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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上的獨居者

章昭平二十五歲生日那天搬了新房子。

生活在二線城市的難處往往是水漲船高的房價,即使比不上帝都、魔都之流,但對於普通中產階級家庭來說也是筆不小的開支。剛大學畢業時,昭平的父母曾主動提出幫他看一套商品房,首付的問題也幫他解決掉。昭平沒有一刻猶豫,便拒絕掉了。他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胸懷大志,更有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闖勁兒,用不著父母將血汗錢給自己的未來鋪路。

回顧過去三年的時間,工作生活上的經歷,似白駒過隙,僅是一眨眼的功夫。但要想起實打實的收穫,他卻說不上個所以然,因為生活像上了發條的吊鐘,日復一日地在面盆大的範圍內轉動,到了午間便鳴鐘十二下,一點差錯都不會有的。也許是太過一帆風順了,年輕氣盛時的雄心壯志幾乎被瑣碎的日常消磨殆盡。但只有一點,他不會妥協,至死也不會的。

中國人是很奇怪的,大家對於房子追逐的熱情幾千年來從未退減過。儘管老祖宗在歷史上一直是在不斷遷徙融合,吞併了無數周邊文明。而饒是這樣,卻仍有文人騷客發一些困頓不堪的呻吟,好像文化上的擴張是有人逼著他們去做的,痛恨顛沛流離是不得已而為之,實際獲得的國土也是別人非要白送的盛情難卻,未免也太假惺惺了些。

按照自己父母的話來說,沒有屬於自己的房子,心裡總是不踏實;租住別人的房子,更會覺得比寄人籬下的林妹妹還要命苦。更何況,現在趁著房價還不很高,多買兩套,存在手裡,將來也好給他繼承過去。昭平每聽到這裡,便要氣的翻白眼。他是絕無打算從父母手中套走些什麼東西的,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想要全方面獨立,經濟上必不能依靠家裡,即使是對最親近的父母來說,也不能將希望壓在如此腐朽的觀念上頭。

所以您瞧,昭平吃虧也在這裡。二十五歲正是適婚年齡,他曾談過一個好姑娘,原本都要談婚論嫁了。第一次去岳母家拜訪,無意間透露了自己對於房產的觀念,果不其然,沒過幾天,姑娘便以家裡壓力太大為由推掉了兩人的事情。昭平吃了啞巴虧,消沉了一段時間,但是他對房地產行業仍舊是十分痛恨,他認為那是舊時代人們思想上未被除去滯留至今的毒瘤。

昭平的新房子也是租的。房屋是小巧的六層洋樓,獨門宅院,坐落在城東的僻靜街落里。房東是個三十來歲的胖女人,一頭蓬鬆打著小卷的頭髮,遠遠看上去像是頂了個鳥窩在腦袋上。他初去看房子時,女房東就半依在門口,穿了件開襟長裙,露出胸前的一大片春光。昭平生的清秀,女房東見了他,便生拉硬拽地帶他參觀,更有意無意地朝他身上蹭。這讓昭平很是不舒服,本打算走的時候,抬眼看到了從樓頂上貼著牆壁瀉下來的常春藤。他之前也不是沒有見過長得好看的藤本植物。但眼前這面綠海,說不出的熟悉溫馨,讓他從心底里柔軟起來。如煙似霧的綠色傾瀉而下,正巧半蓋在六樓的一扇玻璃窗前,他似乎能看到自己坐在窗子前頭,看著那些探伸抖簌的嫩莖,在桌面上灑下斑駁的翡翠色。

在陽光底下只會更好看。昭平心想。

於是昭平決定不再找別的房子了,他太喜歡這面常春藤,誰叫自己是個病入膏肓的浪漫主義者呢?如果排除令人厭煩的女房東,這房子遠離鬧市,幽靜有餘。樓下便是養著各色草木的花園,園角是一方小巧的涼亭,涼亭上頭盤著一架赤霞珠葡萄。在炎熱的時候,他也可以坐在亭子里,面對著滿園芳草看會子書。更何況從現實的層面來看,價格並不貴,自己尚能負擔得起,再上哪裡尋得這樣好的住處呢?

