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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青春:八十年代的大學歲月

圖源:news.china.com

撰文 | 崔凱

責編 | 程莉

知識分子為更好的智趣生活ID:The-Intellectual


當年的高考

「新三屆」( 77、78、79級的大學生)在十年浩劫中丟失過青春,對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分外珍惜。「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他們的拚命苦讀,恐怕是今天的「佛系」一代難以想像的。進入80年代,大學已經通過「新三屆」積累了教學經驗,完善了教學條件,而此時的大學新生也接受了完整的高中教育,中國高等教育開始步入正軌。如今高考招生規模已經突破700萬/年,然而1980-1989年十年高考合計招生人數只有483萬,平均每年不到50萬人。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慘烈競爭打造了貨真價實的一代「天之驕子」,很多人是整個家族、甚至是所在村鎮的第一個大學生,換作今天也許都可以輕鬆入讀「雙一流」大學。八十年代,很多師生在正式場合都會佩戴校徽。走在大街上,胸前別著XX大學的徽章,會引來諸多羨慕的眼神。「知識改變命運」、「寒門出貴子」在這一代人上更多的得以實現。

作者老家的土屋

1986年蘇紅演唱了一首《我多想唱》,其中有一段歌詞:「我想唱歌卻不能唱,小聲哼哼還得東張西望。高三啦,還有閑情唱,老師聽了肯定這麼講。」很多80年代的學生對這首歌都記憶深刻。其實在1983年以前,高中是二年制,即高二畢業就參加高考。1983年後,高中開始改為三年制,有了「高三」這一專有名詞。83屆高中生是非常幸運的一屆:有些人是1983年(高二)參加高考,有些則是1984年(高三)參加高考,一屆學生獨享兩次高考機會。

《准考證》

當年的高考時間是7月7、8、9日三天,考試科目和時間都會在《准考證》上明確標示。理科總分710分,其中語文120分,數學120分,英語、物理、化學和政治各100分,生物70分。社會上還沒有「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口號,更沒有今天如火如荼的課後班,高考卷相對還是簡單的。高考前一個月考生要填報志願。然而考試無常,會出現平時成績很好的學霸,高考成績「失之毫釐」,最終錄取結果「差之千里」的情況。

今天,金融財經類專業是高考志願的熱門,80年代的大學幾乎沒有這類專業,因為中國的證券和期貨交易所直到1990年才敲鐘開業。考生們篤信「學會數理化,走遍全天下」,很多高考志願在專業選擇上「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毫無章法。三十年過去,2018年突發的中興晶元事件再次提醒我們:支撐大國重器的依舊是「數理化」,而不是那些「賺快錢」的專業。

當年的三所頂尖名校是清華、北大和中科大,可惜自己成績平平,對這些牛校高山仰止,只求能考上大學,以後可以在城市謀得一份穩定的工作,改變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


那時候的大學

大家今天耳熟能詳的「211工程」、「985工程」、中國工程院、長江學者、SCI論文、大學排行版、大學城、新校區、投影儀、手機、Windows、Email等,在80年代都還沒有出現,今天的很多「大學」當年還叫「學院」。原本我一直以為轟轟烈烈的大學更名潮是中國特色,後來我去賓夕法尼亞大學做訪問學者,在校園裡看到一塊很醒目的石碑,上面的文字在強調學校在1779年由費城學院更名為賓夕法尼亞大學,由此成為美國第一所大學(university),因為當時其它學校的名字還都是學院(college)。我瞬間恍然大悟,原來學院更名為大學也是從西方舶來的。

當然,從西方舶來的還有學位制度,1983年中國首屆博士生(共18人)被授予博士學位。早些年,很多人並不知道博士是什麼。「博士」最早的啟蒙源自美國國務卿基辛格,新聞聯播上關於這老爺子的報道總是會冠以「博士」二字。我是在90年代讀的博士,而且是老家那個鎮里的第一個博士。當時,在得知我所學專業為食品工程時,甚至有長輩問我:「食品工程的博士畢業以後,是不是相當於一級廚師?」

八十年代,教授在大學裡屬於鳳毛麟角。若能在50歲以前評上正教授職稱,當屬「青年才俊」。當時的博士生導師堪稱「教授中的教授」,需要由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審批,全國只有2000多位,都是各自學科領域響噹噹的人物,有些老先生甚至是中國相關學科的開山祖師。1993年以後,博導簡化為博士學位授予單位自行審定,規模迅速擴張,現在中國博導的規模已近5萬人。

