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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獅仔岩

故鄉

 巍飛來的峰

董文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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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眺獅仔岩)

獅仔岩是巍峨鷲峰山脈中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山峰,但在我心裡,卻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不因為別的,它是故鄉最高的一座山,推窗可見,抬頭可見,遠遊可見,歸來可見,夜裡常常夢見。

這座山位於壽寧縣芹洋鄉武濟村與斜灘鎮山嶺村交界處,海拔800多米,終年多霧。最早知道「獅仔岩」這個山名,是在百度地圖上。數年前的一天,我在離家數百公里遠的城裡,思鄉愁緒莫名襲來,於是心無所恃地在百度地圖上查找那個點,然後不斷地放大,放大,直至在故鄉附近猝不及防地跳出「獅仔岩」這個名稱。我頗費了一番周折,才終於知道它就是我常在夜裡夢見的村子前方的那座山。再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老族譜中,再次看到了「獅仔岩」三字,之所以得以記載,在於有先祖墳葬於此。無論是地圖上的標註,還是族譜中的記載,皆為多數村民所不辨,我亦鮮有所聞。這座讓我一度執於一念的遠山,村民喚作「岩頭天」。顧名思義,高山之巔,有岩聳立,如入雲天。

《道德經》云:「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獅仔岩,也是無名之始,山是山來水是水,秋風拂面月高懸,何時得名落旨,不得而知。獅仔岩與岩頭天有何之別,我亦多年不得解。與迷惑不同,有一點是確切的,那就是岩頭天是我自小仰望的一座神秘的高山。

岩頭天在村子東面。我讀書的房間在二樓,窗戶朝東開,每天太陽爬上岩頭天,第一抹晨曦射進窗欞時,也就六點多。窗戶沒掛窗帘,也無窗帘可掛,夏天時陽光就像鬧鐘,一束光進來,不起床就熱得不行;冬天的陽光像火籠,照在被子上暖洋洋的,母親卻催促我早起晨讀。

(岩頭天日出)

苦讀的歲月,我常常痴望著窗外的岩頭天,思緒中夾雜著長輩們繪聲繪色的傳說故事,覺得那是一座神秘且高不可攀的山。那山,是山裡人心中的坐標,是神仙故事的誕生地,是一切不可知的來源。總之,山上藏著不可勝數的秘密。上初中那會兒,我一直想弄明白,山的外面,是山呢,還是海。初中畢業,我考上師範學校,坐車從岩頭天山腰一路下行,沿長溪一路到富春溪,學校就在富春溪畔。那時我明白了,山的外面,是一座城。城的遠方,是海。我在那座城裡,度過了人生的芳華。

三年後,我回到農村教書,山成了蔽障,如天幕遮眼,如高牆裹足,更如巨籠覆罩,我似籠中小鳥,插翅難飛。那時我一心想著逃離農村,因為農村幾乎就是貧窮、落後、墮落的象徵;失敗、破滅、絕望的代名詞。我害怕這種一眼望得到盡頭的人生。山村的每個夜晚,孤獨與寂寞,如百爪撓心,一點點吞噬著我的夢想。窗外的蛙鳴讓我徹夜無眠,高空的星光愈覺清冷孤單。舉起酒杯,敲響的全都是夢想破碎的聲音。我恨不得即刻擺脫這山的巨魔,逃之夭夭。那種焦灼,非經歷所不能感受。

再後來,我遠離故鄉,在數百公里外的城裡謀生,幾年沒回去一趟,也不願回到過去,岩頭山在印象中日漸模糊。轉眼,人過不惑,回望來時路,岩頭山常以鄉愁的形象,出現在每一個驚醒的夢裡。

(鳥瞰武濟村洋壋)

去年,老房子外蓋了新房,窗外的土牆頭砌起了磚,擋住了視線,從窗里再看不到岩頭天,窗外的陽光也照射不進來。幾次回家,沒人再催我早起,而我則不由自主地被山村的寂靜催醒,所謂「寂靜無眠」大概就是這樣一種境界吧。

空氣清新的清晨,哪捨得把美好時光浪費在床上?我背起相機,站在房前拍岩頭山的清晨,卻發現不知何時起,眼前矮山上的成片挺拔青松已拔高了山的姿勢,遮擋了視線;旋即,我登上新屋的陽台,還是不夠高。離家十幾年,山不老樹在長,早非當年貌。