昭平跟那女房東講明自己租房的意願,後者喜出望外,眼角揚起掩不住的輕媚,看了直讓人犯噁心。似乎巴不得今日就搬進來,她確定自己搬進來之後,便會和她產生一些不正當的交集。昭平不明白,這樣的花園並不是如女房東一般的輕浮能消受的,可偏偏將活色生香的美關在她的家門裡頭。這世界上的事,也大抵太沒規矩了些。

搬房子的那一日,章先生從人力集市喊了四輛三輪車來幫兒子搬行李。說是行李,除了一張雕紋紅木桌,一把藤椅,一卷棉被,一扇檯燈,一架小冰箱之外,餘下的儘是封嚴實的裝滿書的紙箱。章阿姨從兒子的舊居里出來,一路的淌眼淚。想來是覺得兒子現如今搬去了城北,以後並不能夠時常見面了;再者是看到兒子那少的可憐的傢具,覺得心裡憋屈。可她哪裡知道昭平的想法——他近乎是要眉飛色舞了。只是礙於父母的面子,不好表現出來而已。獨立自主,這樣重要的大事,比他最喜歡的荷葉飯和海帶雞湯還叫人踔厲風發吶。

章先生坐在排頭的三輪車上,指揮師傅走正確的方向。昭平和章阿姨則墜在末尾,昭平一面安撫母親的情緒,一面心不在焉地盤算要怎麼樣才能將那一海常春藤利用起來。到新房的時候,那女房東正挑著脖子往外瞧,老遠看到了三輪車便喜笑顏開地迎出來。第一個看到的人是章先生,並不見昭平,便稍收了些風情,同章先生打招呼卻仍往後頭眺望。章先生見女房東只穿了件特別單薄的絲綢短衫,又是那樣搖晃著閃出來,該露的不該露的都露在外邊,便十分不快,覦了她一眼。女房東見形情不對,便託了個借口回房去換衣裳。等再下樓時,章家三口正湊在一起說些什麼。她遙看到昭平,便整了整耳後的碎發,面帶和善走過來自我介紹,舉手投足得體大方,和方才判若兩人。

女房東牽著章阿姨的手,說些什麼放心,以後會好好照顧昭平之類的話,哄得章阿姨喜笑顏開。章先生仍陰沉著臉。眾人沿著樓梯往上走。昭平租的房子在頂樓,六樓,章阿姨擔心六樓會夏暖冬涼,昭平便指著窗外的那一海如流瀑一般繁密的常春藤。章阿姨見了,便驚叫出來。

「呀,好一面牆!」

「是不怕的嘞。雖說是在頂樓,有這麼長勢喜人的藤蔓在,冬暖夏涼才是正經的。」女房東笑著說。

至此,章阿姨便放心了不少。

昭平的新房子一共四個開間,迎門進來是客廳,原本就有一些桌椅傢具的,倒不用再添新的。左手是一道短走廊,盡頭是廚房,因為在背光處,所以整間房子只有這一個地方見不到陽光。右手盡頭是三間房,東西排開,中間是衛生間,東邊是主卧房,也是能看到常春藤向陽的房間,西邊是客卧,除了一架落滿灰塵的老式衣櫃,沒有什麼值得詳細描述的地方。傍晚的時候,昭平和章阿姨將房間里打掃乾淨,自己從舊居帶來的雕紋紅木桌就擺在窗前,正對著那一海常春藤。

臨走的時候,章先生欲言又止。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又回過頭去,到底沒忍住。便說道:「那女人不是正經人,你可不要同她鬼混。」

「誰不是正經人?」章阿姨問道。

「那女房東!」

「啊咧,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啊。人家小蘇蠻好的呀。還說要好好照顧我們兒子咧。」

「你……你……你……我懶得和你說。」章先生惱羞成怒地拂袖離去。

「啊不說就不說,誰稀罕聽哦。」章阿姨看著兒子,百般的不放心,再三叮囑才從園子里出去。

父母一走,整個房間里就安靜了下來,偶爾有花牆底下蟋蟀的「咕咕」聲從半開的窗戶里盪進來,像是采菱的小人在荷葉蓮蓬間的呢喃一樣渺茫。其實,父親並不用這般囑咐的,昭平自第一次看到那女房東便知道她的人品,他自認向來看人不會出太多的差錯。第一印象尤為重要,無論是言談、舉止、神情,每一個細節都反映著自己畢生的修養、經歷,如果不是對於熟悉的人,對他而言並不會輕易表現於人前的。他忽而想到了曾經的未婚妻,只是面貌已不大記得住了,但她給人的感覺,那麼嬌柔恬靜,如塘風裡的蒲絮,如清潭底的白石,如花船上的月影。

