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菜中素負盛名的大頭菜,用的什麼原料?又是怎樣製作的呢?
蕪菁:張岱力挺的五美菜
汪鶴年
不知是何種緣故,唐宋詩人對蕪菁花,似乎別有一種深情。唐詩人元稹就在《村花晚》一詩中吟道:「三春已暮桃李傷,棠梨花白蔓菁黃。村中女兒爭摘將,插刺頭鬢相誇張。」浸潤詩中的那種樸素和靜謐,恰如原野上的習習春風,吹拂著人們心田的絲絲綠意。韓愈《感春三首》其二也寫盡了蔓菁花的萬種風情:「黃黃蕪菁花,桃李事已退。狂風簸枯榆,狼藉九衢內。」白居易《玩迎春花贈楊郎中》一詩中,明明寫的是「迎春花」,卻也在無意間道出了蕪菁花那盛開在三月陽光下的燦爛:「金英翠萼帶春寒,黃色花中有幾般?憑君語向遊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宋代大文豪蘇東坡一曲《憶江南》詞,更將那無邊的春色歸到了蕪菁的名下:「百舌無言桃李盡,柘林深處鵓鴣鳴。春色屬蕪菁。」其中的淡泊與平和,更多了幾分雅韻。
古稱特多的大頭菜
蕪菁又名蔓菁,即人們習稱的大頭菜。蕪菁的古稱特多:「蔓菁」是《禮記》鄭玄注給起的名,《詩經》稱作「葑」,《爾雅》叫它「須」、「葑蓯」,陸璣《詩疏》又叫它「芥」,《食療本草》呼為「九英菘」,《本草拾遺》稱作「九英蔓菁」,《嘉話錄》叫作「諸葛菜」,《唐本草》呼作「蔓荊」,《埤雅》稱為「台菜」,《長物志》呼為「六利」,《本草衍義》又說它是「雞毛菜」,《醫林纂要》則有「大頭菜」、「狗頭芥」等名。漢代著名語言學家揚雄《方言》對其別稱有著更為詳盡的詮釋:「蘴、蕘,蕪菁也。陳楚之郊謂之蘴;魯齊之郊謂之蕘;關之西謂之蕪菁;趙魏之間謂之大芥,其小者謂之辛芥,或謂之幽芥,其紫華者謂之蘆菔。」此外,它又有芥菜疙瘩、辣疙瘩、大頭疙瘩,合掌菜、結頭菜、芣藍、芥藍、擘藍、圓菜頭、茄連、撤藍、玉蔓青等俗稱。因形似盤狀,南方人也稱其為盤菜;現在北方仍通稱蔓菁;高寒地區如昌都、四川的阿壩等處,分布甚廣,則稱為圓根。
蕪菁性喜冷涼,產於寒帶、亞寒帶。原產歐洲北部,現我國各地多有栽培,但主要分布在雲南、四川、山東南部和江蘇北部。其品種主要有金鈴蕪菁、東京小蕪菁、金町蕪菁。
蕪菁系根菜類,為十字花科芸苔屬一、二年生草本植物,地下有圓形或橢圓形肉質塊根,外型酷似蘿蔔,根皮有白、淡綠或紫色,肉白色,肉質堅實,水份少,纖維多,有強烈的芥辣味,不宜生吃。基生葉綠色,羽狀深裂,葉大像羹匙,邊有細齒,具粗毛,有光澤。春天開黃花,和油菜相近,花頂生,花冠黃色。實成長角形,喙細長。對於蕪菁與蘿蔔的區別,唐代醫學家蘇恭《新修本草》辨之較詳:「蕪菁,北人又名蔓菁,根、葉及子,乃是菘類,與蘆菔全別,至於體用亦殊。今言蕪菁子似蘆菔,或謂蘆菔葉不堪食,兼言小熏體,是江表不產二物,斟酌注銘,理喪其真耳。」《本草綱目》引宋《大明本草》也說:「蔓荊比蘆菔梗短而細,葉大,連地上生,厚闊短肥,其色紅。」徐珂《清稗類鈔》則說得更加明白:「蕪菁為蔬類植物,俗名大頭芥。根多肉,扁圓。葉大,略成羹匙狀,邊有細齒。春日開黃花,為總狀花序,絕類油菜花。實成長角,根供食。」