照片來源:中國科學院大學網站

今天中國的城鎮化率已經接近60%,而這一數據在1980年僅為20%,1990年也不過26%。城鄉差距和社會分層沒有今天這樣明顯,社會總體上是真誠而又樸實的。即使分別來自城鄉,同學之間並不存在很大的心理落差。回憶當年的學習生活,很多人對未來是迷茫的。在「摸著石頭過河」的年代,想想又有幾人能夠看得清楚未來?反正畢業後會「包分配」,或進政府,或到國企。至於做什麼,自己也無權選擇,只能聽天由命。

80年代初期的莘莘學子受到「新三屆」的影響,學風還是很正的。到了80年代後期,伴隨著「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社會開始流傳「原子彈不如茶葉蛋」、「手術刀不如剃頭刀」,校園裡也開始有了「60分萬歲」的說法。臨近期末考試,好學生的課堂筆記成為香餑餑,自習室里的人多了起來。考試那天,好學生的後排位置更是受到追捧,道理你懂的。任課老師提供了答疑時間,有些同學去找老師卻「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讓老師透露一些重點,俗稱「套題」。不過,當年的大學生總體而言對學業還是有底線的。畢竟,考試不及格是件「丟人」的事,更會「無顏見江東父老」。曾有四位考試嚴格、鐵面無私的老師被學生冠名「四大名捕」。畢業多年以後的一次師生聚會上,我和曾執教《有機化學》課程的L老師敘舊,言及他曾經躋身「四大名捕」,而且我的考試涉險過關,成績勉強及格。L老師立馬錶態:「考試成績不好,不是學生的問題,而是老師課程講的不好」。師生開懷大笑,舉杯一飲而盡。

1987年,大學開始推行英語四、六級標準化考試。今天的孩子們從小學、甚至幼兒園就開始學習英語,起步早、基礎好,英語四級已經「輕舟已過萬重山」。我們那代大學生的英語則參差不齊,多數是從初中才開始學英語的,少數甚至高中才開始學習ABC,有些同學的高考英語成績只有三、四十分,最終能過四級的人不多,六級則更少。幸好那個年代,學位證書和英語考級並未掛鉤,否則大多數的人就拿不到學位證了。

現在想來,80年代開始的外語學習熱潮與中國的對外開放息息相關。1979年中美建交,留學歐美成為校園裡風頭無兩的選擇。1981年,中國大陸舉辦了首次托福考試。電視台開播英語學習節目《跟我學(Follow me)》,卡倫卡朋特的歌曲風靡一時。大學常用的英語教材是《新概念英語》,最受歡迎的聽力教材是《英語聽力入門(Stepby step)》。劉毅版的《托福10000》和《GRE22000》堪稱留學「紅寶書」,托福600分和GRE2000分是出國族夢寐以求的目標。很多《英漢雙語詞典》都是影印版的,這本1988年版的《朗文當代英漢雙解詞典》我已經使用了差不多三十年,當時售價為17元。


校園生活

彼時的社會思潮很多元,瓊瑤和三毛如日中天,海子和顧城才華橫溢,無刊號的小報在城市街頭隨處可見。有些同學很不喜歡所學專業,但想學什麼又說不清楚,更換專業在當時幾無可能,於是漫無邊際地看些閑書。當年沒有網遊,無聊時會打撲克,輸贏的「賭資」是飯票。那時候,學校到市區的公交車票是2毛,電影票是3-5毛,我花70元買了一把金雀牌的吉他。

有些教室配置的是活動座椅,周末就可以把桌椅搬到教室外,組織舞會。多數同學來自農村,跳舞是從零開始,舞姿千奇百怪,憨態可鞠。「荷東」和「猛士」的士高音樂當時風頭正勁,太空步和機器人成為校園霹靂舞的招牌動作。李谷一的一曲《鄉戀》吹開了人們禁錮已久的心扉,錄音機里很快傳出了張薔、崔健和鄧麗君的歌聲,徐良的《血染的風采》和遲志強的《悔恨的淚》也曾紅遍大江南北。有些宿舍門楣上掛著周潤發、鍾楚紅等明星的海報,雜亂無章的床鋪上還能找到一把吉他,水房裡時不時傳出撕心裂肺的聲音——「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也有的同學愛好很小眾,比如哲學、氣功。