事到如今,只可惜……

忽而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他的思緒打斷了。他覺得十分羞愧,因為他竟然又允許自己想起了過去的事。昭平打開門,發現仍舊是女房東,這回她穿了一件荷粉色的短裙,捧著一疊軟糕向屋內打量。

「令尊和令堂……」

「他們回了。」

「噢!」女房東如釋重負似的,長舒一口氣。而後將捧著的軟糕遞到昭平眼前,說:「喏,這個給你吃,忙一天了,肯定沒吃飯呢吧。」

昭平看著她扭曲的身材,肥肉就要從面頰上溢出,不合身的衣物將她的上半身捧得碩大,她那小而尖的腦袋像是從緊箍中硬擠出來,讓他想起了正蛻殼的夏蟬,讓人十分倒胃口。他接過女房東手裡的盤子,道了聲謝,不解風情地關上了門。立在門口靜聽了片刻,聽到樓道里響起哼次哼次的喘息和腳步聲才鬆了一口氣。自己是不是做了個錯誤的選擇?昭平心想。這才第一日,不過是一海常春藤,用不著將自己都賠進去吧。他並不想吃那盤軟糕,因為自己壓根就不餓。況且每每看到那些圓潤小巧的糕點,就讓他想起方才女房東似有若無的暗示。

他此時立在客廳中央,環顧著房間。就是這樣,這方小天地是屬於他的了?有那麼一瞬間,昭平感覺自己像一個國王,這些桌椅板凳儘是他的臣民,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將它們廢黜或者誅殺。這就是權力的滋味嗎?讓人舒適膨脹又飄然欲仙。他近乎要承認中國人對房產病態的追逐是源自對權力的渴望了。封建社會下,如果不是皇親國戚,要想彰顯自己的地位,無外乎是通過社會和家庭者。社會上判斷你的成功,宅子越大,修葺越豪華便越受人尊重,如蓋茨比一樣,千年來從未改變過的。至於家庭,手中掌握著宅子繼承的決定權,便能享受到上到父母,下到子孫的頂禮膜拜。倒是離遮風避雨的初衷相去甚遠了。

昭平從客廳溜達到廚房,從廚房溜達到卧室,甚至連衛生間都看了一轉。進次卧的時候,他才注意到次卧也是有一扇玻璃窗的,先前欣喜於常春藤讓他忽視了這扇窗。他站在窗前向外眺望,遠處是一帶矮山,與夜色相咬合,天空像是浸了墨的宣紙,而山便是滴落的墨汁。靠近城市邊緣的地方有著零星散落的燈火。夜的騎士正悄無聲息地揚起黑色斗篷,將整個世界都扼殺在睡意中。

昭平收眼進來,在窗沿邊看到了一方坡型屋頂——屬於旁邊的另外一座樓。屋頂下是一間小屋,只有一面圓窗,一張木門。此時門鎖窗閉,有微弱的光線從窗帘後透出來。不難發現這是一間閣樓,比昭平所在的樓層還低一層,像是在原有建築的結構上重建的。閣樓前面有一方露天平台,平台上立著一根晾衣架,晾衣架上錯落有致地夾著幾件衣物,顏色看不大清楚。

全世界的閣樓都長這樣子,再普通不過了。

昭平從舊貨市場淘了一個書架過來,放在能看到常春藤的房間,將自己從舊居裡帶的書都擺上。遇到晴天朗日,細碎的光線從藤蘿的縫隙里打進來,將碧綠也給印到排列整齊的書脊上去,整個房間里便充斥著暗暗的芳香——那是印刷油墨和草本植物的混合氣味。女房東自那晚之後便不再糾纏昭平,畢竟他擺了那麼大臉色給別人看,不懂情理的才是傻子呢。又或者,他從一開始就誤會了?難道女房東並不是故意放蕩給他看,而本來便是這個性格?若是這樣,那他可真錯大發了。這幾日,昭平偶爾在樓道間碰到她,她也只是笑著點頭互相問好,仍舊是穿風著浪的模樣,卻不再同他親近了。他越發覺得自己不可理喻,將人的好意聯想到齷齪不堪的地方去。