蕪菁根細無筋,柔嫩緻密,辛辣味濃,可供炒食或煮食,通過腌制後,即為風味獨特的大頭菜。唐孟詵《食療本草》還認為,將蕪菁子「九蒸九曬,搗為粉」後,可收「服之長生」之功。用以「壓油,塗頭,能變蒜髮」。一些古代的養生家,甚至將其視之為一身是寶的菜中佳品,元賈銘《飲食須知》就說:「蕪菁味辛苦,性溫。即諸葛菜,北地尤多。春食苗,夏食心,秋食莖,冬食根。」
在綠色蔬菜中,蕪菁的氨基酸含量較高,同時,它含有豐富的維生素和大量的微量元素、糖類、蛋白質、纖維素及其他礦物鹽,有較高的營養價值。
中醫認為,蕪菁有開胃下氣,利濕解毒等功用。《名醫別錄》:「利五臟,輕身益氣,可長食之。」《本草圖經》:「常食通中,令人肥健。」《千金食治》:「主消風熱毒腫。」《飲膳正要》:「溫中益氣,去心腹冷痛。」 《醫林纂要》:「利水解熱,下氣寬中,功用略同蘿蔔。」《食療本草》:「消食,下氣,治黃疸,利小便。根主消渴,治熱毒風腫。」同書還認為蕪菁有很好的美容之功效:「研子入面脂,極去皺。」現代醫學也認為,蕪菁具有清熱利濕、除脹利尿、和胃止嘔等功效。
菜之美者:「具區之菁」
蔓菁在我國栽培歷史悠久。《尚書·禹貢》就有 「包匭菁茅」的記載。鄭注云:「菁,蔓菁也。」
我國第一部詩集《詩經》中也留下了關於蕪菁的歌吟。《詩經·鄘風·桑中》就詠道:「爰采葑矣?沫之東矣。」《詩·邶風·谷風》也說:「采葑采菲,無以下體。」毛傳:「葑,須也。」孔疏:「《坊記》注云:『葑,蔓菁也。陳宋之間謂之葑。』陸機云:『葑,蕪菁。幽州人或謂之芥。』」可見,早在春秋時期,采蕪菁就成為人們習以為常的一項勞作,甚至成為男女青年表達愛情的一種常見方式。
秦相呂不韋及其門人所撰的《呂氏春秋·本味篇》中還說「菜之美者」有「陽華之芸;雲夢之芹;具區之菁」。具區即太湖,也就是說,早在戰國時期,太湖的蔓菁,已成為人們公認的菜中珍品。
漢代,蕪菁已成為民間廣為種植的蔬菜之一。據《齊民要術》引東漢崔寔《四民月令》就說:「四月,收蕪菁及芥、葶藶、冬葵子。六月中伏後,七月可種蕪菁,至十月可收也。」
蕪菁類似蘿蔔而圓潤,其纖維粗而綿軟,質地脆嫩,口嚼無渣,所以曾被人們用作饑荒年景的主食。《後漢書·桓帝本紀》記載:永興二年(公元154年)六月,彭城泗水增長逆流。詔司隸校尉、部刺史曰:「蝗災為害,水變仍至,五穀不登,人無宿儲。其令所傷郡國,種蕪菁以助人食。」
據說,三國時,諸葛亮也曾令兵士大種蕪菁,以充軍糧。唐韋絢《劉賓客嘉話錄》就以劉禹錫與作者自己對話的形式,記述了這樣的史實:「諸葛所止,令兵士獨種蔓菁者何?……三蜀之人,今呼蔓菁為諸葛菜,江陵亦然。」
當時,還有人開始了蕪菁南移的嘗試,《北戶錄》引三國吳顧啟期《婁地記》說:「薛山者,昔有薛伯道居此山,不知何時人,好稼植,緣海散蕪菁子。今海邊尚有此菜,雲伯道所種。」
晉代,有人又將其引種到嶺南,但由於尚未能掌握其要領,根塊長得不大,時人因有「變芥」之誤解,晉嵇含《南方草木狀》中就有這樣的記述:「蕪菁,嶺嶠已南俱無之,偶有士人因官,攜種就彼種之。出地則変為芥,亦橘種江北為枳之義也。」
南北朝時期,人們種植蕪菁和食用蕪菁的經驗漸趨成熟。南朝齊梁時著名醫藥學家陶弘景《本草經集注》曰:「蕪菁根乃細於溫菘,而葉似菘,好食。西川惟種此,而其子與溫菘甚相似,小細爾。世方無用,服食家亦煉餌之,而不雲蘆菔子,恐不用也。世人蒸其根及作菹,皆好,但小熏臭爾。」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還立有專篇記述蕪菁的種植經驗:「種不求多,唯須良地,故墟新糞壞牆垣乃佳」;「耕地欲熟。七月初種之。一畝用子三升[從處暑至八月白露節皆得。早者作菹,晚者作干]。漫散而勞,種不用濕[濕則地堅葉焦]。既生不鋤。九月末收葉[晚收則黃落],仍留根取子」。