上午第四節課臨近午飯,下課時間很是關鍵,早到食堂可以挑挑揀揀,晚到食堂則意味著殘羹冷炙。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食堂,學生已經心急如火、蓄勢待發,甚至有意用飯盆弄出點動靜,老師還在滔滔不絕、意猶未盡,場面很是滑稽。今天的大學食堂,菜品五湖四海、琳琅滿目。當年可沒有這麼多選擇,櫥窗裡面也就十幾道菜,放在直徑約1米的加厚鋁盆里。盛菜的廚師們手持菜勺、紅光滿面,白圍裙上的油跡斑駁陸離,應該很久都沒洗過。

80年代,許多物品還需要憑票購買,糧票一直到1993年才取消。生活委員按月發放飯票,每人35斤,其中12斤是細糧票。食堂打飯時,用細糧票購買大米飯是2分錢/兩,如果沒有票則是4分錢/兩。當時生活拮据,土豆絲1毛5/份,肉片5毛/份,一頓飯又只能打一個菜。於是有人選擇兩人合夥,抱團取暖,葷素搭配,其中當然不乏男女戀人組合。簡言之,當年一毛錢可以吃頓早餐,一塊錢兩人可以吃頓豐盛的午餐。那時農業院校有國家補助,我每月可領到助學金33塊,再添幾塊就可以吃飽飯了。當然,發放到學生手裡的是等額的專用飯票,而不是現金。

書信當然是大學生活的重要內容。彼時,寄送一封省內平信只需4分錢,郵政編碼尚未全國啟用。定製信封1分錢/個,印著「XXX大學XXX系」的紅字封底。每天宣傳委員從信箱里取回書信,大家總要圍攏上去看看是否有自己的信件。在那個充滿朝氣與夢想的年齡里,字裡行間凝聚著太多的憧憬與情懷。「家書值萬金」,剛入學時新鮮的事務很多,興奮激昂之情溢於言表,總要與親友曬一下。

情書當然佔領了校園信件中的半壁河山,費翔的一首經典歌曲《讀你》堪稱對情書的最佳描繪,熱戀中甚至每周兩封仍覺得不夠。同學打趣,有時也能通過「截獲」情書向收信者「敲詐勒索」。在沒有手機和微信的年代裡,鴻雁傳情,許多戀情從書信中開始,最後也在書信中結束,無論悲歡離合,都是青春的腳印。

80年代的大學宿舍通常八人一間,睡上下鋪。按照年齡排序,從老大到老八,親如一家。說來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80年代的大學生,家裡有三五個兄弟姐妹的很常見。熙熙攘攘的校園裡,若有人喊一嗓子「老大」,會引來N多「老大」回頭。

有一年舉辦「足球世界盃」,鐵杆體育粉絲「集資」買了一台二手黑白電視機,幾十號同學擠在一間宿舍里,深夜時分,遇到賽事高潮,大呼小叫,引發其他宿舍的抗議。愛情,當然是寢室卧談永恆的主題。我們兄弟八人蟄居的119室是混合寢,分別來自A班和B班,夜晚寢室卧談,鬥口之事時有發生。在戀人選擇上,「兔子不吃窩邊草」與「肥水不流外人田」之類的論辯此起彼伏。不過畢業後,兩個班級共有49人,居然成就了6對姻緣,也算當年的口水戰沒有白打。

八十年代,學校對於談戀愛的態度是「不反對」,其實是「不贊成」。對於入黨積極分子而言,如果談了戀愛,在民主評議時會成為群眾眼中的一個「缺點」。那時候的戀愛還是以結婚為導向的,和現在有很大的不同。戀人在公開場合還是低調的,看電影、看錄像是浪漫之舉,月黑風高時,戀人走路會手拉手。

日曆翻到八十年代的最後一年,大學開始「收費教育」,200元/年,據說是按照當時家庭年均收入的1/7折算出來的標準。也是那一年,詩人海子結束了自己25歲的生命,《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就此成為絕唱。很快,宿舍走廊里又響起了羅大佑的《戀曲1990》:「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怎麼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麼溜走,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每到7月初的畢業季,送站車啟動時,車上車下總有人潸然淚下,感懷再相聚不知何年何月。


