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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記知青生活的一事件

1976年的秋末冬初,「四人幫」被打倒了,但由此帶來的生機還沒有顯現出來。

我開著拖拉機行駛在鄭州到長葛的路上,拖斗里載著三噸左右的廢鋼鐵,還有青年隊的同學們委託從家裡捎帶的衣被等生活用品。

夜晚的天空漆黑一片,由於拖拉機的電瓶壞了暫時沒有錢修理,以至拖拉機沒有燈。我手扶著方向盤,眼睛不是看著前方的道路,而是看著天空,看著路兩邊高大的楊樹之間與公路方向一致的那條微弱的光線,順著這道光線拖拉機緩緩地在公路上行駛著。

在拖拉機的駕駛室里,除了我還有一位學生幹部和生產大隊派到我們青年隊的政治隊長。這條路是107國道,寬度只能對開兩輛車,路兩邊是排水溝,排水溝的外側是高大的楊樹。

此時已經是後半夜了,離我們下鄉的河南省長葛縣大牆周公社舒庄大隊青年隊還有幾十公里的路程。

這是我下鄉時一次開拖拉機的夜行,現在想起來還有些驚心動魄。

下鄉已經三年多,三年中我們插隊了八個月,得以有更多機會接觸到當地的農民,更多地了解到當地的風土人情。

在舒庄大隊的幫助和指導下,加上我們知青的努力,青年隊各方面的條件比剛下鄉的時候好多了,已經超過當時鄭州居民的物質生活水平。當時鄭州市居民還有一定比例的粗糧,我們青年隊已經全部是細糧了。鄭州市居民每月人均只有半斤油,我們青年隊已經每月人均一斤多油了。

基本生活有了充分的保障,青年隊就想再開展一些其它方面的營生。經過隊委們研究,青年隊開了一個鐵匠鋪,找了當地的鐵匠來為我們指導,知青們為鐵匠打下手,並逐步學習打鐵手藝。

鐵匠鋪主要打一些農具和鐵路車輛用的閘瓦簽,農具除了青年隊自己用之外,還可以向外銷售,閘瓦簽銷售給鄭州北車輛段,這樣能給青年隊增加一些副業收入。

雖然我開拖拉機,但也不時去鐵匠鋪學習打鐵,主要是打下手,掄大鎚。

我對打鐵的知識就是從這個鐵匠鋪學到的,比如鐵匠一手拿鐵鉗,夾著燒紅的鐵料,一手拿小錘,用小錘指揮著掄大鎚的人按鐵匠的意圖打那塊燒紅了的鐵料。

小錘先打在什麼位置,大鎚就要跟著打在同樣的位置;小錘打一下,大鎚就按小錘打的位置打;小錘打兩下,就是鐵匠要翻鐵料了,大鎚此時要等鐵料翻過來後再打;小錘在鐵枕子上輕打的時候,大鎚也要輕打;小錘在鐵枕子上重打的時候,大鎚也要重打;小錘在鐵枕子上高頻率輕打的時候,就是讓大鎚停止;小錘指揮的時候可以打在鐵料上,也可以打在鐵枕子上;大鎚打的位置基本上是固定的,改變打擊點是由鐵匠用鐵鉗來移動鐵料,或鐵匠用小錘明確指揮大鎚改變擊打的位置。

雖然幾十年過去了,但這些鐵匠的「暗語」我還清晰地記得。

下鄉的時候,為了使知青們得到幫助,給每個青年隊都安排的有鄭州的單位進行對口支援,我們青年隊的對口支援單位是鄭州鐵路局鄭州北車輛段。

我們鐵匠鋪用的廢鋼鐵就是這個單位支援的(我們拖拉機的拖斗也是請這個單位製作的,我們還從這個單位弄過柴油),我們青年隊的發展離不開這個單位的大力支持)。

聯繫好廢鋼鐵後我把拖拉機開到了鄭州,當裝好車後才知道鄭州不允許廢鋼鐵出城。鄭州市建了第二鋼鐵廠,市裡為了支持這個廠,所有鄭州的廢鋼鐵都必須低價出售給他們。鄭州市為了落實這個決定,在出城的路口都設立了檢查站,發現有廢鋼鐵出城就會被扣留。只是這些檢查站僅白天上班,晚上就下班了。