也有一二次,我頭腦中閃過跋陟岩頭天的念頭,只是每次回老家都行程匆匆,偶爾打聽又聽說上山的路荒蕪了,心生畏懼,徘徊不決,只好一次次搖頭作罷。

母親年前就念叨,蓋新房的頭一年,你們兄弟仨都得回家過年,熱鬧熱鬧。母命難違,除夕前幾天,兄弟仨如約先後回老家,每家四口人,吃飯擠得滿滿一桌,遲到的就得站得吃,這是老宅里最熱鬧的一個年了。妹妹原本也答應回來過年的,但究竟放不下久不住人的長溪夫家,說得打掃除塵,年前匆匆來了一趟就回去了。

(鳥瞰武濟村裡厝)

正月初一下午,天氣放晴,我陪父母一起登岩頭天。車子停在林場門前的公路邊。抬頭仰望一片蒼林,鬱鬱蔥蔥,林深草密,荒蕪無路,我一時竟不知該從哪兒邁開上山的第一步。所謂陟遐自邇,父親憑經驗建議從林場後門拾級而上,我們繞過屋後,看到約摸有路的輪廓,但平常鮮有人跡,山路已被小竹子和芒萁侵佔。站在路口,母親指著另一頭已荒蕪得看不見路的叢林說,「那邊通往牛替亭(村莊的方向)。」我們走的是另一邊,通往林場防火路的古道。因為每年要整飭防火路,所以這段路有人披荊斬棘,晴天尚能行走。但走的人少,又是林間小路,古道上的石頭生長苔蘚,極易打滑。

走出數十米,我們看到眼前山坳有幾坪荒廢的茶園,母親回憶說,「這裡有一塆壋茶,以前是集體的茶園。」父親對母親的講述不以為然,「哪裡是這裡?」母親很肯定地回應:「怎麼不是?」父親揶揄道:「都呆幾十年了,還不曉得茶園在哪裡!」母親悻悻然:「時間久了,難免也會忘記的。」父親顯然對生在斯長於斯的母親記性這麼差有些不滿。我沒說話,母親原本記性頗好,但這兩年經常健忘,常常是剛放好的東西,一會兒就六神無主般到處尋找,剛說過的話又重複說。

母親姐妹五人,但沒有兄弟,所以父親入贅。我隱約記得小時候聽外婆說過,這一帶在民國年間,土匪出沒,常發生搶劫殺人的事,更有喪失人性的劫匪,掠奪物資後把人綁在樹上活活餓死,甚至還把人活埋,慘絕人寰的人間慘劇就發生在這一帶,邑民喚之「打死人塆」。小時候聽到這樣的故事,眼前常浮現出受害者遽容,聽得毛骨悚然,脊背冰涼,夜裡害怕得不敢睡覺。想起久遠的記憶,我便向母親求證。母親指著先前說的那邊荒蕪處說,「就在翻過去的那座塆壋里。」

我又想起外婆說過的岩頭天的故事,說是岩頭天的大石頭上住著神仙,有神仙在山巔下棋,有個砍柴的樵夫瞧見了,便荷擔圍觀,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等到神仙下完一盤棋,他轉身一看,柴火已枯腐,回到家裡,發現村裡所有人都不認識了,也沒人認出他來。原來,天上一日,人間百年。故事雖是傳說,畢竟充滿虛幻神秘的色彩,但無疑給我童年記憶中的岩頭天抹上了一層神秘而美好的色彩。天地設局,山巔為盤,人生如棋,落子入局,成敗輸贏,何必過執。

(鏡頭遠方的武濟村貌)

一路拾級而上,約摸二十分鐘,至嶺頭,地勢變得平緩。父親說,此處即民國年間遠近聞名、談嶺色變的大石庵(因壽寧話「大」與「刀」諧音,說閩陲話的村民譯成「刀石庵」)附近,邑人喚之「打劫岔」,顧名思義,匪徒打家劫舍之地。古道往左,通往大石庵舊址。

