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學路上借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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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名題寫：主編魏民 刊名製作：希然。
作者簡介
zuozhejia
劉懷權，雲南省富源縣人，生於1971年，教書為生。《文學導刊》簽約作家，江山文學網簽約作者，絕句小說新體籌委會副秘書長，雲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有詩歌、小說、散文和文學評論共50多萬字見於《珠江源》《教書育人.教師新概念》《鄉鎮論壇》《金色校園》《校園作家報》《現代作家文學》《雲南政協報》《滇池》《文學界》《攀枝花文學》《春城晚報》《讀者》和《中篇小說選刊增刊》等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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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學路上借錢事
散文
1
幼時聽到一句俗話說：家有千萬，還有一時不便。只略略曉得人都會有不方便之時。成年後，讀到毛澤東曾向郭沫若借書，才明白，自古以來，貴為將相王侯，賤為下里巴人，都可能有不便之時，都可能有向他人找物借錢之時。找物借錢之人也並非低人一等，矮人幾分。正如當下一些農村青年婦女到城裡給人洗車擦鞋，都是為了生活。不過這是成年，尤其是現在的認識。
少時家貧，多年在外求學，找錢借錢便成了常事，不管借到與否，那開口時的艱難與箇中滋味，旁人無法體會。於是認為，這世上再沒有比向人借錢更為難的事，再沒有比向人借錢更難堪的事了，再沒有比向人借錢的人更可憐更低賤的人了。成年後才知道，人世間還有很多很多比向人借千兒八百塊錢難很多的事。
求學路上，我不知自己借過多少次錢，更不知父母借了多少次錢。那時認為只要不缺錢便是最幸福的了。想歸想，沒伙食費，沒書錢，沒學費，還得借。這借中，有遭人白眼，有婉言拒絕，有冷熱嘲諷，有不理不睬，當然也有解囊相助、好言相慰。有借當然有還，這還中，有高利盤剝，有延期幫助，有至親反目，也有陌生人成執友。這一借一還讓我充分領受到了世間冷暖，人間真情，全面揭示了親友鄰里的真與假、美與丑、善與惡。
2
初中畢業未考上人人嚮往的中專中師，面對父母的嘆息，他人的冷眼，頓生去高中闖一闖的豪情。事後才知，什麼叫做人窮志短，一個溫飽線上掙扎的農家孩子，每年要多出一千多塊開支，去擠千軍萬馬擠的獨木橋，談何容易？多方努力後，總算爭取了父母支持。但開學只有三天了，我身上還只有賣苦力來的六十二元錢，心急怎一「焚」字了得。
我想到經商多年的二叔，親友中數他最有錢。他是我親爺爺的親弟弟的兒子，雖不是我父親的親弟弟，但也在五福之內。中考後，他就說：「侄子，考上中師、中專，我支持你五十。」雖然只上了高中，但二百多戶的大家族中也是數二。二叔不會不高興，說不定早盼我去找他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披上塊化肥塑料布，冒著淅淅瀝瀝的秋雨上路。二叔是致富路上的大忙人，遲了怕遇不到。二嬸回娘家了，二叔一人在家，一見我就滿面笑容讓座，並關切地問我這段時間在幹什麼，為啥不去他家玩。好多年後我才明白，我國好多事情都是在玩的過程中辦成的，不會玩或者沒有玩，好多事情都辦不成。但當時哪知這些，又哪會用這些？我如實回答，並告訴他我考上高中了，同時提出借錢的事。
二叔邊忙家務邊賣貨，邊跟我聊他讀書，聊他成家後經商，聊他怎樣商、農兩不誤。其間，我幾次插嘴借錢，二叔都繼續著自己的話題，我似乎不是去借錢上學，而是去聽一場致富先進演講。
象丈夫出征多年而杳無音訓的閨婦堅持著，等待著，等待著奇蹟出現。我等待著二叔記起一月前的慷慨陳辭，等待他從滿噹噹的錢櫃里抽出幾張老人頭，親切地交到我手裡，拍著我的肩膀說：「好小子，好好讀，老子支持你。」可自始至終沒有出現我想像的情景。我細細品味著度日如年的滋味，考驗著自己的耐心。
午飯後，我幫二叔餵豬，二叔又興沖沖地講他前幾天一頭豬賣了一千多；現在這三頭留一頭過年，另外兩頭還可以賣兩千多。我乘機重提借錢的事。他語重心長地說：「侄子，錢，找你爹要得了，你主要是把書讀好……」
我知道了自己在二叔心中的斤兩，第一次嘗到了向人借錢的滋味，也明白了父親為啥一直不讓我上高中。我明白了「窮」的真正含義，窮不僅差物缺錢，還有無人信任，還有舉步維艱。我披著化肥塑料布回到家時，身上已濕透了，臉上一滴一滴往下掉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我傷心的淚，還是二者皆有。都說「三十年前看父見子，三十年後看子見父。」二十里的來迴路，我初次掂出了一個無錢哥在一個有錢弟心中的份量。
3
