的木構架是以縱向構架為主要梁架;屋架的頂層構造已有了與東大殿相同的平樑上安大叉手承脊槫的結構形式;隋代前後,表現出木構架由以縱架為主的方法向以橫架為主的方式改變的過程。按此,南禪寺和佛光寺東大殿都是我們已知的由縱架向橫架轉型的最早的梁架結構樣式,具有構建發展演變序列的標型意義。

橫架結構的典範

我國現存最早的木構建築為中唐以後。傅熹年先生認為,「初唐、盛唐建築雖無實物存在,但如果把敦煌壁畫此期代表作中所繪的成熟的木構建築形象和北朝壁畫中的土木混合結構建築形象相比,就可看到巨大的差異和進步。」如果把已經發掘的隋唐宮殿遺址的平面排比「就可以看到這些超大型殿宇逐步擺脫夯土構築物的扶持發展為獨立的木構架的過程。」從現存的唐代木構看,其中的南禪寺大殿「主要是反映山西地方形式和建築水平,佛光寺東大殿則有可能更多地反映唐代兩京官式建築的風格和建築水平。」重要的是,從這兩座實例所反映出的我國木構建築在發展過程中的轉折和重大變化中可以看到:一是完全擺脫了夯土構築物的扶持,改變了土木混合的構造方式;二是完成了縱架向橫架的轉折,標誌著傳統建築木結構體系的成熟;三是東大殿乃反映這一時期建築風格和建築水平的典範。

頂層構架的標型

梁思成先生認為:「從結構演變階段的角度看,這座大殿(東大殿)的最重要之處就在於有著直接支承屋脊的人字形構架;在最高一層梁的上面,有互相抵靠著的一對人字形叉手以撐托脊槫,而完全不用侏儒柱。這是早期構架方法留存下來的一個僅見的實例。過去只在山東金鄉縣朱鮪墓石室雕刻和敦煌的一幅壁畫中見到過類似的結構。其他實例,還可見於日本奈良法隆寺庭院周圍的柱廊。佛光寺是國內現存此類結構的唯一遺例。」傅熹年先生說:「現在所能看到的隋以前建築的梁架形象大多是兩架梁,上加叉手。」據此,之後發現的南禪寺大殿去掉了後人添加的侏儒柱,恢復了叉手結構,與此同時還為我們提供了叉手的內部結構情況。龍門寺西配殿被認為是平樑上叉手與侏儒柱組合結構之首例,從這一點看,東大殿結構具有標型意義,是實物發展序列的起點,西配殿則是模式轉型的標誌。

▲ 梁思成繪東大殿脊部

▲ 東大殿脊部

問題是,梁先生當年把東大殿叉手與捧節令栱的結構畫錯了。原本兩隻叉手的下角相抵閉合,捧節令栱嵌入其中,而結構圖反映的卻是兩隻叉手抵在令栱的兩側。讓人不解的是,之後所有的圖紙都沿續了這一細節上的錯誤,乃至經過精細測量後的《勘察研究報告》中發布的繪圖依舊如是。

稀里糊塗的大角梁

《法式》制度

大角梁是中國傳統建築翼角結構中的核心構件。所謂翼角,是指廡殿或歇山式建築屋頂的四面坡,在轉角處每兩面坡交匯時形成的檐角,也包括亭榭等多邊形建築的檐角。翼角一詞是在清工部《工程做法則例》中才正式出現的,如「翼角椽」等。《法式》卷一總釋上、陽馬條引張景陽《七命》「陰虯負檐,陽馬翼阿」概是飛檐翼角之說的最早由來。關於陽馬,《法式》有曰:其名有五,……四曰角梁。《法式》造角梁之制中有大角梁、仔角梁、隱角梁、續角梁和抹角梁,在造梁之制中又有隱襯角栿。事實上,翼角是一個複雜的構造體系,從結構技術的角度看,與之相關聯的還有角柱、轉角鋪作、生頭木,乃至翼角椽,共同與角梁組合結構而成,這其中大角梁是關鍵。然而,對於東大殿的翼角結構情況梁公當年未做詳考,以後也沒有引起研究者們的關注,以至成為東大殿形制研究分析中的重大缺漏。

實例情況

從《法式》造角梁制度看,大角梁前安仔角梁、後設隱角梁是角梁構造的基本單元和結構模式。然而實際情況是,南禪寺大殿既未安仔角梁,亦未設隱角梁,一根大角梁前搭橑風槫,後壓下平槫;佛光寺東大殿大角梁前端安有仔角梁,梁尾接續角梁至脊槫,同樣是未設隱角梁。李會智先生認為:南禪寺為「斜置式」結構,是唐代角梁的主要形式,「五代開始以平直式結構為主。」考查山西實例,只用大角梁而不設隱角梁的還有五代時期的大雲院彌陀殿、鎮國寺萬佛殿和碧雲寺正殿;其他幾例同時期的廣仁王廟、天台庵、玉皇廟和原起寺大殿都與南禪寺不同,都是在大角梁背設置了隱角梁。但從其結構形式各不相同的情況以及與宋代實物相比較,有些可能是經後代改制,尚需考察;有的則或可是過渡形式,尚需研究。五代以後,《法式》收錄的角梁制度開始普及,南禪寺模式已成罕見。