據盧彩娛女士在《時光里芳華的古鎮》一文描述:「據有關資料記載,斜灘最早的商業開始於明力力三十九年(1611年),徽商洪足國等人泛九舟至斜灘,較大規模地為壽行運送食鹽,並於次年建官鹽庫。清足國等人泛九舟至斜灘,較大規模地為壽寧運送食鹽,並於次年建官鹽庫。中葉至1949年前,是斜灘的鼎盛時期。當時壽寧縣內及政和、慶元、景寧、泰順、周寧等縣的茶葉、桐榛油和糧食等大宗貨物都肩挑到斜灘裝船起運;沿海的魚、鹽、棉布及南北雜貨,由船運至斜灘,而後分5條路線,分別肩挑至上述地區。」

這條古道,就是盧彩娛女士筆下的政和線,即斜(灘)政(和)古道。古道原先從大石庵邊經過,因此大石庵一時間香火鼎盛,過往客商絡繹不絕,後因「長老為匪,匪扮長老」,搶劫越貨的事不斷,過往客商懼怕,遂易道繞開大石庵,久之庵廢。大石庵建於哪個朝代的什麼年間,沒人說得清,我曾查閱《芹洋鄉志》和不同時期的《壽寧縣誌》等有關地方史料,均未見任何記載。有關大石庵的傳說,只能依據村中耆老代代相傳的講述,如深山一般撲朔迷離。

我們前往岩頭天,不走大石庵那個方向,在嶺頭朝右走,沿著防火路前行。數分鐘後,至吃水窟塆頭,父親說,這裡就是土匪分贓處。那個年代,土匪從「打劫岔」掠獲之物,彙集於此隱蔽處分贓,久之,為村民所識。

(岩頭天第二處石峰)

約半小時後,我們步行抵達一石峰處,父親告訴我,這裡就是最高峰岩頭天。我迫不及待地攀至岩峰之巔,遠眺村莊,此時陽光躲進雲層,天空陰鬱,主村僅依山勢建在高處的數棟房屋可見,如隨手灑向大地的幾盒火柴,不刻意鋪設,自然而率性。新建的黃山公廟只看得到廟宇之脊,我家的老屋被眼前山林阻礙,也僅能望見屋頂。整座村莊被竹林包圍,十足竹林下的山村。岩頭天在村莊的東面,時隱時現的太陽正懸掛在村莊背面的半空中,時而如漏灑下片片銀屑,時而如羞躲進雲層一片灰暗。若時間允許,待到酉時,夕陽西沉,炊煙裊裊,或能欣賞到「山際見來煙,竹中窺落日」的山居景象。

視線東移,村外山勢如瀑,其勢難擋,山下是溪流,山肩是村莊,武濟村如鑲嵌在群山中的一顆明珠,熠熠生輝,五百多年來養育了一代又一代武濟人,吮吸山水之精華,吐納天地之靈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賞遍花開花謝,看盡生離死別,守得寂寞春秋,迎送朝代更迭,日出而作勤為徑,日落而息苦作舟,堅信「耕讀傳家久,詩書濟世長」的古訓,把每一個日子過得穩當而妥帖。

迎面一陣風,渾身不自主地打了個冷顫,也把我飄飛的思緒拉了回來。我這才驚覺站的時間有點久了,雖已過立春,但高山之巔,迎面風仍然裹著寒意。我取出相機,鏡頭調至超廣角的18mm拍全景,又換上200mm的長鏡頭拍特寫。拍了數張,接了媽媽打來的兩個電話,一個催促抓緊時間,要趕在天黑前下山;一個告訴我無路通往「岩頭神」,但若原路返回再從另一處上山,時間來不及,因此決定憑直覺在莽林中依方向摸索前行,希望也能抵達「岩頭神」。

「岩頭神」是我們今天要最終抵達的目的地,據說有石靈異,常有人前往祈福許願,常有人如願以償,如有神助,故邑民喚之「岩頭神」。

我拍完照片,在此佇立片刻,腦海中急速搜尋關於岩頭天的描述。聽舅舅說,當覆蓋在山林表層的青杉蒼松盡數伐盡時,裸露的岩頭天,有三間房高,從村子方向望去,如壁似牆,擋住山外莫測風雨,也擋住山外多彩世界。而此刻我置身其中,反倒感受不到它的雄偉,但站在岩頭天的石峰上,腿肚子還是不受控制般地發顫,我始終不敢有半點大意,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從山崖之巔一步步下移,然後朝「岩頭神」的方向尋去。