那日臨近傍晚,昭平靠在桌前打盹,迷迷糊糊地聽到外頭有雨落的聲音,冷風從半開的窗口盪進來,他打了個激靈便醒了。過不很久,雨勢頗大,他將窗戶關住,藤蘿噼里作響,從房頂流下來的雨水污了窗面,再加上厚重的雨簾,園子內的花木都是朦朦朧朧的。忽而他看到一樓的廊下閃過一個白影,很快便從身影認出是女房東。她將一隻白臂膀頂在腦袋上,正站在大門口和一個男人交談,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沒說兩句,她便伸出手去推,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她示意那男人出去,可後者沒有絲毫要動的意思,反而一把將她攬進了懷裡。

昭平看到這裡,只覺臉上火燒彩掛,騰地一下站起身。他覺得熱,從腳趾升騰起一股邪火,燒的渾身燥熱。卻並不敢推開窗,他怕一丁點的動靜都能吸引樓下兩人的注意力。他半蹲在窗口,將眼睛藏在常春藤的闊葉後面向外覦視。他們兩個人靠的那麼近,像擁抱著,又像在接吻。

這該死的雨讓他什麼也看不清楚。莫名的羞恥感是精神毒藥,昭平知道自己並不應該繼續窺探別人的私生活,但矛盾的是,他在羞恥的同時也狂喜於一種愉悅,像是小孩子偷吃蜂蜜後體會到的感覺,越禁止便越勾人心魄,壞的情緒與好的情緒並蒂共生,讓人慾罷不能。很快,兩人便從大門走了出去,消失在了雨簾里。

昭平悵然若失,說不上是哪裡不對勁,只覺得空落落的,他想知道那個和房東在一起的男人是誰。

晚些時候,雨停了。昭平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翻著書,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他滿腦子裡想的都是傍晚時候雨中的那一幕——女房東和一個陌生男人接吻。或者也許在接吻。只是他不得不這麼想,因為在自我暗示的加工修飾下,連最細微動作和表情的變化都已經栩栩如生了起來。

那個男人是誰?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棟房子里住了四戶人家。一樓是女房東,二樓是一戶來城裡讀書的女學生。三樓是空房。四樓聽說是一對在外地做生意的夫妻,只在逢年才回來住,他從來也沒見過。五樓也是空房。六樓就是他自己了。這麼看來,那男人只能是外戶別院的了。

突然的穿堂風從窗子里撞進來,將次卧的玻璃窗震了個粉碎。昭平一咕嚕爬起來,順著聲音的來源去看,玻璃窗此時只剩下空蕩蕩的一扇窗架了,他忘了將窗扣給勾起來。窗外的那間閣樓仍然閃著昏暗的燈光,衣架上搖擺著濕透的衣物。為什麼下雨不收衣服呢?昭平不解。也許是出於好心,他沖著閣樓喊道:「下雨了,你的衣服怎麼不收啊?」

沒有人回應,昭平覺得怪尷尬的,於是伸頭回來,在將要轉身時,他清楚地看到閣樓里的燈熄滅了。真是個怪人!

第二天一早,昭平去找房東商量修窗戶的事。但走到她的門口,便開始猶豫。要是她昨天看到了我在偷窺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解釋?他想。她要是問起來,乾脆說自己是在聽雨,並沒有注意外邊有什麼人。難道,她還會屈打成招不成?正思考間,房門打開了,女房東見昭平呆傻地站在門口便問道:「章兄弟有什麼事嗎?」

「兄弟!」昭平心想,「她管我叫兄弟,之前可從沒有過的。」

「我的窗戶被風震碎了,可能需要喊一個人修一修。」昭平說。一邊打量著女房東。她像是剛睡醒的樣子,仍舊帶著惺忪的桃眼,面色尚有浮腫,只輕巧的披著一件長睡衣。他下意識地向屋裡望。

「章兄弟找什麼?」

這一句話戳到了昭平的痛處,又酸又尷尬,昭平滿臉羞慚,只丟下一句:「那個,窗戶的事就拜託你了,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家的。」便飛也似的逃回了家。

多丟人的情況啊。昭平心想。他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按理說這些不相干的事,擱在以前他是從不會在乎的。

中午剛過,昭平正打算睡午覺,有人敲響了他的門。

敲門的人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提著一盒工具箱,一面玻璃板,帶著沾滿泥油的白手套。

「修窗戶。」他說,風輕雲淡,沒有任何錶情,然後直愣愣地站在門口,等著昭平邀請他進去。

昭平簡單描述了下窗子碎掉的經過,帶他到次卧,他便一聲不吭的蹲下來量長短,劃玻璃,直到修好窗戶也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只在走時才說了一句:「再見。」

怪人!

