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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父之名-故鄉,那棵老槐樹

文章是父親五六年前寫的,最後三段是我有感而發,續貂之作。

我的老家是昌樂縣北關村。在我的記憶中,村西南角有棵很大、很老的槐樹。它的胸徑約有一米,須兩個成人方能合圍過來。主幹高約四米,分叉處有五六條不規則向斜上方伸展的枝幹,形成厚約五、六米、直徑近十米的半球型樹冠。遠遠望去,像個大蘑菇狀的老樹傲然屹立,雄渾偉岸,比縣城殘敗的城牆還要高。據說,從西北方鄉下進城的人,首先看到的不是城牆,而是老槐樹。故坊間有「看見老槐樹,進城尚有三里路」一說。自然,老槐樹成了我們村的地標。

來到樹下,舉目仰視。樹冠像一把籠罩的巨傘,遮天蔽日,氣勢恢宏。樹冠內老乾稀疏,外圍新枝密集,紛繁中疏密有度,虛實間層次分明。望其樹榦,黑褐色的樹皮布滿深深的縱裂,似條條溝壑,蜿蜒上下。半腰處幾塊早年留下的疤痕,凝刻著創傷和哀怨。胸高以下的樹皮和隆起裸露的老根,因長年被人蹭靠刮踏,顯得光滑油亮,昭示著人樹間的親密與和諧。

老槐樹沒入過典籍,無人知曉它的確切年齡。記得兒時一位耄耋長者對我說過:「我像你這麼大時,老樹就是這般摸樣」。他還說:「當年我高祖也是這樣對我說的」。如今我已年近花甲,屈指算來,老樹至少已有二百多歲的高齡了。我們村有趙、王、董三大家族,據說這三姓的先祖都是明朝洪武年間,從山西洪洞縣老槐樹下移民到此落戶的。經若干代繁衍生息,後人已無從知曉故土的景象,但令他們念念不忘的是:那裡有棵老槐樹,當年先人們就是揮淚告別老槐樹,踏上遷徙之路的。大概是出於對祖先的緬懷和對故土的眷戀,一位趙姓先人栽下一棵小槐樹苗,二百多年來,它蔭澤子孫,枝繁葉茂。

槐樹在當地的鄉土樹種中發芽最晚,老槐樹則更晚些。陽春三月,當桃李花謝,楊花柳絮漫天飄飛時,老槐樹仍不為春意所動。一夜春雨,暖風微熏,老樹外圍枝杈上忽然冒出無數稚嫩的錐芽。只需三五天,鮮嫩的新葉已使滿樹披綠。不消半月,春梢停長,全年的枝葉生長已基本完成。真可謂厚積蓄勢,煥然勃發。此時的老樹,裹滿滄桑的樹榦掬捧著一樹翠綠欲滴的葉片,一派生機盎然,噴薄向上的氣勢。樹下走來一位鶴髮老叟,一手拄杖,一手牽著蹣跚稚童。老叟指樹,教導稚童:「老—槐—樹」。稚童回應:「呀—呀—呀」。路人開心而笑。老樹新枝,老叟稚童,真是一幅新老融融的和諧畫卷。

盛夏,熱浪襲人。能幹活的人都上坡去了,老槐樹下成了老人和孩子們的樂園。老樹像一把遮天蔽日的巨傘,投下一片樹蔭。中心部位不見天日,涼氣習習。陽光透過樹冠外圍稀疏的枝葉,衍射到地面,灑下一圈銅錢大小的光斑。透過每個光班的任意角度,都能看到完整的太陽。老漢們撐開馬扎,三、五一夥,或下象棋,或走五虎。小腳奶奶們盤退坐在蒲團上,圍成一圈,既拉家常,也做針線,濃濃親情鄉誼,溢於言表。孩子們無拘無束地盡情嬉笑打鬧,耳濡目染間,男童知道了對弈規則,女娃初學到女紅技法。

晚飯後,勞作了一天又不甘寂寞的男人們光著膀子,拿著蒲扇,陸續來到樹下。皓月當空,蟬鳴蟲叫。燥熱難耐的漢子們,說起話來,嗓門都特別高。二爺說霹靂灣的棒子缺水了,三伯說三里頂的棉花該噴葯了,四叔說南縣種的小麥更抗旱,五哥說東北某地騾子一胎產下雙駒,且一青一紅。一陣哄堂大笑後,有人提議請四爺拉水滸,大伯反對說:「李逵、岳飛都聽煩了,還是來段羅成大破長蛇陣吧」。四爺自詡:「那些都是小菜,其實俺最拿手的還是三國和聊齋」。眾人恭維:「那是當然,您就來段草船借箭吧」。四爺應允,眉飛色舞,口若懸河地說講起來。夜漸深,故事中的孔明尚未發船,大伯便吩咐兒子弄點水來給四爺潤喉。間歇中,小六子講了一則黃段子,引得眾人捧腹大笑,這便是懵懂的我最早接受的性啟蒙教育了。不消片刻,一擔井拔涼水送到,後生用自家的葫蘆瓢盛滿水,雙手捧給四爺。四爺喝完,瓢便依次傳遞開來。性急者或抱起桶,或趴在桶邊,一陣狂飲。喝完水,不等四爺再開口,眾人一鬨而散。

