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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花溪景

文/黃東速

【作者簡介】黃東速,江油作家協會會員,在繁忙的工作之餘,聽從內心的召喚,在文字的花園裡朝花夕拾,煮字療飢,自娛自樂,把寫詩作文作為生活的一種方式,隨性隨情而寫,在文字的風景里忘掉塵囂,忘掉時間,有詩文散見於報紙、刊物、網媒。

散文:花溪景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春天一到,草木競發,萬物肇始,天空中奔跑著一種誘惑——那些看得見或看不見、被春光灌開的的春花次第綻放,人間瀰漫著嘹亮的花香和浪漫的花事。即便你蝸居城裡,也能聽見她斑斕而馥郁的聲聲呼喚。

花溪景,只是這三個字就足以讓人微醺和酩酊。我不知道這個名字是誰取的,就像我不知道一些花的前世今生,但我瞬間就被她淪陷了——呼之欲出的妖嬈和裊繞,讓我想起了一場落花流水的愛戀和逃離。

三月底,一個和尋常春天一樣或不一樣的春日,我和朋友從江油城裡驅車,四十多分鐘就到了北川九皇山花溪景。從山腳瞭望,山勢沒有名山的高危和險拔,這是一座普通的山,就像芸芸眾生普通的命運,那些關於巍峨、險峻的煌煌大詞無法戴在她的頭頂上。但我明白她的好——無限風光在險峰,險山必定路遠,而她就在我身邊,勿須迢遙跋涉,四十分鐘的車程,如同宿命般的距離,讓我恰好能聽見花開的聲音;她的普通可能簇擁著另一種豐盈:如潮的花海,浪漫得難收難管的花事。

下車,沿水泥路上山。遠望右邊,可見九皇山猿王洞風景區。對面的絕壁上雕刻著一個巨大的栩栩如生的石猴,彷彿就要從山上跳下來,在你面前舞槍弄棒;石猴旁邊就是猿王洞,黑魆魆的洞口,就像猴子的一隻眼。聽工作人員介紹,雕塑時,石匠從山頂上繫繩而下,攀援岩石,千錘萬鑿之後,才從崖壁上挖鑿出這一石猴。如今,遊人只看見石猴,卻看不見匠人驚心動魄的身影和喘息。

至檢票口,坐上觀光車。觀光車盤旋、逶迤,沿途可見花樹葳蕤,落紅無數。但她沒有我想像的盛大和絢爛,也沒有廣告宣傳的十萬畝高山花海。工作人員解釋說,景區有櫻花,桃紅、梨花等,但以辛夷花為主,而辛夷花花期就十來天,花期才過,所以花開荼糜,零落至此;昨夜的一場大風也讓花樹搖落,花朵減色;辛夷花的花事是一年盛大一年式微,今年正好是式微的一年。我有些許遺憾,但我明白,能進入自己眸子的花兒,無論凋零還是綻放與自己都有著前世今生的緣分,都是美好的,其它的,花非我花。另外,讓我奇異的是,離此不遠的吳家後山的辛夷花花期還未至,而花景溪卻花期已過。一山之隔,同一種花卻花事殊異,讓我感嘆萬物微妙而深奧。

車開了二十來分鐘,就到了景區門口。大門頂上立著「花景溪」三個紅色大字,就像三朵熱火烹油的鮮花。進門,沿小徑拾階而上,不時可見還未凋零的辛夷花,粉白鮮艷,花色灼眼,芳香淡雅,她們在春光中兀自美麗,散發著脫俗拔塵的氣息。辛夷花屬木蘭科,又名木蘭、紫玉蘭,生長於海拔300米至1600米的地區;花蕾可入葯,《本草綱目》記載:「辛夷之辛溫走氣而入肺,能助胃中清陽上行通於天,所以能溫中治頭面目鼻之病。」辛夷花還可食用,記得多年前在吳家後山吃農家宴,有一道菜就是辛夷花:盤中置幾瓣新鮮洗凈的粉紅花葉,再澆上丹紅的辣醬即可。做法簡單,但活色生香,素雅淡爽,鮮嫩可口,特別是舌卷花葉時,覺得自己就是食花飲露的仙人了。

散文:花溪景

我總覺得,山花是這個腌臢世間不多的清麗、聖潔之物,纖塵不染、潔身自好;她一生都吸納陽光、翠色、山風、鳥鳴、月光、雨露、煙嵐等自然之物,孕育出純潔而浪漫的氣質,即便是凋零也是「質本潔來還潔去」。她如同一面澄澈的花鏡,能照出人心的污膩之處。而栽種在盆景里的花,長期與慾望紅塵廝磨,難免或多或少地生出世俗和市儈之氣,少了些自然的韻味和真璞。

步行不久,就到了花溪瀑布。瀑布素湍白練,在腳下跌宕成了一條小溪,溪水潺流兩百多米後,蓄成了一個溪潭。這裡可能就是最契合「花溪景」之名的地方了。我記得,我抽過的一種貴煙就叫花溪,而且貴州有一個著名的風景區也叫花溪。我想,貴州的花溪與眼前的花溪一定是氣息相通和貌似神似的,它們都為這個日益荒敗的世界灌注著美麗的元素。幾棵花樹臨潭垂立,不時拋擲下落紅,花片打在水面上的一刻,整個世界都柔軟如水。

我覺得,花兒最好的歸宿就是隨波逐流,避免了零落成泥和四處飄零,這可不可以說是水葬呢?無數落紅躺在花溪邊的路上,斑斑點點,猶如離人淚;風吹舞動,飄起又跌宕,如同垂死的掙扎,令人心痛和惆悵。這些落紅,極易讓人想起黛玉葬花,「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落花成冢,花兒只有一季的命運,而人有幾十度春秋。花開花落,人世代謝,是不是同樣都是一個生命完整的過程?