▲ 南禪寺大殿·唐(斜置式)

大殿結構

東大殿翼角結構是由內外槽轉角鋪作和角梁共同組合而成的。轉角斗栱外檐與正身一樣七鋪作雙抄雙下昂,一跳里外出抄,二跳由內柱里轉華栱製成乳栿延長出檐柱製成,跳頭之上施角昂兩道之上「別施由昂」,由昂上安「寶瓶」支於大角梁下;昂身皆於屋內,身下由半駝峰和內柱里轉第三、四層向外伸出的枋(草架)斫斜支墊,昂尾以草栿(隱襯角栿)壓之。草栿向外抵在壓槽枋交結點內,向內過柱心壓於內柱里跳抄栱之上出耍頭,栿背承下平槫,之上安置大角梁,向外搭壓在橑風槫上。相比較,同期的南禪寺大殿的翼角結構卻非常的簡練,一根大角梁搭壓在橑風槫和下平槫交接點之上;角華栱里轉跳頭安「角乳栿(襯角栿)」,上施直斗承頂下平槫交接點。梁先生當年沒有對東大殿翼角結構進行整體剖析,對於結構組合的重要組成部分且緊密相互關聯的轉角鋪作,分別以外槽、內槽進行分析,時至今日研究者們的研究仍止於此。

▲祁偉成《五台佛光寺東大殿》大角梁尾結構示意圖(梁尾插在下平槫交接點)

▲ 清華《佛光寺東大殿建築勘察研究報告》大角梁尾結構圖(梁尾搭於下平槫替木)

問題是,祁英濤先生說:東大殿角梁後尾特別長,一般角梁後尾僅長一「步架」的水平長度,而這座大殿突長為二步架。然而,前述三部專著中所見圖示都是只跨一步架長,奇怪的是梁尾的結構位置和方式卻各不相同,令東大殿之角梁結構成為一樁懸案。

不知所以的槫增長

《法式》規定

《法式》陽馬條有曰:「凡造四阿殿閣,若四椽、六椽五間及八椽七間,或十椽九間以上,其角梁相續,直至脊槫……如八椽五間至十椽七間,並兩頭增出脊槫各三尺。隨槫盡處,別施角梁一重。」這是《法式》五脊殿(廡殿)的所謂脊槫增長的特殊做法(亦稱「推山」)。《法式》棟條又有「凡出際之制:槫至兩梢間,兩際出柱頭。」並規定有兩椽至十椽屋增出的尺寸。又「若殿閣轉角造,即出際長隨架。於丁栿上隨架立夾際柱子,以柱槫梢;或更於丁栿背上,添門系頭栿。」最容易理解的是,五脊殿即廡殿只在脊槫的兩頭增長,不廈兩頭造(懸山)槫至兩梢間檐柱向外各槫增長即「出際」。問題是:殿閣轉角造中的廈兩頭造即九脊殿的夾際柱子和門系頭栿何以「柱槫梢」沒有交待,只規定了「出際長隨架」。按《法式》兩面丁栿之上立柱或施栿是用以支承槫子增長出際的結構,實際情況是,廈兩頭造槫增出的部分被分割為兩段,即平梁至頭栿再門系至槫頭,「長隨架」如何計算?

梁公解讀

梁思成先生提出:推山(宋式脊槫增出)只是廡殿所有。為求免去立面直線呆板,所以將正脊兩端加長至梁架中線以外,無論由任何方面看去,垂脊都是曲線了。這樣一來須在脊槫的下面加一道太平梁和雷公柱,以支住這懸空的一段。如造歇山,清式之法恰與宋式相反,後者以梢間橫架向外伸出為「出際」,而前者是由正心桁向內收一桁徑至山花板外皮,即所謂宋式稱「推山」清式稱「收山」。在結構形式方面,承山面出際的梁宋式叫門系頭栿,清式稱采步金,前者與平梁或上平槫在一個層位,上安叉手和侏儒柱承脊槫,後者與五架梁平行,上有三架梁(平梁)脊瓜柱,與梢間和其餘橫架同制。足見宋、清歇山之法迥然有別。梁先生認為:《法式》雖無推山之名,其實汴梁宮殿已有其法。但其結構與清式異者有二,宋式僅脊槫增出,清式除檐部外余皆推之;宋式於槫盡處別施角梁一重,清則未有。又考遼代建築中,尚未有推山之法者。