對蕪菁乾菜和腌菜的製作方法,《齊民要術》的記載尤為詳盡。書中不僅記載了「咸菹法」、「湯菹法」、「蘸菹法」,還記載了「蒸干蕪菁根法」(其中的「咸菹法」參見「芥菜」一節,「湯菹法」參見「菘菜」一節)。
其中的「(艹頭下釀)菹法」的要領是:用干蕪菁葉,在正月里製作。先用熱水把乾菜浸軟,揀好的洗凈。在沸水裡焯水後,取出再洗凈;再在鹽水中過一下取出,在竹席上攤一夜。然後鋪一層菜,撒一層麥曲,澆一層黍米煮成的清粥漿。再將舊鹽水加入瓮中,以浸沒菜葉為準。用泥封塗瓮頭,過七天便好。
至於「蒸干蕪菁根法」更有特點:「作湯凈洗蕪菁根,漉著一斛瓮子中,以葦荻塞瓮里以蔽口,合著釜上,系甑帶;以干牛糞燃火,竟夜蒸之。粗細均熟。謹謹著牙,真類鹿尾。蒸而賣者,則收米十石也。」以瓮盛之,並以干牛糞燃火而蒸,說其絕似鹿尾,大約味道不錯。
據南朝梁宗懍《荊楚歲時記》載,當時荊楚人用蕪菁製作的咸菹,也往往成為人們常用的醒酒菜品:「仲冬之月,採擷霜蕪菁、葵等雜菜乾之,並為咸菹。有得其和者,並作金釵色。今南人作咸菹,以糯米熬,搗為末,並研胡麻汁和釀之,石笮令熟。菹既甜脆,汁亦酸美。其莖為金釵股,醒酒所宜也。」
據唐段公路《北戶錄》記載,當時蕪菁已成功地在嶺南紮根:「韶州菜有蕪菁,郡人采之為菹,脆而且甘,不失北中味也。」不過,種植範圍很小,按段公路的說法是:「今番禺唯韶州產蕪菁。」
在唐人眼裡,蕪菁不僅可作軍糧,還是上好的菜肴。《本草綱目》引唐時醫家陳藏器的《本草拾遺》說:「蕪菁,北人名蔓菁。今並汾、河朔間燒食其根,呼為蕪根,猶是蕪菁之號。蕪菁,南北之通稱也。塞北、河西種者,名九英蔓菁,亦曰九英菘。根葉長大而味不美,人以為軍糧。」
據《本草綱目》引唐孟詵《食療本草》載,蕪菁和羊肉配烹尤美,作成腌菜打湯還有消宿食之功用:「九英菘出河西,葉大,根亦粗長。和羊肉食甚美,常食都不見發病。冬日作菹煮羹食,消宿食,下氣治嗽。」
《太平廣記》引唐韋絢《嘉話錄》還認為,蕪菁有六大優點:「取其才出甲者生啖,一也;葉舒可煮食,二也;久居隨以滋長,三也;棄去不惜,四也;回則易尋而采之,五也;冬有根可斸食,六也。比諸蔬屬,其利不亦博乎?」
有益無損的蔬菜佳品
宋代醫藥學家寇宗奭《本草衍義》亦認為蕪菁是諸菜中有益無損的蔬菜之一:「蕪菁,今世俗謂之蔓菁。夏則枯。當此之時,蔬圃中複種之,謂之雞毛菜。食心,正在春時。諸菜之中,有益無損,於世有功。採擷之餘,收子為油。根,過食動氣。河東太原所出極大,他處不及也。又出吐谷渾。」
《本草綱目》引蘇頌《本草圖經》也說:「蕪菁南北皆有,北土尤多。四時常有,春食苗,夏食心[亦謂之薹子],秋食莖,冬食根。河朔多種,以備飢歲。菜中之最有益者惟此爾。」在這位北宋藥物學家的心目中,蕪菁可稱得上是全身是寶。