畢業以後

80年代,本專科生、碩士、博士的招生比例約為100:5:1。因為不存在就業壓力,考研和考博在當時是少數人的選擇。進入大四,課業並不緊張,多數同學在享受青春,而考研族則需要自我激勵。回想起來,這個過程真的很累。有些考研的同學,專業課分數很高,最終卻因為外語分數不過線與讀研失之交臂。回頭看,讀研的同學後期發展的確和本科同學存在明顯差異。究其原因,我不認為是知識的多少,而是前者更有一種奮發向上的精神。更有遠見者,選擇了出國留學。在國外要取得同樣的成就,往往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很多人一邊攻讀博士,一邊在餐館打工。學成以後,有些人選擇了回國發展。放棄「優厚待遇」和「高薪聘請」成為那一代海龜的標籤。今天,他們也大都成為國內學界大牛——若有興趣,不妨去看看近年來院士候選人的履歷。

80年代,創業主體多是「異軍突起」的鄉鎮企業家。在當時的社會氛圍下,大學畢業後若選擇自主創業,屬於「不務正業」,父母會顏面掃地。然而「包分配」看上去很美,其實是「被分配」,學生缺少自主權。很多人大學畢業後,「從哪裡來回哪裡去」。省城留不下就下派到市裡,市裡留不下再去縣人事局報到。到了鄉鎮,農大學生可能去鎮政府,師範學生可能去中學。一旦分配到基層,想找個學歷相近的戀人都有些難度。

然而,此後的三十年中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地域之間的差異愈發顯著,個人的命運軌跡差異更大。筆者的一位好兄弟K君是農家子弟,作為家裡的長子,當年考進北京一所重點大學,在村裡轟動一時。臨近畢業,父母苦口婆心「逼迫」他回東北老家就業。工作幾年後,境況差強人意,K君曾想報考研究生,母親以淚洗面,認為他欲自顧前程,「扔下這個家不管」。他無奈之下只好在遲滯僵化的家庭環境與個人夢想之間尋求妥協。直到2005年,K君下定決心,攜妻帶女南下杭州,終於自己把了一回人生的方向盤。80年代的大學生,選擇出來闖的終究是少數。在微信群里,昔日同窗經常談天說地。三十年過去,人生際遇各有不同,大家的思維和觀點也有了很大的差異。

現在交通方便了,偶爾利用出差的機會回母校看看。當年母校地處遠郊,周圍還是農田。如今這裡成了大學城,住宅樓櫛次鱗比。當年熟悉的教學樓,已經做過不止一次的裝修,當年上課和自習過的教室很多都變成了辦公室和實驗室,只有斑駁陸離的樓梯和走廊還是原汁原味的老物件。授業恩師早已退休,而當年留校的同學也都成了教授。當年的收發室變成今天的門衛室,進樓時還被著實盤問了幾句才肯放行。不過宿舍樓就不同了,當年住過的1號宿舍樓今天已經是女生公寓,男士禁止入內,只能在樓外駐足懷舊。說來畢業後,我們班級組織過七次聚會,最多的一次回來了三分之二的同學,甚至有位同學已經英年早逝。

大學同學春遊合影

轉眼間,「大學」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人生風輕雲淡,甚至有些「倚老賣老」。翻開大學畢業紀念冊,看到一張張年輕帥氣的黑白免冠照片,一頁頁手寫的祝福,眼前就會浮現出那些熟識的面孔,想起共同經歷過的點點滴滴,沉睡的記憶與情愫會湧上心頭,即使三十年過去,心動依舊。仍眷戀當年乘坐新生接站車駛進大學校園時的心情,人生就此翻開新的一頁,新奇,激動!此後再沒有過那樣的悸動。青春之美,無以復加。當韶華漸逝,回想青春時的故事,或欣慰或遺憾,但一切都永遠的成為了過去。

真想能夠重回到大學時代,迎面走來三十年前懵懵懂懂的自己,約他坐下來,一起聊聊人生。


作者簡介

崔凱,北大縱橫管理諮詢公司合伙人,上海交通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併購重組》課程教授。1988年考入吉林農業大學農學系,1997年獲江南大學食品工程博士,2002年獲華東師範大學心理學博士。交流郵箱: cuik007@163.com。

在寫作過程中,得到了宋慧、張志東、張志波、夏俊超、李坤等良師益友的啟發和建議,在此一併致謝!

製版編輯:黃玉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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