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奈達公社——美國十九世紀共產和複合婚姻實驗的成功和失敗

空想社會主義的理論往往導致共產主義移民地的實驗。19世紀的美國，成為這種實驗的主要場所。因為社會實驗者通常希望他們的移民區會逐漸發展成為一個有高度文明秩序的完滿社會。為此，他們需要不受現代生活腐敗影響的地方的大片便宜土地，而在十九世紀初期和中期，美國有著很多這樣的土地。除此之外，美國的政治自由和信仰自由，對這些新制度的先驅者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據研究者的不完全統計，19世紀的美國各地存在好幾百個公社，並且先後參加實驗的人數有幾十萬人。「歐奈達」或翻譯為奧奈達公社（The Oneida Community ），是其中存在時間最久的一個。

「歐奈達」公社是約翰·漢弗萊·諾伊斯創建的。這個烏托邦天才於1811年出生於美國佛蒙特州的普特尼。他家境優越，父親是佛蒙特州一家零售店的店主，一個成功的商人，還是美國的眾議員，母親是美國第十九任總統拉瑟福德·海斯的堂妹。諾伊斯自幼對宗教充滿興趣， 1830年從達特默思學院畢業之後，到一家法律事務所學習了一年，然後又去安多佛神學院學習神學。他的善於探索的性格將他引向了對當時神學改革的探索。隨後，他又來到了更加自由的耶魯神學院。在耶魯，他被至善論者的神學所吸引，信奉這一神學的復興者們否認人的墮落的理論。他們聲稱，「人可以在人與上帝之間達到一種至善的愛的境界」。

1834年，他突然有了一次「頓悟」：他認為，上帝不會要求他去做他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如此一來，靠外在的行為去接近上帝就變得不可能。然而，至善至美卻又是上帝對所有基督徒的要求。他堅信「至善」只能通過從內心擺脫罪惡感才能達成。進而他宣稱，基督已於公元70年第二次降臨人世，這標誌著上帝在天治國的開始，最後的審判正日益臨近。他覺得他的這個想法達到了「至善」的境界，但是教會裡的其他人可不這麼想——他被剝奪了公開佈道的權力。

1834年，他回到佛蒙特州帕特尼他雙親的住所，並逐漸聚集了一小批信徒。他的最早的永久信徒是他的母親、兩個姊妹和一個兄弟；然後是他自己的妻子和他兄弟的妻子以及他姊妹的丈夫；再後是一些其他的人，到1847年他約有四十個信徒。

運動起初是純宗教性的，至善論者並不贊成社會主義。但是他們的宗教學說的演進，加之閱讀《先驅報》和其他傅立葉主義的刊物，漸漸引導他們走向共產主義。

諾伊斯提出「群婚」教義，這意味著社區中每個男人以每個女人為妻，反之亦然。他宣稱，在神聖社區中，性交和吃喝一樣沒理由受法律的約束。當局無法認可，以諾伊斯實行「自由性愛主義」神學而把他逮捕。

他逃亡到紐約州，在1848年，包括諾伊斯夫妻二人的87名成員搬至紐約州歐奈達的一所大房子里，正式成立了歐奈達社區。歐奈達社區的成員實行了他們稱之為聖經共產主義的制度，其內容包括相互佔有財產、共同生活、生產互助和奇怪的雜婚理論。他們聲稱聖經為所有這些活動提供了辯護。

歐奈達社區的所有財產都是公共佔有的，新成員將他們的財產交給社區，共享財富的哲學導出了共享社區成員愛情的結論。

他們堅決反對一夫一妻婚姻制度。他們的婚姻制度是一夫多妻制和一妻多夫制相結合。在公社範圍之內，全體男子被認為是全體女子的丈夫，彼此混雜同居。他們把這種制度叫「複合婚姻」制。從理論上說，社團里的每個女人都是每個男人的妻子。歐奈達並不排斥夫妻二人同時加入社團，也不要求一對夫妻在加入後解除二人的法律關係。但是一旦加入，兩人的夫妻關係就「融解」到200人範圍的「夫妻關係」中去了。他們和其他成員一樣，每個人都住在一個單獨的房間里，以便於安排約會。在社團內，每個女性成員每周都會有三次與不同男人的「約會」。

勞動和求愛之餘，諾伊斯還將成員分成若干小組，每個小組有10到15名成員，每天都要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防止在勞動中偷懶耍滑，以及某一對男女間產生「特殊的愛情」。