溪潭不大,但沉鬱得發綠髮呆;春光打在水面,蕩漾起的綠色漣漪可以擠走心裡的萬千紅塵;幾瓣落紅漂浮水面,綻放著傷感之美,讓人心生打撈之心;一艘小篷船孤零零地錨在溪邊,一動不動,彷彿載著這個世界龐大的孤獨,而這些孤獨彷彿觸手可摸。

再往上走,就到了觀景台。從這裡眺望,山嶺連綿,峽谷浮翠,春光中的九皇山正緩緩吞出她的滿山蔥鬱和千林啼鴃;近處隱約可見一片片成林的辛夷花,就像漫漶的粉紅色水墨浸潤青山。「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青山沒料到的是,我在這一刻想起了5.12汶川大地震,那地動山搖的瞬間,花景溪怎樣一種景象?她一定和我一樣,慌亂而疼痛吧。

在觀景台一旁,兩個身著民族服裝的羌族男人正在跳神祭山。他們圍著戴在尖石上的猴頭皮囊,手執皮鼓,不停地跳躍、擊鼓,時而伏身,時而翻身,動作很像跳鍋莊;鼓聲一會急促,一會停緩,就像訴念著咒語和盅惑,讓人心生恍惚。春光打在他們身上,漾起神秘的暈眩。這兩個男人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巫師。羌族是多神崇拜,在長期的祭祀活動中產生了巫師。巫師又稱「許」或「釋比」,既擔任祭祀儀式的主祭,又為人禳解禍祟,驅鬼治病。他們熟悉本民族的歷史典故,神話故事,掌握一定醫藥知識,還會誦念經咒、行使巫術,被認為有控制自然、繁殖牲畜、豐收五穀,甚至左右命運之力。祭祀時常使用羊皮鼓、神杖、猴頭、法鈴、羊角等法器。很多少數民族都保留了巫師祭拜的遺風,這些巫師以詭異而神迷的盅惑,讓人類對自然的認識多了一種維度。

離跳神不遠處的山路旁,一些羌族婦女正在針綉,她們在綉羌綉,在綉春天,也被春天錦繡。

中午,在觀景台旁一農家吃飯,幾杯濁酒下肚,醉意微熏。窗外,青山蒼翠,花樹搖曳,飛紅無聲委地,遊人逶迤畫中;陽光徑直從天空走下,在門檻前停止了腳步;山風習習,帶著春寒春暖,路邊彩旗獵獵,旗動心動。我想起了陶淵明的詩「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大自然的造化總能給我們些無端或有因的啟示,雖然無法言說或悟而不得,但你總能感覺在某一瞬間,靈魂乍現而過。觸景生情,我對朋友說,此地離城市不遠,離山水很近,待到山花爛漫時,可來此小住一些時日。朋友允然。

午飯完畢,主人熱情地泡上老鷹茶,品茗休息一會,便告辭下山。午後的山間,春光更加濃郁,山色更加嫵媚。與朋友手挽花香,碎步下階,覺得青山在眼前也在心裡,以前從來沒有如此親近過。我覺得,人在青山中行走,是對現實功利和內心物慾的一種暌隔,是對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踐行,是對肉身和精神的一種洗禮和凈化,更是生命本真的一種抵達,所以古人說:「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事務者,窺谷忘反」。

沿途有很多攤點,兜售藥材、山茶、腌臘、小食。我買了幾袋老鷹茶,不為別的,只為茶名,我相信,那枯瘦死去的茶葉里一定有一次讓我感動流淚的鷹飛。

途中,遇到了一位在路邊歇息的羌族老人。老人戴著眼鏡,穿著鮮艷的民族服裝,皮膚滄桑黝黑。我與他合影留念後,他對我說,羌人遍居四川,其中猶以茂縣最多。茂縣二字觸動了我的記憶,我驀然想起了多年前夜宿茂縣的房東羌人李伯。李伯與眼前的老人長得很像,都戴眼鏡,只不過個子矮了一些。也許,相同的先人基因和祖脈,塑造了族人相近的容貌。李伯熱情、坦率、豪爽,為人天高地闊,青山綠水,即便是對未曾謀面的陌生客人也坦誠得毫無芥蒂。在夜宿茂縣的當晚,李伯左手酒瓶、右手酒杯,闖進我的房間,說,客人來了,必須要敬一杯酒。喝完酒後,乘著酒興,李伯興緻勃勃地跳起了鍋莊。李伯的鍋莊跳得之好,一點不亞於專業舞者,而且還多了原始的野性、酒後的激情、民間的氣息,讓我大開眼界。

第二天晚上,李伯專門穿上節日才穿的舞蹈服裝,在客廳給我們表演鍋莊。他盡情地彎腰扭臀,伏身翻身,邊跳,邊喊,隨著身姿甩舞的服裝環佩叮噹,羌人古老的魂魄在他的舞姿中乍現。我用手機錄下了這一幕,可惜的是,後來不知什麼時候弄丟了。當李伯知道我們明天要走時,又抱來一大塑料桶酒送給我們,說是自己親手釀製的高粱酒。我們給他酒錢,他執意不要。雖然多年過去了,但有時,我會偶爾想起一面之緣的李伯,心裡總會許下默默的祝福。因為,我覺得,在這個世風澆漓、陷阱密布、人情涼薄的世界,以後我再也不會遇見像李伯這樣的好人了。

辭別老人,緩步下山。沿途,花兒稀落,點綴其間。我知道這種孱弱和落寞是為明年的盛大和燦爛作準備的——明年花勝去年紅,知誰與共?

散文:花溪景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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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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