父母一籌莫展，我也徹底絕望了。第二天就開學報到了，身上還只有那六十二元錢，難道命中注定，我要在這山旮旯里勞碌一生?晚飯時，聽說大姨家前天五百多塊賣了頭豬，我求學的希望之火又熾燃起來，胡亂扒下兩碗飯便跑。
去大姨家雖說只有八里路，但坑坑窪窪，窪窪坑坑，細若雞腸，白天也怕累腳，何況晚上？這路上還多次發生搶劫，差點鬧出兩條人命，罪犯一直逍遙法外，方圓五十里無不談此路而色變。有沒有別的路呢？有一條，但需繞道十五、六里，這意味著一夜之間，我將走三十多里路。為了能準時報到，為了能描繪美好未來，我決定鋌而走險。
許是好人一路平安，一路雖磕磕碰碰，倒也沒遇到什麼強盜。只有兩次，突然竄出的鳥、兔嚇了一身冷汗。跨進大姨家已十點多，大姨關切地問吃過飯沒有?從哪裡來？當我說天黑了才從家摸小路來時，滿屋子人無不驚愕，表姐誇張地把舌頭伸得老長。大姨直怪我什麼事不會天亮再來？得知我來借錢明天上學時，她又一個勁嘆我不走運，早上才被人借去訂婚了。見我失望的樣子，急忙安慰說她還有三十塊，先拿了用著，邊說邊把錢掏出來。我接過帶著大姨體溫的錢，眼角濕潤了。
大姨六十多歲，一家人還全靠她吃飯，整天棒小伙般忙碌，給大姨爹治病的債也許還沒還清，大姨爹去世五年了。大姨讓表哥送我，可那膽小鬼哪聽大姨的。大姨親自拿著電筒把我送出村老遠，才讓我提著她的鐮刀繞回家。其實，真遇上強盜，一把鐮刀又管多大用?但我不願也不能拂了大姨的愛意，再說手裡有把鐮刀多少也可壯點膽。
我的執著似乎感動了上蒼，進大姨家還黑里古洞的，出來時卻半輪明月掛青天，那月光是那麼皎潔，那麼明亮，我記憶中從未有過如此皎潔明亮的月光，以至我堅決拒絕了大姨塞到我手裡的電筒。
十多年了，大姨的生活已今非昔比，她也許早忘了那夜那三十元錢。但大姨的三十元錢已深深融入我的生命，已不再是貨幣上的三十元錢，而是我最困苦最無望時的關愛、支持、鼓勵。雪中送炭就是這樣吧！
4
第二天清晨，我揣著自己賣苦力的六十二元錢和大姨借的三十元錢，揭開了外出求學的序幕。此後，雖說所需費用都是父母託人寄去，但因每次的數額都不大，缺錢也是常事。借錢也就成了我常完成的一項作業，好在五鄉相匯的同學，家中富裕者較多。沒了飯票、缺了菜票，要交什麼錢何種費，都能借到。我深知同學們的借，是一種支持、幫助，更是對我人格的完全信任。有借有還，跟任何同學借錢，我都把借期說得長一些。我不能為了自己讓別人也品嘗沒錢的滋味，更不願讓同學時時追著屁股要債。一旦收到家中匯款，便立即還了，用完再借，儘管有時匯款僅夠還債，有時還了便所剩無幾，我也從未猶豫。我深知要讓同學們信任不容易，反之則一兩件事便徹底改變。
外出求學六年，我不知向多少同學借過錢。但沒有誰因借錢給我而自己受困，更沒有誰因借錢與我翻臉。我要感謝這些同學，是他（她）們讓我感受到了集體的溫暖，也是他（她）們讓我不斷鼓起了戰勝困難的勇氣。
老師們的鼎力相助，我也至今難忘。班主任余知春老師、晏宗奇老師、劉保穩老師、金蜜老師等，每次助學金，貧困生補助，都會先考慮我，從現在的眼光看，每次錢都不多，三塊五塊的，但體現了老師對一個學生的關心，這種關心是純粹的，出自內心的，絲毫不圖任何回報的。
沒任過我課的老師也不乏相助者，富源二中的劉二德老師就是我最難忘的一位。不說他平時對我做人做事的正確引導，也不說其夫人平時將賣菜換來的飯票原價賣給我、賒給我，讓我節省了不少開支，省去了不少煩惱，單憑藉錢給我參加高考，便令我終生銘記。高考前夕，少數同學已赴縣城，其餘的也已整裝待發，而我還身無分文。劉二德老師得知，毅然把借來作一家四口伙食費的三百元錢分一半給我，並安慰我放心去考，他錢不夠好想辦法。我順利跨進了考場。
求學中，我借的錢，無論是同學還是老師，都沒多付過一分。父親的借債中，卻平添了不少麻煩，付了不少冤枉錢。先是某親戚家借的八百元付了三百元利。後是表哥焦符聯主動借給父親的二百元，截走一包六十四元的化肥，後來小弟劉小良送去一百三十六元補足兩百元，以為完事了。兩年後，焦符聯又說父親沒還他錢，請人砍走了兩棵各值千元的杉樹。事隔七年，焦符聯又上門拍地板射門檻地說父親還欠他二百元錢，鬧了三天後，經鄰里勸說，村幹部調解，父親又出了五百八十元錢，立字為據，才絕了後患。
至此，我不由想起「不是親戚不害人，不是親戚不救人」這句俗話，但又覺得不太妥，將其改為「不是親戚也救人，就是親戚也害人」。也許這更符合我們父子借錢的經歷。至此，我也悟到了，農民並非都如許多文學作品中描寫的那樣全是忠厚之人，也有奸詐刻薄之輩，見利忘義之徒。
隨著生活閱歷不斷加深，我逐步認識到：平時那些經常大口馬牙地說，有什麼事我給你擺平的人，往往你有事時根本尋不到他的蹤影，甚至他還可能落井下石；而平時那些根本不會給你什麼承諾的人，他們卻往往會給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幫助。因此，我與人相處，也逐漸學會了看一個人，不僅看他怎麼說，更主要的是看他怎麼做，從他的親友中了解他怎麼做，從他的同事中了解他怎麼做，從他的寨鄰中了解他怎麼做，然後決定怎麼跟他相處。這樣，讓我避免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責編：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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