男女交往並非完全沒有限制，其最重要的特色即為「男性克制」。諾伊斯在社團內推行「含蓄性交」，即：男人在過程中不能射精。諾伊斯確信，沒有射精就撤出的性實踐在精神上和肉體上都是有意義的。與其他極端的避孕方法，如禁慾，相反，含蓄性交至少增進一些男性的性滿足。諾伊斯明白該方法的有效性有賴於自我約束，但他仍聲稱男性節制是最「自然」的選擇。諾伊斯認為這是控制人口的最恰當的措施。

他說：除非我們贊成並期望人類像低等動物，將永遠靠戰爭、瘟疫和饑荒這些可怕的作用力來控制在必要的限度。就我來說，我確信，在這件事上，我們應該努力超越「自然」和擺脫野獸的命運，這是非常恰當的。控制自己是男人的光榮，而且天國號召他在一切事情上都要自我剋制。訂了婚的戀人在求愛的喜悅當中尊重婚姻的法律，如果這是高尚和美好的，那麼，結了婚的戀人在兩性交歡心醉神迷之際尊重健康和繁殖的法則，也許就更為高尚和美好。使婚姻的經歷和方式更崇高的相同的道德文化，日後一定會使結局更美。

所以，社團內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子，一開始只能和已經絕經的老年婦女性交，通過後者的幫助和指導，確實能夠做到收放自如之後，才能與生育期的年輕婦女「約會」。據說，通過這種特殊的訓練後，雖然不能射精，男人也同樣能領略到異乎尋常的「快感」，而女方則不消說，肯定每次都能達到「令人非常滿意」的結果，在歐奈達，是非常強調婦女的「完全滿足」的。從結果來看，「含蓄性交」得到了很好的貫徹——「不小心」弄出來的孩子，總共只有12個。

雖然性交是人人有份，但生孩子可不是這樣，只有優秀的男女才有資格生孩子。至於誰優秀誰不優秀，由諾伊斯領導的27人委員會來決定。不用說，諾伊斯本人肯定是「優秀者」之一。經過挑選後，53名婦女和38名男子獲得了生育權。他們一共生出了58個孩子。其中9個孩子的父親是諾伊斯本人。

孩子由自己的母親照料直到斷奶交給大託兒所的專職保育員照料為止。他們設有學校，讓青年接受公社內所需要的專門職業的訓練。

公社大多數社員是新英格蘭的農民和工匠，但是他們當中也有許多自由職業者——醫師、律師、牧師等——並且他們的文化教育水平比普通人高得多。

諾伊斯是社區管理的核心人物，是公社的精神領袖和最高領導人，全面掌控公社的所有事物。他的計劃就是整個社區的計劃，成員們都忠於他和他的哲學。儘管在社區的管理中居民只有一個聲音說話，但嚴格說來，歐奈達的統治還不太稱為一人統治。他們的事務由二十一個常設委員會管理，他們的各工業部門有四十八個負責人。

在日常生活中，有一個委員會監督著至善論的實施，而這個委員會是由一組年長的和在精神上居領導地位的「中心成員」組成的。社區的所有成員都參加日常會議。每個成員都可以自由發言，爭論通常圍繞著至善論者的理想展開。婦女們也被鼓勵參與討論她們所關心的事情。在這些日常會議上並沒有規定嚴格的議事日程，如有必要，指導社區生活的不同的委員會均可作出報告。

作為社會控制機制的另一項活動是相互批評——這是他們處理人際關係的一種形式。如果一個公社成員背離了公社的規範準則，或者由於個人的缺點造成了一些麻煩，觸犯者將會在公社成員會議上受到批評。如果觸犯了公社最基本的協議，就會遭到公社全體成員的反對。隨著公社的發展，相互批評就不只是糾正違犯行為的方式，而成為公社一種自我完善的手段了。同時它也變成決定新的神職人員是否能經得住歐奈達嚴峻生活的一種測試方法。實際上，相互批評為公社成員提供了一種有助於他們自身符合公社準則要求的方式。社區內沒有制約成員的正式程序。在一些罕見的情況下，須要求成員離開社區，不過從規章上說，這樣做要得到大家的一致同意。在33年的歷史中，只有一個人被開除出社區。

