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讓兩個油膩中年男子開始狂練毛筆字,還一起辦了個展
智珠寺的大殿內,馮唐站在百來號人跟前,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疊好的紙,打開,略帶羞赧地開始念稿。他說自己小時候結巴,不擅長當眾發言,所以決定在這個荒木經惟·馮唐雙人展的開幕式上,老老實實對著稿子發言。
雙人展就布在北京嵩祝寺與智珠寺內的東景緣畫廊里,在這個能眺望到故宮東北角樓的院子里,更為人熟知的地標是北京TRB餐廳。展出的內容是荒木經惟和馮唐兩人的毛筆書法作品,展名「書道不二」。「書道」一詞來自日本,公元6世紀,中國書法隨佛教傳入日本,並開始盛行,後被稱為書道;「不二」則來自馮唐的書名,本是佛教用語,意為「無彼此之別」。
當聽說這個展有荒木經惟的作品時,我甚至還有抱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眾所周知,他熱衷在攝影作品中展現女性的身體,正如馮唐喜歡在自己的小說中描摹令自己「內心腫脹」的姑娘。然而這兩位以熱愛婦女著稱的中年人,此番展出的只是存粹的書法而已。
兩人總共不到40幅的書法作品,就掛在院子東邊的東景緣畫廊里,這些書法幾乎都是半人高的大幅作品,跟寺廟的環境非常契合。馮唐是個特別喜歡寺廟的人,曾把自己的好幾間書房和工作室都設立在寺廟裡,荒木經惟本人甚至就出生在寺廟旁邊。兩個都有寺廟情結的人一拍即合,決定把兩個人的合展就放在寺廟裡。
我在展廳里晃悠了一圈,發現自己並看不明白這些「書作」。除了覺得荒木經惟的字邪魅,馮唐的字狷狂之外,我這個幼年時代也被曾父母送去少年宮學過一陣子書法的人,便看不出這些字的別的所以然來了。
於是我便現場抓了幾個看似懂行的人,一位馮唐的友人告訴我,「過兩天等看展的人多了,他倆的這些作品很快就會被書法家們罵的。」我問為何?「因為國內的書法家們都是講流派的,他們有自己的一套評判標準,而馮唐和荒木的這些字都在這些套路之外,是沒人認可的。」我恍悟,原來藝術圈也有仰仗行業標準來黨同伐異的情況。
「我嘗試零基礎當個藝術家……因為毫無信心,所以我挑了一個似乎和文學毫無相關的領域:書道。」馮唐在雙人展的開幕式上念著稿子,表示自己使用了漢字這麼多年,也算是個文人,書道可能是距離他自己最近的藝術。
可能正因為不被那些「協會」的書法家認可,馮唐才在發言稿里從頭到尾都用了「書道」二字。但他並不覺得沿襲「套路」是傳承藝術最可靠的路徑,正如藝術創作者其實總是在偏離原有的範式,創造出新的東西,才讓這個領域變得如此豐富。
所以馮唐也說:「他(荒木經惟)是一位78歲的老人,我是一個47歲的中年人;他在對塵世的毫無顧忌中保持童真,我保著童真在塵世里嘗試著不知忌諱。」這些話讓我對這個展有了全新的認知,似乎我並不需要理解其中的「門道」,甚至說,熟諳「門道」才是人們欣賞這個雙人展的最大阻礙。
接著他說:「我心目中好的書道是中國三、四線城市街頭那些偶爾驚眼的溫暖的字」此時我正拿著手機刷朋友圈,登時看到一張非常應景的圖片。
三四線城市街頭溫暖的字
書寫這些懸停在街頭巷尾的手寫的招牌的人,無論字跡如何,接受過什麼樣的教育,在提筆之前,一定都至少在心裡反覆演練,想要發揮出當時畢生的最高水準吧。一想到這裡,我也就明白了為什麼馮唐稱這些字為「溫暖的」了。
他還說:「我心目中好的書道是日本現今器物包裝上的文字:清酒的酒標、庭鶯、李白、美少年等;燒酒的酒標赤兔馬、萬年、一轍等;拉麵館和居結屋的標識。」日本的酒標熱衷用毛筆書法來創作,甚至因此籠絡了一大批的國內擁躉,特別是威士忌。因為對於酒客來說,中文字顯然比英文來的更有親和力。
明治神宮內的清酒酒桶
在日本釀酒從業者中甚至開始流行用毛筆書法的方式書寫英文,這在那些「協會」書法家們眼中一定是更加離經叛道的事情吧?這倒是讓我想起最近在編輯圈(當然不限於)被反覆引用的一句話:「當你停止創造,你的才能就不再重要,你所擁有的只剩下你的品位。而品位會挾裹你,讓你排斥他人、變得狹隘。所以,創造。」
馮唐和荒木經惟的這個雙人展興許就剛好契合了這句話,不該被品位裹挾,儘可能將自己認定中美的東西表達出來,去見自己和眾生。
雙人展開幕式所在的大殿內牆壁的高處,用顯眼的紅色油漆刷寫著一行標語,工整肅穆,符合那個年代宣傳標語的所有標準,與掛在隔壁的那些肆意妄為的書法相映成趣。一個是標語,要求精確傳達思想精神,一個是創作,藉助體力具象化心力,取悅自己,順便取悅他人。
智珠寺的天花板
馮唐的老母親吐槽兒子「為了追求牛逼摧殘自己,狂練毛筆字,右肘子得了網球肘。」但他顯然很快樂。這些字也並不追求讓人看得「明白」,只需要覺得舒服,能領會書寫者的愉悅就行。「精準」是牆上的標語的訴求,生活中我們擁有大量的其他媒介來表達「精準」——印刷品、標準化鍵盤、文檔編輯器。
正如手機的攝像頭連年更新,iPhone X 的前置鏡頭已經能夠「精準」反映你臉上的暗瘡。但用戶又忽而不需要「精準」了,這就是為什麼各種能製造膠片感的濾鏡 App 開始走紅。攝影應用 NOMO 的創始人在 App 的「相機擋板」上埋了一句話,就是荒木經惟說的:「照片還是膠片的好。膠片在沖洗時會濕一次。這很重要。」
NOMO 「相機擋板」上的字
膠片時代的鏡片素質和感光材料都不如當下,但人們依然偏愛有那個時代質感的影像,這興許就是藝術和技術的關係。當普通人能更容易接近技術,他們嘗試去觸及藝術的雙手也前所未有地被解放了。
荒木經惟的作品當然不以「精準地反映現實」為目標,他和馮唐的字也當然不追求「讓你看明白這幾個字寫的是啥」或「符合某個流派的套路」。
荒木經惟·馮唐「書道不二」雙人展將在北京崇祝寺與智珠寺-東景緣畫廊中持續展出到5月18日。
撰文:梁瀟滸
※傻瓜,你對新時代的力量一無所知
※佛女,小仙女,宅女,俠女,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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