圓月西斜,樹影東移,喧囂變為恬靜。孤獨的老樹細細反芻、品味著一天的見聞。忽有土地爺來訪,問其可否寂寞。老樹答:「日觀人間百態,夜覽星象萬千,悠悠然十萬餘日。正忙於梳理,何言寂寞。待廿萬日時,得失感悟,一併稟報」。土地合掌,含笑遁去。朦朧中醒來,乃南柯一夢。

三十多年前,我外出求學謀生。雖常回家看望父母,卻很少再去拜訪老槐樹。日前回家訪友,路經舊址處,參照物依稀可辨,卻不見了老槐樹的蹤影。朋友說:「十幾年前舊村改造時就伐了」。面對陌生的街道、房屋和新主人,我感到惆悵和無奈。難道建新村一定要以犧牲舊物為代價嗎?繁榮可以堆砌,歷史不能重演,古物損毀,也就永遠消失了。我為老槐樹悲哀,也為我的村莊悲哀。

我去過西歐的一些小村鎮,村裡都會有座或大或小的尖頂教堂,那是人們禮拜,婚慶和議事的地方。據考古人員對三星堆、殷墟等遺址的發掘證實,我們祖先聚集生活的地方,都少不了圖騰物和祭祀場所。在我看來,老槐樹就是我們村的圖騰,就是村民心中景仰的聖地耶路撒冷、麥加和菩提樹。忽然想起一則古老的墨西哥寓言:一位急行者忽然止步,回身顧盼。路人問他丟了什麼?答曰:「走得太快,靈魂沒跟上」。細細想來,我的鄉親們不像是那位丟了靈魂的墨西哥人嗎?如今,逝者如斯,老槐樹不在了,發生在樹下的樁樁件件、林林總總也都成了如煙往事。它凝刻在鄉親們的記憶中,展現在爺爺講給孫輩的故事裡,也沉澱在了我的字裡行間。

我初讀此文時並無什麼很深的體會,只是覺得老頭睹物思人,僅此而已。那時祖父祖母在青島姑姑家養老,老家的房屋雖無人居住,但我對它的情感猶在。那兒有我的童年記憶:有蟬鳴、有犬吠、有蛐蛐叫、有蝴蝶飛、有清晨列車的轟鳴、有傍晚烙餅的面香。有時去昌樂時會繞個彎前去老屋那兒看一眼,哪怕不進屋去,就坐在車裡默默的注視一會。腦海中瞬間湧出眾多點滴,一路上回憶著當年的那些情景,彷彿就在眼前,不知不覺就到家了。可當去年老家拆遷,老屋不在時,我忽然覺得再回昌樂已失去了那份意義,我像是一個遠行多年的孩子忽然找不到了家門,即便是得到了多少金錢或者是幾套樓房,但並沒有感到過多的喜悅,反而有些惆悵。我覺得,我的根不在了。在老家我已沒有什麼太親近的親戚,我的孩子們或許永不會再來這個小縣城,這根故鄉的線,到我這兒,就斷了。

昨天幾個昌樂同學小聚,群里喊一嗓子約我,欣然前往,但凡來喝每次都喝到自己酒量的極限,昨天也不例外。酒酣耳熱之際,我感嘆道:「以前每年我都回來過年,後來爺爺奶奶不在這兒住了我也回來的少了,但至少自己兜里還有家門的鑰匙,如今房子拆了,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斷線的風箏。」夥計們紛紛安慰:「這不還有我們嘛」。是啊,破舊立新,物是人非。如果不是還有幾個哥們,或許我再也不會再回來了。家族的族譜上還有我的名字,可我的後輩卻恐怕再也找不到家的方向。再讀父親此文,感慨頗深,老槐樹和老屋就是我們對老家、對故鄉的牽掛。有些事,一旦過去就再也回不到從前。

老槐樹和老屋共同鐫刻著我們家庭變遷的滄桑與榮耀,祖輩們在此榮辱共存的點點滴滴如同歲月痕迹那般不可磨滅,一切的一切都會記錄在這片土地上任後輩評說。老輩有「落葉歸根」一說,無論是成功者亦或是失意人在晚年大都會回老家度過餘生,衣錦還鄉也好半生落魄也罷,這片土地都會以它博大寬廣的胸懷來欣然接受那些浪跡天涯的遊子。如歌中所唱那般:我曾經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的行囊;我已是滿懷疲憊,眼裡是酸楚的淚,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為我撫平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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