(石頭邊吐著粉嫩花蕊的杜鵑)

父母親走的根本就沒有路,我一時也辨識不出兩老走出的是怎樣的「路」,只能依方向模糊判斷。林深草密,石骨嶙峋,風吹蒼松,瑟瑟作響,我肩背相機,手抓藤蔓,自上而下,或彎腰,或躬身,或屈膝,或抬腿,如在亂雲疊浪中穿行,方向莫辨。我慶幸頭戴一頂黑色鴨舌帽,使得腐葉枯枝不侵入頭髮,但仍難免乘隙掉入脖子,癢得難受。

在起伏上下中穿行了十幾分鐘,眼前出現了一座矮小而陡峭的山峰,再遇一石陣孤峙于山巔上。

此石陣形狀頗奇,觀之,如刀削般鋒利,如壁立擋風雨,如屏幕平直,如饅頭渾圓,各種形狀聚集於此,著實罕見。有一突兀之巨石,如刀辟一分為二,矗立山巔,近觀遙遙欲墜,奮力推頂卻固若金湯。石陣四周,長滿正吐著細小花蕊的杜鵑,想來到了三月杜鵑開,此處就是人間絕景。但如此險峻偏僻之處,杜鵑年年怒放,又有幾人識?恐怕只能是「山中花獨開,寂寞人無眠。月色當空下,望影自相憐。」但又有何妨,花開花謝,月缺月圓,本是自然,不為誰悅,無意惹愁。

思緒飄飛時,母親又打電話來催促,說是前方無路可走,她和父親仍在尋找期待中的「岩頭神」。雖然兩老早年均到過「岩頭神」,但因為不是從這個方向尋來,加上已數十年未至,早已莽林深深,路自荒涼。

我斜挎攝影包,又肩背三腳架,口袋還插著手機,嚴重影響探行的靈活度。這段行程,比前段更艱難,數次滑倒,裝三腳架的肩挎包在肩上晃來晃去,幾次掉落地上,或被藤蔓纏繞,不得前行。行進中,我和父母通過呼喚的方式保持聯繫,並依聲音遠近判斷彼此的距離,確保沒有偏離方向。

(松針覆蓋下的石峰)

七上八下,添上摔了幾次跤,我終於從莽林中鑽出來,攀上一陡峭處,仰頭看見眼前出現一塊巨大的石頭,有一層樓高,穿過石峰旁,見巨石下置有兩個香爐,插著幾根燃得只剩一截的細香,邊上有一小堆紙錢燒過的灰燼。石峰底下,三面空靈險峻,無駐足容身之隅,唯此處石峰前有一小塊長滿芒萁的位置相對平坦,後退至邊緣,可用廣角鏡頭拍下石峰全景。細瞧石峰狀,溝溝壑壑中,形狀似一隻獅仔。岩前兩個山包如兩粒球,有獅子戲球之境。我猜想,此處應該就是村民喚成「岩頭神」的獅仔岩了。

至此,我似乎明白了,這座山,民間和官方的不同稱呼,所指不同,岩頭天是岩頭天,獅仔岩是獅仔岩,雖同處一山,卻是不一樣的兩處石峰。

眼觀獅仔岩,孤石成峰,四周不至。母親說,每年八月初一,常有人認石為父,來此供飯擺齋,祈福許願。小弟幼年體弱多病,母親亦來此許過願,替小弟認石為義父,保佑平安。那些年,來的人多了,山腳下的印潭人認為此山為印潭村後門龍,此舉於風水不利,遂不許邑人前往供奉,每年的這天派人把守,遇擺饌者則沒收,如此連續數年,來者日漸稀少,獅仔岩終於隱沒在山林中,為人所不識。

父親回憶,獅仔岩有燈盞窟,有一塊很大的空曠地,還有墓穴,眼前所見均無此三物,難怪父親從獅仔岩下穿過時,堅持認為那不是他記憶中的獅仔岩。於是,父親帶著母親繼續尋找,而母親跟著攀援了好長一段路程後,發現上當,不得不要走回頭路,開始絮絮叨叨表達對父親的不滿。

