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下的溫暖
大年初二一家三口回娘家。
這是母親離去的第一個春節。
有老父在，娘家便依然在。
熟悉的院落，有了某種空落落的感覺。
踏進院門，迎面的窗口也是空落落的，不見了隔窗而望的翹首期盼的母親的身影。
往年的大年初二，母親便早早候在窗口了，她在盼著我們一家三口早點到來。
我的家離母親的家也不過是十分鐘的車程，平常時間，我幾乎天天回家看父母；過年的時候，也不過是分別了三兩日而已。
可是到了初二，沉不住氣的母親便像久別一樣焦急地等待了。
她坐在她的大床上，守著正對院門口的窗口，嘴裡不停地念叨著：「怎麼還不來！怎麼還不來！」
她是恨不能早晨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我們的。
等得不耐煩的母親也會過去打電話，電話是在父親房間里的，母親在電話里鄭重其事地叫著我的學名，詢問怎麼還不過來。
後來，母親腿腳不靈便了，便指使哥哥過去打電話催。
母親焦急的情緒波及了全家人，急躁的母親把家裡的空氣攪動得躁動不安。
可是年節期間的我，總有著一份慵懶，早晨總想賴一會兒床，又是回自己常回的媽媽家，便不想刻意早起。
年少的女兒更是貪睡，一家人便難免拖拖拉拉。
母親對於遲遲到來的我們先是嗔怪，繼而歡喜。
我對於母親的這份焦急曾經是不理解甚至不耐煩的，而今面對著母親空落落的房間，我才猛然醒悟光陰的匆促、親情的不待。
有話道：母親在，家便在。
失去了母親的家總有著冷清的意味的。
老父已卧病於床九年了，對於父親而言，光陰是周而復始的單調的時光，但是父親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把這漫長的時光過得鎮定而從容。
病榻上的老父親便是我眼中的英雄。
不記得父親母親喊我的乳名喊到幾時，大約有十多歲吧，當著同學的面被父母喊乳名我感到難堪。
有一天，我對他們說：以後別叫我的乳名了。
他們似乎猛然驚覺我已經長大了，果然不再叫我的乳名，而是稱呼我的學名。
近來老父忽然又重新叫我的乳名了，聽著老父那微微顫抖的聲音，那一剎那，我的心疼痛無比，為流逝的光陰，也為隨光陰而逝去的親人。
父親這一聲乳名的呼喚，使我的內心變得柔軟無比，那些往日的親情時光似乎都回到了眼前。
我多想聽到母親呼喚我乳名的聲音。
缺失了母親的家遍布失落的陷阱。
去廚房裡做飯，沒有了母親尾隨而至的身影。
她總是跟進廚房坐在廚房的小凳子上，一邊和我搭話一邊看我做飯。
已老邁得不能做飯的母親就像從戰場上退役的將軍，對於疆場總有著一種難以釋懷的懷戀。
她總在旁指點著，流露著對於鍋碗瓢盆的熱愛與眷戀。
操刀弄鏟的我多麼希望在煙氣蒸騰中驀一回首就見到那個蒼老的身影，就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容。
可是，廚房裡再也不可能有這種溫情的陪伴了，廚房裡空空如也。
布滿了母親腳印的院子，是母親晚年戶外活動的重要場所。
冬天到來的時候，她總是在院子里散步，走路艱難的母親要藉助於輪椅行走，她推著輪椅堅強地在院子里走，嘴裡數著：「一圈」、「兩圈」……
不大的院子母親只能走六圈，中間還要歇息一兩次。回家看望父母的我便經常看到母親坐在院子里的小馬紮上。
如今，院子里也是空空如也，可我還是在空氣里捕捉到了母親的氣息，她的氣息無處不在。
清晨起來拖地，拖到了陽台上，幾盆花卉在這蕭瑟的冬天裡給陽台增添了幾許綠意。
在那盈盈綠意里，我看到了母親的掛滿笑意的眉眼。
那幾盆花卉是愛花的母親留下的，侍弄花草曾經是退休後的母親打發時光的重要活動。
她曾經栽種了滿院子的花草，如今那些花草大多隨著母親湮沒在光陰的洪流里了，只留下了這幾盆。
我在抬頭的一瞬間，看到了一個枱曆，上面寫著幾個名字和電話號碼，依次是哥哥的、嫂子的、我的，我丈夫的。
我矚目細看，哥哥的名字母親是取了哥哥學名的最後一個字的，我的是乳名，嫂子和我丈夫的是去了姓氏的後兩字。
這是母親的電話本。
在她生命的最後幾年裡，這是她與外界聯絡的線索，也幾乎是她全部的外面的世界。
她的世界裡唯余親情，唯余愛與暖。
在春天裡，母親已駕鶴西遊。
這又一個春天君臨的開端，我與老父相守。
晚上陪老父看電視。
老父雖然躺在床上，天下大事卻也是瞭然於胸。
他通過電視打開了一扇通往外部世界的窗口，喜歡看新聞頻道和體育頻道。
眼下的老父正在關注平昌的冬奧會。
比賽很激烈，精彩迭出。最終中國小將勇摘銀牌，也算給人帶來振奮。
燈光下，我矚目老父，他盯著電視屏幕，安靜而又投入。
這樣與老父相守的夜晚，我心裡感到格外的寧靜和溫暖。
山水迢遙的一程一程的風雨跋涉，這一盞燈光一直都在，守護著我們的屋檐，我們的港灣。
走累了，就回家陪一陪老父，所有的疲憊與怨尤都會煙消雲散。
我離開老父去母親房間里休息，老父立刻把電視的聲音消掉了。
我在床上望過去，老父房間里橘黃的燈光彌散著氤氳的暖意。
燈光里的父親儘管經歷了人生的大挫折、大傷悲和大疼痛，其實他從未改變，他一直是我們充滿了愛與堅強的那棵頂天立地的大樹。
正如母親儘管消失了影蹤，她的溫暖依然在一樣，親情相守的屋檐下，愛一直都在。
無論歲月流逝，無論人世變遷。
作者|姜鴻
編輯|小雪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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