由於拖拉機電瓶壞了沒有燈,很難在漆黑的夜晚從鄭州把拖拉機開到青年隊。於是我們決定黑天后先把拖拉機開過檢查站,再就近找一家旅社把拖拉機放在那裡,由政治隊長在旅社住宿並看好拖拉機及廢鋼鐵等。我和那位同學回我家休息,第二天白天再趕到旅社一起把廢鋼鐵拉回青年隊,這也是為了節約住宿費。

晚上我們在南陽路寺坡家屬院的一位同學家吃了飯,10點多從寺坡家屬院出發。從南陽路一路向南,經過銘功路、二馬路、火車站廣場、一馬路、隴海路、煙廠街,順著煙廠街再向南就是107國道(那時叫鄭許公路),107國道通向長葛。

我們過了檢查站後就開始找旅社,此時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但走了數公里也沒有找到一家旅社。越向前走離鄭州越遠,越向前走找到旅社的可能性越小,越向前走就是找到了旅社,我和那位同學也無法回家了。

儘管我知道將冒很大的風險,但還是決定不再找旅社,直接連夜把拖拉機開回青年隊。由於拖拉機沒有燈,為了開車時能看得清一些,我把駕駛室前面的擋風玻璃取了下來。初冬的夜晚外面很冷,我們只好忍著寒冷,坐在沒有擋風玻璃的駕駛室里向前行駛著。

可見度對開車太重要了,可見度太低開車非常危險。一次青年隊伙房沒有煤了,我得去密縣的煤礦拉一些煤,為了趕早把煤拉回來,天不亮我就出發了。

每天的黎明和傍晚會有一段時間開燈與不開燈視覺效果差不多,看著都是蒙蒙的。當車開到長葛縣至密縣的公路上時,正是黎明那一段開燈與不開燈視覺效果都差不多的時候。我看到路中央有一個黑的東西,以為那是一塊從什麼車上掉下來的石頭,就想讓拖拉機從這個石頭上開過去。

拖拉機的底盤很高,石頭不會碰著底盤的。但當拖拉機的前輪剛過了這個「石頭」,「石頭」就從地上跳了起來,想跑向路邊,這時後面的輪子壓上了這個「石頭」。此時我才看清它不是石頭,而是一條狗。

聽到一聲慘叫,拖拉機的後輪把狗壓死了,這就是因為可見度不好而沒有看清的後果。當時車上還有一位同學,他想下車把被壓死的狗拉回去燉著吃,但這時正是農民早晌出工的時候,他們看到我們的車壓死了他們的狗,就舉著農具向我們奔來。我們也不敢再奢望狗肉,加大油門快速地逃離了。

此時的可見度比上面的情況要低的多,開車就更加危險。

前面的道路一片漆黑,只能用路邊偶爾的什麼光來判斷道路,哪怕是路邊有人吸煙發出的微弱光亮。

連那微弱的光亮也沒有的時候,就兩眼直直地向上看著道路兩邊那兩排高大的楊樹,看著它們之間留下的一道微弱的光線。這條光線的走向與公路的走向是一致的,只要道路上沒有其它障礙物,順著這條光線就可以向前走。

當天晚上沒有月亮,看那條光線時間短了還可以,時間長了眼睛就非常累。

我們趕上了一台有照明燈的手扶拖拉機,就慢慢地跟在它後面。由於有它帶路,就不用看天上的那道光線了,感覺輕鬆了許多。但沒走多遠,那台手扶拖拉機就離開了大路,我們又只好憑著天上那道微弱的光線為我們引路。

這時有一道光線從正面照到了我的臉上,司機最怕正面照過來的光,這一下讓我更看不清前面的道路了。為了不發生意外,我只好把車速降了下來,一方面努力看清那道光線是怎麼回事,一方面準備隨時停車。

那道光是從道路的中央照過來的,車開近後我看到一個人手裡拿著手電筒,對著我晃動著,看到駛來的拖拉機他也沒有避讓的意思。

在這漆黑的夜晚,在這我們不熟悉的地方,拖拉機上不僅有三噸左右的廢鋼鐵,還有同學們托我們從家裡帶的生活用品。我不能在這裡停車,不能讓那個拿手電筒的人給我們造成什麼危害。但他站在路的中間,我也只好讓車速繼續向下降。

