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小說 三色堇之報恩
熙和七年夏，寒山寺。
寒山寺處在姑蘇城的最北面，遠離世俗紛擾。卻架不住名聲在外，前來參拜的人紛至沓來。
寺里有個最小的和尚，八歲那年被老主持在城外撿回來，這一待就是十個年頭。
寺廟的最後面是一個大的荷花塘，小和尚沒事的時候就捧著本書在池塘邊看。
這天，他如往常一樣，在石頭上坐著發獃，背後兀地傳來清脆的聲音，「喂，獃子。」
小和尚扭頭去看，卻不見半個人影，唯有朵朵荷花佔領者整個池塘。
小和尚抓了抓腦袋，自顧自嘀咕，「是幻覺嗎？」他繼續低頭看手中的書。
感覺背後有東西在拍打他，轉頭一看，一朵開的正旺的荷花伸著長長的莖，花的中間是一張女子的臉，朝他笑著。
「啊！」小和尚嚇的把手中的書扔了過去，只聽那女子「哎呦」了一聲。
「你……你到底……是誰？」小和尚很害怕，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嗎？」那女子輕輕一笑，玩弄著自己的荷葉，「我是荷妖啊。」
那女子說完便把頭收了回去，搖身一變，一個身著綠衣的女子朝他飛來，那小和尚又是一驚。
「公子，小女子美嗎？」綠衣女子莞爾一笑，朝他拋了個媚眼，風情萬種。
小和尚看呆了，不由得點了點頭，「美。」
確實美，綠色的羅裙映著纖細的腰肢，皮膚白皙如玉，一雙大大的眼睛黑的發亮，像是要把人吸進星海。
小和尚緩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失態了，不由得懊惱，跟著師父學了這麼些年，怎麼還是這麼沒定力。
女子見他的表情變來變去，很是好笑，「我在這裡生活了七百年，自我有記憶起，你每次每次輪迴，都會回到這裡，你上一世還說要娶我，」綠衣女子慢慢湊近，直視著他，一字一頓，「我記了百年。」
小和尚往後踉蹌了一下，心裡默念好幾遍「阿彌陀佛」，待穩了心神，小和尚雙手合十，「前世一切皆為過往，小僧只知今生木魚相伴。七百年道行實屬不易，施主好生修鍊，日後定能成功。」
「可你百年前救了我一命，」女子神色暗淡，可憐巴巴的看著他，「出家人不打誑語，你說過帶我走的。」
「前塵往事，去煙散去，施主保重。」他深鞠一躬，轉身離開，眼裡晦暗不明，腳步卻堅定的往前走。
只留下女子在原地直跺腳，嘴裡不停地沖著那個背影大罵，卻也無可奈何，最後搖身一變，一縷綠煙在空中划過一道弧線，落在了荷花叢中。
是夜，月色將大地蒙上了一層銀光，透過床戶灑進來的月光將小和尚的臉照的亮堂堂的。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中一直浮現今天下午荷塘發生的一切，那女子的音容笑貌一直揮散不去。
他想起了師父在他十五歲那年跟他說的話，出家人斷七情六慾，可不代表每個人都逃得過去。
他心裡煩躁不安，只好坐起來去念經書，一夜無眠。
他不知道的是，亦有人陪著他度過了漫長的黑夜。
翌日佛堂里，跟著師傅師兄們做完早課，小和尚正要去院里打掃，被師傅叫住了。
「阿彌陀佛。」小和尚對著師傅行了一禮，「師傅。」
小和尚的師傅，人稱法圓大師，即寒山寺的主持，一百又三。
「為師為你算過一卦，知你十八歲會有一劫，近期可萬事小心。」
小和尚聽了到沒多大感覺，從小的貧苦讓他對後來的生活充滿了感激，能多活十年已是上天恩賜。
「弟子讓師傅擔憂了。」小和尚看著他，憨厚的笑了笑。
許是知道他的想法，大師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告誡他「萬物皆為緣，你無心幫助他人的一個善舉，也許會成為破你命劫的關鍵。」
看著法圓大師走遠了，小和尚才轉身離開。
他明知道自己不該再去那片荷花塘，可還是控制不住他的心。
「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嗎？」他還沒走進，就聽到女子激動的聲音。