▲ 南禪寺二段式

▲ 天台庵出際

唐例分析

南禪寺大殿面闊三間歇山式,心間梁架向外施門系頭栿與上平槫相交,較平梁高一材,梁背安駝峰承脊槫。廣仁王廟龍王殿面闊五間歇山式,山面椽尾搭在梢間平梁外側增設的與上平槫相交的枋上。兩例相同的是皆以搭牽與橫架聯繫,而非《法式》更於丁栿背上添門系頭栿的做法;不同的是,南禪寺將出際分成為兩段,而廣仁王廟則是直接在脊槫和上平槫頭安博風板。東大殿面闊七間五脊廡殿式,梁先生認為:「從縱斷面的結構上來看梁架,最複雜和最困難的部分在梢間的上部。」即草栿內外槽的連接,此處用了三道丁栿,向內壓在四椽栿上,向外安在中平槫下。一方面要承托上平槫的交角結構,另一方面還要支托為承脊槫延長所增置的太平梁,丁栿功能如此重要,皆為解決「四注頂」瓦坡結構所使然。需要關注的是,這道「太平梁」與平梁平行排列並且結構完全相同。值得注意的是,梁先生說是為承脊槫延長所設,而未用增長。

▲清華《佛光寺東大殿建築勘察研究報告》東大殿續角梁與脊槫結構

▲東大殿續角梁與脊槫結構

問題是,前述《佛光寺東大殿建築勘察研究報告》中,明確提出東大殿有推山,然而圖紙所示又與實際結構不符,故「推山」之說未予釐清。

結 語

需要討論的地盤造:梁先生說:東大殿「平面廣七間,深四間,由檐柱一周及內柱一周合成,略如宋《營造法式》所謂『金廂斗底槽』的做法。」目前研究者們對東大殿 「略如」「金廂斗底槽」的認知完全一致。然而,何謂「金廂斗底槽」,何以「略如」,梁公沒有詳說。我們認為:《法式》四種殿閣地盤分槽形式的「槽」都是在「身內」區分的,故分槽是指殿身內柱的排列方式,與副階無干。如果不考慮副階東大殿的柱網格局確與「金廂斗底槽」相似。張十慶先生認為:「地盤分槽形式可以有以下五種:無槽、單槽、雙槽、三槽、四槽。所謂四槽,即相當於金廂斗底槽的形式。」顯然,「金廂斗底槽」的含義我們尚未釐清,東大殿的地盤造尚有研究的必要。

▲ 《法式》金廂斗底槽

▲ 東大殿柱網分布圖

未被重視的翼角椽:一般認為,翼角椽有兩種鋪釘方式,即平行椽法和輻射椽法。祁英濤、柴澤俊先生在《南禪寺大殿修復》中說:大殿翼角椽鋪釘的方法,恰居於平行和輻射之間。做法是:自翼角翹起處逐根逐漸向角梁處靠攏,但椽子的中心線後尾卻不交於一點「此種式樣也可以說是上述兩種式樣的過渡形式,也可以說是第三種式樣。」可謂之「斜列法」。事實上,天台庵、鎮國寺、碧雲寺和原起寺大殿中共存著另一種角椽法,其做法是,自角梁起先平行布椽數根,隨後採用輻射法鋪釘,是平行和輻射法的「複合型」。由此看來,角椽的鋪釘方法有平行、斜列、複合和輻射四種形式,按時間的先後平行椽是古法,後三種分屬於唐代、五代和宋代以後。於東大殿而言,梁公當年沒有提及,之後的研究亦均未涉及,令東大殿角椽鋪釘的做法仍是未解之謎。

▲平順天台庵平行輻射椽(自繪)

隱襯角栿的再認識:梁先生說:東大殿 「檐角部分用雙層角梁承托」即在大角梁下又疊施梁栿一道,它向外抵在壓槽枋的交角內,前端殺斜壓於大角梁下,栿背支承下平槫交點。對於此構件的名謂說法不一,有稱之為「老角梁」者,還有謂之草乳栿者,等等。值得注意的是,《法式》卷五造梁之制有:「凡角梁之下,又施隱襯角栿,在明梁之上。」而東大殿此栿恰與《法式》制度相吻合。

▲ 東大殿襯角栿

在梁先生眼中,佛光寺「不但是國內古建築之第一瑰寶,也是我國封建文化遺產中最可珍貴的一件東西。」其《記五台山佛光寺的建築》是與《薊縣獨樂寺山門考》比肩的嘔心力作,至今熠熠生輝,每每讀來不僅總有新意撲面,也有不解和疑惑相隨而至。此文旨在與同好共勉,更期待批評與指正。

編輯:陳 梅

《中國文物報》2018年4月27日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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