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電影，甩開《後來的我們》幾條街，把最好的遺憾呈現給大家！
本文發於香港電影公號；
作者：揭禕琳。
競爭激烈的五一檔期被劉若英的處女作《後來的我們》刷屏，不僅是因為超高的票房還有一面倒的假票房風波，以及電影「三觀不正」的愛情。如果說要將感情中的「遺憾」傳達，或許王家衛在影壇該有一立足之地，而在24年前的一部電影也浪漫、可愛得將這種「遺憾」傳達。
在1994年上映的一部電影里，曾經有這樣一個男人：從4月1號愚人節那天起，堅持每天買一罐五月一號到期的鳳梨罐頭，並暗暗對自己說，如果到了五月一號自己生日那天，前女友阿May還不回來找他的話，那麼這段愛情就會過期。
這個男人名叫何志武（金城武 飾），是個編號223的警察，這部電影則是《重慶森林》。
在今年的第八屆北京國際電影節，《重慶森林》在14秒內被搶光，出票量2064張，成為最快售罄的Top3，僅次於《布達佩斯大飯店》和《泰坦尼克號》，可見觀眾對這部電影的喜愛。
California DreamingThe Mamas & The Papas - Woodstock Legends
《重慶森林》四字何解？很多人第一次看到這個片名時，可能會以為該部電影與重慶有關，其實《重慶森林》和重慶沒什麼關係，也不是在重慶取景拍攝。
「重慶」意指香港的重慶大廈，是九龍尖沙咀的一座混合型大廈，擁有大量廉價賓館、商店、食肆、外匯兌換店及其他服務行業，住客主要是香港的少數族裔人士，它擁擠、動蕩且混亂；「森林」意指「水泥森林」，在擁有密集現代建築物的水泥城市，人與人之間卻有著無盡的疏離感，每個人某種意義上都是渴望交流的啞巴。
王家衛在古裝武俠片《東邪西毒》後期製作期間，僅僅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就拍攝了這部《重慶森林》。該片不但在港台日斬獲了不錯的票房，更是憑藉昆汀·塔倫蒂諾這位好萊塢「鬼才」導演在國際的大力推薦，令該片在國際電影節深得認同。許多觀眾不一定會喜歡《墮落天使》里王家衛式的頹廢與疏離，但會愛上《重慶森林》對都市愛情的表現。
王家衛心裡一共有三個故事，該片講述了其中的兩個，一個關乎失戀（金城武和林青霞），另一個詮釋暗戀（王菲和梁朝偉），第三個則成為了另一部電影——《墮落天使》。
兩個彼此獨立看似並無交集的故事被拼貼在快餐店這個背景下。
第一個故事：一個代號223的警察在四月一號失戀之後每天都買五月一號到期罐頭，這是最後的期限，到了那天他就會放棄前女友阿May；一個著裝奇怪的漂亮女殺手（林青霞 飾）僱傭了一大批印度人去販毒，上飛機那天印度人全跑了，她的最後期限也是五月一號。
兩人曾有過一次擦肩而過，在4月31號晚上，借酒澆愁的223遇到剛剛逃離追逐的女殺手，他費盡各種心思與她溝通，想了解她，或者讓她了解自己。223說了很多話，但女殺手卻不願意搭理他。夜漸深，223把醉了的女殺手帶到旅館，自己看了兩部粵語長片，臨走時脫掉了她的高跟鞋。在大雨天跑步時，call機響了，女殺手祝他生日快樂，「因為這句話，我會一直記住這個女人。」
第二個故事由223帶出，「我跟她最接近的時候，我們之間的距離只有0.01公分，我對她一無所知，六個鐘頭之後，她喜歡了另外一個男人」。阿菲和663就此登場。
王菲飾演快餐店的一位女招待阿菲，留著一頭利落的短髮，常常把收音機開很大聲，放的是《California Dreaming》，又跳又唱，搖晃身體，晃動杯子，做事漫不經心。
那首「很吵」的音樂《California Dreaming》是美國搖滾樂隊組合The Mamas & The Papas在1966年發行的單曲，輕快而稍顯憂鬱的風格讓人很著迷。在電影中展現了阿菲對於自由和自我解放的嚮往，她故意把音樂放很大聲，也許是因為在快節奏的音樂中，人能夠忘掉很多煩惱。她愛玩，愛夢遊，心底有著一個加州夢。