在實驗的頭幾年，他們不得不克服巨大的困難，雖然獲得了勝利，但是成就不大。諾伊斯和他的信徒(其中大多數似乎是有資產的人)投資企業，到1857年1月1日共計十萬零七千多美元。這天編製的第一份公社財產清單表明，總資產額為六萬七千美元多一點，凈損失額四萬美元。

19世紀50年代中期。一個鋼製動物捕捉器的發明者加入這個社區，在此之前這個公社團體只能通過耕作和採伐勉強維持生活。很快奧奈達捕捉器被認為是國內最好的捕捉器。這個社區將業務範圍擴展到縫紉絲線、水果罐頭和銀勺、製造上、這些勺子非常受歡迎。加上刀具和叉，這種餐具成為奧奈達的特色產品。

此後的十年，他們的投資相當成功。他們的利潤總數超過十八萬美元。他們買了更多的土地，吸收了新的社員。1874年他們約有九百英畝土地，並約有社員三百人。

社區的公眾輿論在臨近牧師們的鼓動下終於表示反對「複合婚姻」制，以至至善論者認為廢除這個特色是合宜的。這是公社瓦解的信號。1879年諾伊斯為躲避因通姦而受到的檢舉，偕同少數忠實信徒逃往加拿大，他於1886年在那裡逝世。諾伊斯打算把權力交給自己的兒子。但諾伊斯的兒子沒有他那樣的領導能力。更糟的是，他還是個無神論者。成員中有個叫約翰·陶納的不服氣這樣的安排，起而爭奪領導權，遂導致社團的內部矛盾和分裂。公社其餘成員於1880年組成一個聯合股份公司，名為「歐奈達公社有限公司」，社員在公司財產中的利益以他們所持的股票來表示。公共圖書館、閱覽室、洗衣店和草場是他們保留下來的僅有的合作社特色。

歐奈達人沒有再作為一個公社而存在，卻作為一個經濟企業——歐奈達有限公司保存下來了，並以它所擁有的銀器而著稱於世。當公社解散的時候，它已擁有60萬美元的財產。時至今日，股東們不再相互睡覺了，但是業務似乎還開展得很不錯——它仍然是美國上市公司之一，一家成功的餐具公司。

作為19世紀初在美國建立的許多社區之一，歐奈達社區在社會和經濟方面獲得了相當長時間的成功，並比其他大部分公有社區持續了更長的時間（存續了約33年。）。但是這些社區最後都失敗了，這是為什麼呢？雖然歐奈達人為了共同富裕工作起來十分辛苦，但考慮到他們過著愉快的生活，擁有充裕的空閑時間和快樂的業餘消遣，能夠獲得受教育的機會，女人享受著平等的權利，因此，人們自然會對他們放棄這一切感到迷惑不解。

社區的平穩發展能夠持續這麼長的時間，說明了社區的管理計劃是有效的。由於對至善論理想的信仰以及認為社區的利益高於一切，於是社區的活動在個人與集體利益之間取得了一個合理的平衡。生活的各個方面——工作、家務、娛樂、照看小孩和雜婚都是按照基本的理想組織起來的。但社區的基礎是極其脆弱的。

社區的一切生活都是在至善論原則的指導下進行的。這種至善論吸引的是一些具有某種心理傾向的人。只有那些有特殊心理性格的人才會覺得歐奈達的至善論具有吸引力。至善論中有關免去生來罪孽的諾言特別容易吸引那些沒有擺脫罪惡感的人。對於某些成員來說，諾伊斯的形象和理想化了的社區代表了他們的愛情追求。可以發生不同的性關係而又不會犯罪。那些依賴需要極強而又不能與他人形成友好、親密和信任關係的人也從這種社會中得到了滿足。這些需求的滿足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

個人權利是受到極大限制的。雖然社區的成年人都是分屋而居，但是他們的一切活動都沒有超出社區的監視之外。這裡要求對一切都得參與，對一切都得負責。成員首先要為社區著想，然後才能考慮自己的願望。有一個歐奈達的貨物推銷員與顧客談話取樂的時間過長而得到了懲處，並分給了別的工作。對個人來說，甚至是集體同意的性自由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為了進行外界禁止的種種性活動，他們也放棄了建立彼此滿意的情感關係、體驗性行為高潮和挑選他們自己相中的情侶的權利。

社區的靈魂是至善論，而至善論的核心人物是諾伊斯。失去諾伊斯，就等於失去了社區的靈魂。意識形態吸引力的衰減和種種權利的限制，讓人們對公社的生活失去興趣，公社的瓦解也就勢所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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