「施主。」他行禮。
「施什麼主，我是有名字的。」女子一把拉過他坐在石頭上，興沖沖道，「我叫玉荷，怎麼樣？我自己起的。」
說完還特意看著他，一臉期待的表情。
小和尚有些窘迫的挪開她的手，誰想她又黏了上來，他無奈，只好作罷，「施主，可以先……」
「叫我名字。」玉荷嗔怒的看著他，臉頰有寫氣鼓鼓的。心裡卻腹誹不停，這麼軸的嗎！
「玉荷姑娘，小僧在這裡看書已有十年。對此地有了感情，打擾之處還請見諒。」
「有了感情？」玉荷不懷好意的笑著看他，「這裡可是只有我一個人吶。」
小和尚意識到自己說不過她，隨後將「沉默是金」這句話發揮到淋漓盡致，專心的看著手裡的書。
至於到底看不看得進去，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你說將來我們去哪住比較好？」
「等冬天來了，你陪我看雪好不好？」
「姑蘇城明天有雜耍，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
玉荷見自己說了大半天，見他不搭理自己，只好一把奪過他的書，才換來了他的注視。
「我說一個大美女站在這兒你怎麼還看的下去書。」玉荷隨手到了幾頁，全是「佛曰」之類的，她用手撐著腦袋，有點疼。
書被搶了小和尚也不著急，就暇以整得看著她，不說話，也沒有動作。
玉荷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心裡發毛，轉念一想，她可是活了七百年的妖，又底氣十足的與他對視。
四目相對，空氣的流轉都變得稀薄了。
小和尚伸手拿過她手中的經書，站了起來，說了一個「好」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玉荷一臉茫然，好？好什麼？轉念一想……
「是明天陪我去玩的意思嗎？」她飛身跟了上去，在他身邊興奮的轉來轉去，以至於忽視了他臉上的那抹紅暈。
月亮悄悄爬上了樹梢，繁星點綴著夜空。寒山寺內一片寂靜，唯有……
「阿彌陀佛，施主，別來無恙。」
「大師？」玉荷看著眼前的方丈法圓大師，有點詫異，她問:「深夜到此，不知為何？」
方丈手裡拿著一串佛珠撥動著，雙目微闔，「一切天命自有定數，萬不可強求。」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可她卻是聽懂了。
她有些生氣，為某人的命運不公生氣，「大師，我在這裡呆了七百年，」她神情厲色，眼神直勾勾的看著大師，「呵！七百年，看著他每一世都活不過二十歲，我想知道你們所謂的天命對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大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你與小徒前世有緣，可命格無分，切莫拿你多年修行逆天而行。」
「只要擋我路了，哪怕捨去這身修為，我也在所不惜。」玉荷甩了一下衣袖，轉身回到了蓮花池中。
法圓大師看著泛著漣漪的湖面，一句「痴心兒啊」也隨風而去。
大師邁著堅定的步伐向禪房走去。
最終玉荷還是沒能如願，因為小和尚失蹤了，找遍了整個寒山寺，都不見其蹤影。連大師都算不到他在哪裡。
小和尚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寒洞之中，周圍陰深深的，空無一人。
他試著活動了下，發現自己腳上被鏈子鎖住了。
小和尚是一個安於現狀的人，既然有人抓他，也自會有人來找主動他，索性就安心打坐。
不多時，洞外隱約傳來稀碎的腳步聲，三個黑衣人蒙頭蒙面拿著刀氣勢洶洶地走進來了。
其中黑衣人甲用刀戳了戳小和尚的肩膀，動作粗魯，「怎麼還沒醒，不會死了吧？」說完又在小和尚的臉上打了打。