「都來過了,還不記得,非要往前走,枉費時間。」嘮叨多次後,父親忍不住回了句「你不是也來過嗎?不也記不住?!」母親這下更不滿,「你不往前走,我會跟著嗎?說你錯了,就是不聽勸,多犟!跟著你,一輩子都受苦。」父親早就習慣了母親的喋喋不休,採取不搭話的迂迴策略,自顧著繼續攀援。

兩老總算都回到獅仔岩前,父親累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不得不坐下來歇一歇。頭髮斑白的父親,已經69歲的年齡了,體力明顯不如當年了。母親累得也大口喘氣,但似乎並不同情父親,仍然嘮叨個沒完沒了。父親剝了個蘆柑自顧自吃起來,抬頭望了望獅仔岩,似乎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眾里尋它千百度的「岩頭神」)

從獅仔岩下山的路段,全是下坡,有一條模糊的路。所謂路,只是常有人走,硬是從林間踩出了一條路的輪廓,僅此而已。山勢陡峭,走路時重心向下,身子前傾,全身的重力都集中在腳尖上,明顯感覺到每邁出一步,腳尖生疼。沿途松針滿地,芒萁遍布,滑溜溜的,鞋子踩上去,動不動就打滑,我手腳並用,幾乎每走幾步就要「哧溜」一聲滑倒,一路上趔趔趄趄,跌跌撞撞,摔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又摔倒,總算走出這條數百米長的「蜀道」時,脫鞋子一看,厚厚的襪子穿孔了。

相比之下,母親比我有經驗,她脫了鞋子,襪子當鞋,走起來不滑。父親穿的是解放鞋,最方便爬山,手上提著裝有水杯、蘆柑和臍橙的手提袋,原本腿腳就有些不便的他,居然比我順溜。

稍事歇息時,母親繼續表達她的怨氣,「至少多走了三分之一的路,說那裡就是,偏偏不信。」

「什麼燈盞窟,連個影子都沒見著。」

「跟在你身後,走了一大段老虎林。」(荊棘密布的莽林,當地方言稱之為「老虎林」。)

(岩峰下供奉的香爐)

晚飯後,村裡幾位長者聚在一起聊天,問起我白天爬岩頭天的經過,為我認識岩頭天作了些補充。一位六十多歲的長輩說,整個岩頭天,共有三處石峰,每處距離數百米不等,形狀各異,從村子看過去,能看得見的那一處石峰,為最高處,即岩頭天;中間的那座石峰被密林覆蓋,視野不及;位於山勢稍低處的,就是岩頭神。所描述之情形,證實了我白天所行所見。

三座石峰,彼此無路相連。登岩頭天的那條山路朝北,登岩頭神的那條山路朝西,中間那處石峰,在村民印象中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因此鮮有人至,自然也就連路的輪廓也沒有了。此行,我和父母選擇不走尋常路,把原本需要分兩次上山的三處石峰,以穿越荊棘叢生的莽林的方式,串成一條線,一次性走透透。不按規矩走,反而節省了不少時間,且別有一番情趣。所以,不走尋常路,不循規蹈矩,未必就不能抵達目的地。困難面前,改變一下思路,或許就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另一位年近六十的宗翁說,有一年,印潭村的公雞突然間不啼鳴了,印潭村懷疑後門龍被人葬了墳墓,遂派人上山查找,怎麼也找不著。有一個人,找了大半天,找不到蛛絲馬跡,人也累了,便坐下歇息。他屁股剛著地,便覺得有尖物刺著,用手一摸,乃一截香頭。回村報信,村民帶著鋤頭上山,朝此處挖開一瞧,原來土裡豎葬一金骸。據說,此處正是龍穴,堪輿先生有言「九代單枝武狀元」,意指得此龍穴,若連續九代單傳,則出武狀元。

有了這些世代相傳的傳說,關於一座山的故事,變得飽滿而豐富,美麗而生動,且有了靈性。我也瞬間悟到,岩頭天,是村民心中的一處精神高地,是美麗夢想的期待;獅仔岩,是村民心中的一處許願聖地,是美好願望的寄託。

這樣的高山,只登臨一次,顯然是不夠盡興的。或許,在某個杜鵑滿山燦爛的春天,我與故鄉的獅仔岩,還有一次不約的相遇。

戊戌年春節

編輯:葉翔寧

心靜則不躁,氣清以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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