阿菲愛上了時常光顧快餐店的編號為663的警察（梁朝偉 飾）。
他有一位空姐女友（周嘉玲飾），以為「會跟她在一起很久，就象一架加滿了油的飛機一樣，可以飛很遠。誰知道飛機中途轉站」。順便說一句，周嘉玲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女演員，在戲裡有著性感表演，她也憑藉該部電影提名第十四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角。
她走了之後，家裡很多東西都很傷心。每天晚上，663都要安慰他們，才能睡覺。
663對肥皂說，你知不知道你瘦了？
對滴水的毛巾講，做人要堅強點。
表面是和房子里的事物講話，其實只是自我安慰，折射出內心的脆弱與敏感。
有些話不能找到合適的對象傾訴，倒不如和房子里的事物聊聊天，因為它們不會拒絕自己。
因為拆了663的女友留在快餐店給他的「分手」 信，阿菲知曉了他的心情，偷拿他的鑰匙，趁他不在時常潛入他家。對阿菲而言，這就像是一場夢遊。
阿菲在663的家中格外可愛，她默默改變他的環境：幫他收拾屋子，為植物澆水，餵養金魚，換掉毛巾和牙刷杯，換掉毛絨玩具，把663前女友的照片換成自己的，把自己喜歡的音樂留在那兒，刪掉663前女友發來的電訊……
直到有一天被663撞見，她驚慌失措，匆匆逃跑。
王菲憑藉此片提名第十四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並榮獲斯德哥爾摩電影節最佳女主角。在電影里，她就像個精靈，搖頭晃腦的樣子可愛狡黠，形體動作自然，毫不刻意做作，把一個暗戀者的狀態完美體現，整個人散發出「夢遊」般的夢幻氣質，引人注目。鬼才導演昆汀曾經大力讚美王菲在這部電影中的精彩表現「總覺得沒有人看了這部片子而不愛上王菲的」。
「只要像一張白紙一樣來演就夠了」。王家衛曾這樣說他對演員的要求。
關於王菲，導演王家衛說：「其實王靖雯是我所有女演員裡面最特別的一個，因為她不用力的，演戲不需要用力，她很有天賦。你叫她做什麼，她有辦法讓這個角色成為她自己的一部分。她是很無所謂就做到了。但是，你看她這部分的時候又會覺得就是要她演才行。」
而王菲說：「在拍《重慶森林》時，我都不知自己做什麼，糊裡糊塗，之後又糊裡糊塗得獎。」
在《重慶森林》中，如果用兩個字概括王菲的演技，當屬「自然」二字。
無論是第一次遇見663空姐女友的偷偷比高，還是在663家中害怕被發現的小心思，都無比率真。像極了處於暗戀心理時的我們，有些話不一定能說出口，但那些小表情和小心思卻偷偷「出賣」了我們的感情。
影片結尾，阿菲沒有赴約前往加州酒吧，而是去了美國加州，她給663留下了一封信；一年後阿菲當了空姐，兩人重逢，663已經成了快餐店的老闆。
663拿出信里那張已經模糊的登機證，阿菲問他想去哪，663嘴角一笑：「無所謂，你想去哪就去哪。」
自然又美好。
如果評選王家衛電影里最熱情的配角，可能是《墮落天使》中黎明飾演的殺手在公交車上遇到的愛推銷的小學同學，或者《重慶森林》里的店老闆，愛推銷炸魚薯條、廚師沙拉等各種食物，還鼓動別人追自己的女店員。
但不是每個人都有他們一樣的熱情。
在都市裡，我們每天都與無數人擦肩而過，身邊的朋友來來回回就只有那麼幾十個。大多人的熱情和精力有限，他們與陌生人只有一面之緣，就再未重逢。
663不但與阿菲、女殺手都曾經擦肩而過，阿菲和女殺手更是有同框的瞬間。
在劇照中，663和女殺手甚至也相遇過！只不過被剪掉了。
似乎側面印證了其中的一句台詞：「每天你都有機會跟別人擦身而過，你也許對他一無所知，不過也許有一天他會變成你的朋友或者是知己。」
兩個故事之間看似斷裂，其實又有某種程度的對比和參照。
與第一個故事裡封閉壓抑的空間和炫目的晃動鏡頭不同，第二個故事更為細膩和緩慢。
兩個故事講的都是「拒絕」。223被女友拒絕，663被女友拒絕。一個發生在夜晚，暴力、緊張，又有一絲亮色與溫情；一個主要發生在白天，簡單純粹。