小和尚雙目緊閉，猝然開口，「阿彌陀佛。」倒是把三位黑衣人嚇了一跳。
黑衣人乙有些惱怒，在小和尚的肚子上踹了幾腳，覺得不解氣還想再補腳是被他的同夥攔住了。
黑衣人丙道:「先做事，主上還在等著。」
甲也跟著附和:「別讓主上等急了。」
小和尚聽的暈暈乎乎，問道:「可否告訴小僧為何綁我來此處？」
黑衣人丙冷哼一聲，「這句話你留著去問閻王。」
黑衣人甲拿出一個玉石做的菱形盒子，「主上說在這裡解決，莫髒了地宮。」
其他兩人點了點頭，黑衣人丙拿著刀上前，笑的陰深深的，「黃泉路上，可別怪我們三兄弟。」
……
「大師，你知道他在哪裡對不對？」玉荷雙目微怒，站在門口與之對視。
「施主可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
「我只要他活著。」
「罷了。」大師嘆了口氣，滿是無可奈何，「城外有座山，名曰寒山。」
「多謝。」她轉身離開。
「阿彌陀佛。」歷經風霜的聲音傳向遠方，不知想說給誰聽。
玉荷來的時候，濃烈的血腥味充斥著整個山洞，不遠處一身血的小和尚躺在地上蜷縮著。
她跑過去，一手按住胸口處一直在流血傷口，一手放在他的脈搏上，心口一緊，這裡幾乎感覺不到它的跳動。
「不！怎麼會……」玉荷一臉不可置信。
她俯下身子，紅唇貼在在他耳邊呢喃著，「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
紅唇順著他的輪廓一路來到他的嘴邊，終於在這個時候吻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一顆發著白光的內丹從她的嘴裡出來，進了他的口中，又用僅有的力氣幫他修復了傷口。
她倒在了他的身上，臉色蒼白，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從她口中傳出來，「真的好想去外面看看你說過的世界，可惜……你要好好的活著。」她一臉微笑著閉上了沉重的雙眼。
是誰在朝思暮想的人，在歲月的旅途中輾轉成歌。
不知何時，小和尚的周身升起一團白霧，將他包圍起來，朦朧間，他的衣服變成了錦衣華服，黑色的頭髮垂在腰間，仙人之姿，清雅卓絕。
他抱起倒在他身上的玉荷，「傻姑娘。」既無奈又心疼。
山間的清晨，雲霧散去，朝陽出升。流水聲伴著鳥鳴聲，好不愜意。
玉荷醒來的時候有點茫然，她看著自己的雙手，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會……？
「你醒了，要吃嗎？」一身白衣飄飄的如畫中人的男子走了進來，玉荷看著他，有些遲疑，「小，小和尚？」
男子笑了笑，「竟然還能認出來。」遞給她一枚果子，「吃吧。」
玉荷就這麼看著他，也不去接，生怕眼前的人什麼時候就不見了。
男子更加心疼她了，將人拉過來抱在懷了，安慰道:「說好的帶你去看世界，又怎會食言。」
玉荷趴在他的胸口處只漏出兩個大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可以親你嗎？」
男子哭笑不得:「你……」
不能他說完話，她就直接把嘴湊了上去……
甜的，她想。
倆人牽著手就這麼慢悠悠的走著，陽光打在他們身上，遠遠望去，好似永恆。
月黑風高夜，寒山寺法圓大師的禪房傳出兩個聲音，一個蒼老，一個溫潤。
「是該叫你師父，還是無始天尊？嗯？」
「阿彌陀佛，老衲法號法圓，閑雲真人，別來無恙。」
「呵！為了困住我在這待了七百年當真值得？」
「萬物皆有定局，這是我的使命。」
「為了已死之人，這就是你說的使命？」
「施主，萬物皆有因果，請回吧。」
……
熙和八年秋，寒山寺得道高僧圓寂，百姓不舍前來送行，當今聖上更是親自前來為大師送行。
幾年後，當初盛極一時的寒山寺再也無人問津。
TAG:言書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