我國宋代著名的美食家蘇東坡對蕪菁亦十分推崇,他被貶黃州期間,便自製了有名的「東坡羹」,羹以白菜、蕪菁、蘿蔔、薺菜等為原料,米飯同蒸,不入油星。在《東坡羹頌》中,他詳細記載了這種羹湯的材料和製作方法:「東坡羹,蓋東坡居士所煮菜羹也。不用魚肉五味,有自然之甘。其法:以菘,若蔓菁,若蘆菔、若薺,揉洗數過,去辛苦汁。先以生油少許塗釜緣及一瓷碗,下菜沸湯中,入生米為糝,及少生薑,以油碗覆之,不得觸,觸則生油氣,至熟不除。」東坡在其《答畢仲舉書》贊其味道:「菜羹菽黍,差飢而食,其味與八珍等。」此後,蘇軾還寫過一首《狄韶州煮蔓菁蘆菔羹》詩,專門追憶此種美味:「我昔在田間,寒庖有珍烹。常支折腳鼎,自煮花蔓菁。中年失此味,想像如隔生。誰知南粵老,解作東坡羹。中有蘆菔根,尚含曉露清。勿語貴公子,從渠嗜膻腥。」
明人對蕪菁尤為重視,甚至列為宮廷常備菜蔬。《明宮史》所記正月宮中所食菜肴中,就有「蔓菁」一品。
明代文學家張岱《夜航船》甚至將蕪菁譽之為「五美菜」:「諸葛武侯出軍,凡所止之處,必種蔓菁,即蘿蔔菜。蜀人呼之為諸葛菜。其菜有五美:可以生食,一美;可菹,二美;根可充饑,三美;生食消痰止渴,四美;煮食之補人,五美。故又名五美菜。」
由於種植日多,食用經驗也日益豐富。明人李時珍《本草綱目》對蕪菁性狀等的描述就具有經驗性的特點:「蔓菁是芥屬,根長而白,其味辛苦而短,莖粗葉大而厚闊;夏初起薹,開黃花,四齣如芥,結角亦如芥,其子均圓,似芥子而紫赤色。……其蔓菁六月種者,根大而葉蠹;八月種者,葉美而根小;惟七月初種者,根葉俱良。擬賣者純種九英,九英根大而味短,削凈為菹甚佳。今燕京人以瓶腌藏,謂之閉瓮菜。」
明王世懋在《學圃雜疏》中,還描述了自己試種蕪菁的經歷:「芥之有根者想即蔓青,京師大而脆,為蔬中佳味。攜子歸,種之城北,而能生,尚小,已竟如之。然移植他所輒不如。初謂是北種,比入閩,則其地遍生。」
當時的著名農學家徐光啟也將北方的蕪菁成功地移植於上海,並對自己的試驗成果加以總結,寫成了《蕪菁疏》。
清劉灝《廣群芳譜》對蕪菁的多種用途也極力推崇:「人久食蔬菜,無谷氣,即有菜色,食蔓菁者獨否。蔓菁四時皆有,四時皆可食。春食苗;初夏食心,亦謂之薹;秋食莖;冬食根。數口之家,能蒔數百本,亦可終歲足蔬。子可打油,燃燈甚明。每畝根葉可得五十石,每三石可當米一石,是一畝可得米十五、六石,則三人卒歲之需也。」
清吳其浚《植物名實圖考》引《麗江府志》亦云:「夏種冬收,戶戶晒乾囤積,務足一歲之糧。菽糕稗粥外,饔飧必需。唯廣積之家,用以代料飼馬。」
清人《回疆志》甚至說:蔓菁八月長成時,「回人埋之地窖,以俱一冬食用」。
不過,蕪菁最受歡迎的吃法還是腌製成「大頭菜」。清袁枚《隨園食單》就有此一段記載:「大頭菜出南京承恩寺,愈陳愈佳。入葷菜中,最能發鮮。」
清童岳薦《調鼎集》還記述了大頭菜脯、五香大頭菜、拌大頭菜、梅大頭菜的製作方法。如「梅大頭菜」的製法即是:「大頭菜蒸熟,加洋糖、醋,日晒夜露,一年後用。」
至今,江南一帶的大頭菜仍以香而不酸,鹹淡適中而聞名遐邇。據說,其做法是用鮮大頭菜,帶泥風乾,再洗凈濾透後,腌壓於缸中。每百斤加鹽三斤,腌四天取出,裝入瓮內,壓實,把河泥封瓮口,倒置地上,待鹵濾凈,約六十天即可開瓮。
至於用蕪菁製作的各種菜品,如蕪菁蟹肉粥、蕪菁炒銀耳、蕪菁蒸魚、蕪菁雞肉羹、涼拌大頭菜、大頭菜炒海蟶、大頭菜炒翅絲、大頭菜炒蝦皮、鐵板大頭菜等,亦各有特色。
參考文獻(略)
《先民菜籃子里的秘密》(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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