這部電影的生活化氣息濃郁，採用自然光源、實景拍攝，樸實卻打動人心，演員著裝很隨意自然。例如王菲的T恤，偉仔的襯衫。
片中偉仔的家就是攝影師杜可風的家，偉仔抱著一隻大型玩偶與它對話時，魚缸散發著紅色光芒，曖昧又溫暖。
在電影里，攝影師杜可風在片中為了體現「每天與上萬人擦肩而過」而使用了慢速攝影，梁朝偉慢慢端起咖啡的短短几秒，有無數人來來往往地充當他的背景。
如果先看《大話西遊》後看《重慶森林》的話，可以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大話西遊》中的經典台詞——劍離喉嚨的距離和一萬年期限其實是出自《重慶森林》。
《重慶森林》中出現了大量金句，大部分是以旁白的形式出現。
據統計，電影《重慶森林》中有35次獨白，其中警察223獨白15次，女毒販2次，警察663獨白15次，阿菲獨白3次。
在《墮落天使》里的失語者金城武成為《重慶森林》里的話癆，體現出超強的語言能力，在他的不斷講述中，內心的孤獨盡覽無餘。
電影里金城武的聲音非常可愛，有著獨特的口音，音調平平淡淡的，卻流露出個人感情，進而傳達給觀眾。那些旁白隨意漂泊，在人的心上蕩蕩悠悠。
在酒吧里，金城武說下一分鐘進來的那個女人，我就喜歡她。林青霞剛剛逃離了一場奪命追逐，坐在吧台上。金城武湊上前去，用粵語、日語、英語和國語問這個漂亮的金髮女郎喜不喜歡吃鳳梨。
可惜帶著假髮和墨鏡，身穿雨衣的漂亮女殺手的內心獨白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變成了一個很小心的人，每次我穿雨衣的時候，我都會戴太陽眼鏡，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雨，什麼時候出太陽。」
電影中隨處可見獨白和自言自語，但是對白卻少得可憐。
王菲在電影中對白和旁白都不多，但很有趣，她的聲音漫不經心，又亮亮的，讓人印象深刻。借著給店裡交電費的理由三天兩頭跑去663家裡打掃衛生，她一邊打開噴頭一邊還給表哥打電話說：「我這邊在下雨，你聽。」看著頭上驕陽的表哥提出質疑，阿菲辯解說我這兒是局部降雨，機警又調皮。
阿菲常常溜進663家中幫他打掃房子，可真正見面時又害怕得說不出話，甚至腳還抽筋了。
這恰恰體現了都市中人被物化，而物體則擬人化。夢囈般的旁白展現了現實的失語，浮在都市裡的人們孤獨得可怕。
「有些人是不適合太接近的，知道得太多反而沒有興趣。」
飛機可能轉站，愛情也不一定會長長久久。
《重慶森林》開頭出現了水泥煙囪，鋼筋鐵骨的城市讓人感到一絲的壓抑。
223吃過的罐頭堆積如山，結果自己也漸漸變成了被遺棄的罐頭。用多種語言與女殺手搭訕卻不被理睬的他，得到了簡單一句「生日快樂」，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這麼奇妙。
「前幾天夢遊的時候，我留下了這張CD，不知為什麼這麼快就變成了他女朋友最喜歡的歌，難道夢遊真會傳染？一邊想著，我便睡著了。」阿菲的暗戀故事並無苦澀，更像是一場貓捉老鼠式的遊戲，阿菲是個「田螺姑娘」，漸漸改變663的生活。
與肥皂、毛巾、玩偶、襯衫對話的663也慢慢走出失戀的陰霾。「讓我給你一點溫暖」，663輕輕推動電熨斗對襯衫說。
《重慶森林》里，兩位男主角其實都是有著特別感知力的。金城武為林青霞脫掉高跟鞋，因為怕她的腳會腫，還細心地用自己的紅領帶擦拭高跟鞋上的灰塵；梁朝偉將腳抽筋的阿菲請進家裡，慢慢地為她按摩小腿。這些細節體現了王家衛對於男女感情的細緻捕捉。
愛一個人不光要看她的表情衣著，也應該關注她的小腿、她的心情、她的愛好、她的一切。走多了路，女人的腳會腫的。
希望不管你愛吃鳳梨，還是榴槤，亦或蘋果，都能找到與你一起分享的那個「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