我這時對同車的人說,你們要有準備,我們不能在這裡停車,在那個人躲開後我會加油提速的。

我們拖拉機的油門有腳動和手動,不論用腳踩油門還是用手拉油門都會給車加油。我一隻手扶著方向盤,一隻手握著手油門,一隻腳放在剎車上,並根據前面的情況尋找著加油提速的機會。

平時手油門的手柄上會掛著一支大扳手,一是為了車有小毛病的時候修車方便,二是為了路上與人發生衝突的時候會有個應手的傢伙。此時我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扳手還掛在手柄上。

如果車到了那個人跟前他還不躲開,我就只好踩死剎車讓車停下,並取下那個扳手以應對可能的情況。如果車到了跟前他躲開了,我就會拉下手油門使車加速,以儘快離開這個地方。

當車離那個人只有一兩米的時候,那個人以為我就要停車了,就從車前躲到了路邊。這時我邊對同行的人說——「加速了」,邊快速地拉下手油門,車的速度快速地提升起來。

拿手電筒的人看我的車又提速了,就一邊叫喊著什麼,一邊用手電筒向車行駛的方向照。我順著燈光才看到車的前方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人用肩膀架著另一個人,好象被架的人喝多了酒或是生了什麼病。這兩個人看我的車又提速了,就立即躲到了路邊。

我再順著燈光向前看,看到前方橫放著一輛自行車,這個時候再想把車停下來已經來不及了,因為車的速度已經起來了,離自行車已經很近,就是用力踩剎車也一定要碰到自行車了。

既然停不下來了,索性就闖過去吧。我又把手油門向下拉了一下,車速進一步提高。我這才知道什麼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自行車是保不住了,但如果把自行車碰壞後我們沒有利索地逃離現場就會帶來更大的麻煩。不過這會兒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拖拉機快速地沖向自行車,只聽到自行車被碰倒的聲音和拿手電筒人的叫罵聲,我也感覺到了拖拉機碾壓自行車的顛簸。我一直把手油門拉到底,拖拉機快速沖向前方漆黑的道路。

拖拉機的最高時速只有二十多公里,如果人快速奔跑還是可以追上的。我很擔心他們在後面追上我們,但他們沒有追,只是大聲地叫罵著。可能他們還得照顧那個被架著的人,可能他們沒有人能跑過二十公里的時速,可能他們也不知道真的追上了會不會打的過我們。總之,我們還是順利地逃離了,叫罵聲慢慢地漸遠了。

可能他們攔我們的車並沒有什麼惡意,可能他們真的遇到了困難需要攔車尋求幫助。但在那個漆黑的夜晚,在那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不了解他們身份的情況下,我根本沒有辦法準確地判斷,只能儘快離開,以避免可能帶來的麻煩,給他們帶來的傷害我真是很無奈。

已經後半夜了,我確實很困了,但也沒有辦法休息,只有忍著睏倦繼續前進著。

睏倦給開車帶來的危害比喝酒還嚴重。喝了酒可能會使精神亢奮起來,反而開車會更集中精力,就算精神不亢奮,喝了酒的人自己對自己會加以提醒。但睏倦可能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地失去自控力,車還在行駛的時候駕駛員會閉上眼睛。

一次麥收季節,晚上用拖拉機打場,場上鋪滿了收穫的小麥,拖拉機拖掛著專為打場用的振壓器,在場上有規則地一圈圈的轉著,振壓器跳動著,使麥粒從麥穗上脫落下來。同時有農民用木叉子不時地把麥子上下翻動著,以使麥子更好地脫粒。由於我白天沒有休息好,這次打場又是在後半夜,慢慢地我開始犯困,開著開著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會閉上一會兒,只是立即再努力睜開。

當眼睛再次睜開時,離拖拉機左前輪不遠的地方有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正在拖拉機前面玩耍,我嚇的出了一身冷汗。我立即向右側打方向盤,並把車停了下來。這個孩子是翻麥子的農民帶來的,大人只顧翻麥子了,沒有加強對孩子的看管,所以孩子就一個人在場上跑著玩。如果不是我及時睜開眼,拖拉機很可能就會壓著孩子,其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我找到了孩子的大人,嚴厲地吵了他一頓,並讓孩子離開了麥場。儘管如此我的心還是餘悸了很久,更加知道沒有休息好,開車犯困可能會帶來多麼嚴重的後果。之後不再強迫自己為了趕活,犯困也硬撐著開車了。

一次我去縣城拉東西,同時到火車站接從家回來的同學們。由於當時我確實很困了,不論同學們怎麼急切地想回青年隊,我還是讓同學們等著,並把車上的席子放在拖斗下面睡了半個小時。我對同學們說這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希望同學們能理解。

但在這漆黑的夜晚,儘管我已經很困了,很可能再困下去就有可能出事,但我還是忍著困,冒著險,在茫茫黑暗的夜晚,憑著自己的經驗,憑著自己的膽量,憑著自己的記憶,憑著自己的毅力,開著拖拉機駛向我們的青年隊。

下了107國道還有十多公里的小路。在國道上,在那麼漆黑的夜晚,我沒有把車開到路邊的排水溝里真是萬幸。如果真的開到了溝里,我們三個人只好就地守著拖拉機等待天亮後求人救援了。

小路比國道更加漆黑,道路也更加狹窄,只是不用擔心掉到排水溝里。從107國道到老城公社那四、五公里的路還可以,從老城公社到我們青年隊的路就很難走了。雖然駕駛室的前玻璃已經取下來了,但看清道路還是很困難的。我不敢開快,因為怕碰到東西,開慢了就是碰到東西也不會有事的。

在老城公社的北邊,有一座過雙洎河的橋,漆黑的夜晚過這座橋是一件很危險的事。這是一座不寬的橋,橋邊沒有護欄,橋面離河面有三、四米,如果真的從橋上掉下去,可能就沒有今天的我了。那位同學下車在前面引導,我慢慢地跟著他開過了這座橋。

過了橋就進入了大周公社的地盤,這裡離我們青年隊還有四、五公里。車不時地會碰到路邊的東西,但由於車速很低,碰到了就退一下,調整方向再向前走。

在一個拐彎的路口闖進一個糞堆,向後兩三次才退出來。退出來後拖拉機的前身粘滿了大糞,臭氣通過沒有玻璃的前窗飄進駕駛室,我們只好忍著臭氣,繼續駛向我們的青年隊。

農村的夜是寧靜的,但當我們的拖拉機路過村子的時候,都會引起狗的狂吠和誤以為天亮了的公雞提前打鳴聲。它們不是在歡迎我們,而是在聲討我們。我們也不想驚動它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無奈中打擾了它們的睡眠。

到了,終於到了。經過一夜艱難地奔波,在天快亮的時候我們到了青年隊。儘管拖拉機的聲音引來了雞鳴狗叫,但還好沒有驚醒熟睡的同學們。由於驚恐和疲勞,我進了寢室就和衣睡下了,醒來的時候已經該吃午飯了。

同學們紛紛取走了為他們帶的東西,也紛紛覺得在那漆黑的夜晚,在沒有燈的情況下,把拖拉機從鄭州開回青年隊真是不可思議。

從鄭州南陽路的寺坡家屬院到鄭州南邊的107國道大約有10多公里,從鄭州到長葛縣城大約有60多公里,從長葛縣城經老城公社到我們青年隊大約有10多公里。從晚上10點多,到第二天早上的4點左右,在拖拉機沒有燈的情況下,行駛了80多公里。

一夜時間,天上沒有月亮,車上沒有燈,80多公里的行程。好在沒有把車開到溝里,好在把人家的自行車碰壞後沒有被追上,好在過雙洎河橋的時候沒有掉下去,好在只是碰到了糞堆而是不糞坑,……。

雖然此事過了幾十年,但每每想起還歷歷在目,每每想起還心有餘悸。此事也給我人生的歷史點上一個重點符號。

人生閱歷都是這樣的事一件件地積累起來的,這樣的事給人帶來痛苦,帶來喜悅,帶來回憶,帶來思索。

(原文中人物的姓名在這裡隱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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