昭平在窗前查看新窗戶的時候,順手研究窗扣的長短和開窗幅度大小的變化,忽而看到對面閣樓前的平台上出現了一個男人——正是剛才修窗戶的那個人。他看著晾衣架上的衣服,將邊緣的幾件向中間拉攏,使間距整齊劃一。而後把手中的工具箱放在屋前的一面石板底下,又將廢玻璃渣倒進一個大鐵桶,脫掉手套在衣服上蹭了蹭,打開門四下觀望,昭平趕忙蹲下身。好在並沒有被發現,他十分小心地將門關起來。窗帘紋絲未動,仍舊將屋內遮的嚴嚴實實。可是現在是白天啊?而且方才他那副擔心多餘的樣子,難道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秘密?昭平想到了從前看過的恐怖電影。他也許是個殺人狂,閣樓里堆滿了少女的屍體;也許是異裝癖,捏著蘭花指和玩偶喝下午茶;也許是鬼屋愛好者,將自己的房子弄成了驚悚之地。如果是後者,昭平倒很想見識一番。

但至少他知道了一個事實——對面的閣樓是有人住的。他幾乎懷疑住在裡邊的是鬼魂,因為小半月過去,卻從沒有看到有人從閣樓里出來過。可是那些短袖在屋前晾了這麼多日,風吹雨淋,為什麼不收起來呢?

那一海常春藤越來越茂盛,這是夏天到來的前兆。蜷曲著的藤蔓順著窗架爬下來,昭平不忍心去撥弄,破壞這樣賞心悅目的美,便不再關窗戶,索性搬去了客卧起息,日常讀書寫字仍在主卧里。自從搬來這裡,昭平便時常做噩夢。夢到那修窗戶的男人舉著電鋸向自己的腦袋上砍下來,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只覺得可怖非常,後脊一陣一陣地打冷顫。他有事無事便向那座閣樓望,可一切那麼平靜,仍舊是那張門,仍舊是那扇圓窗,仍舊是長年累月封閉的窗帘。自從那一次修完窗戶後,他再也沒有看到過那個男人出現了。

夏天過去,園子里便越來越清冷。昭平眼見著那些草木一棵接一棵凋敝,只有自己窗前的藤蔓越長越繁茂。昭平很少見到女房東了,很多時候也是因為工作繁忙,而她像是能精巧的躲開自己的空閑時間似的。二樓的女學生時常在院子里背單詞,看到昭平便笑著同他打招呼,而如今也不見了蹤影,他估摸著自己有兩三個月未見著她了。整座院子里空蕩蕩的,似乎只剩了他一個人,日加沉重的西風稀稀落落地沿著院牆侵襲而入。他不再去院子里溜達,即使是外出途徑也目不斜視。他不是在常春藤下讀書,就是趴在次卧的窗口望著那座閣樓。他總覺得自己許久未和活人講話,所以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一日晌午昏睡,夢到那二樓笑容燦爛的女學生被獨居在閣樓上的中年男人殺害,她的屍體就藏在冰箱里。昭平看到了她此時凄慘的面容,正哭著向自己求救。他驚醒後痴呆地坐在床邊,思考著方才做的夢究竟意味著什麼。他不願意承認那是事實,因為那意味著他被託了夢,而這樣迷信的東西和自己從小受的教育相違背。

他整個人渾渾噩噩起來,秋末的時候來自外土的病毒掀起了一場風波,昭平沒能熬過去,病倒了。章阿姨過來照料他,他多少覺得日子開始有些盼頭,病也總是能好的。只是每日起床後望著越來越厚重的常春藤,幾乎將主卧的玻璃窗都要掩蓋了,他跟母親說想要修剪一下。卻哪裡想到章阿姨會去找女房東,他的意思是只用自己剪就可以的。

當女房東帶著一個男人出現在他家門口的時候,昭平立馬認出,又是這個曾經為他修過窗戶的中年男人,這個獨居在他窗下的隱形人。他一言不發,陰鷙地盯著自己,在背過母親的時候,沖自己露出殘忍的笑。昭平尖叫著,將女房東和那個男人趕了出去。他從男人離開的背影里看到了什麼,忽而想到先前某一天在雨簾里看到的和女房東接吻的男人,與此時何其相像!昭平心想:更有甚者,很大可能兩人是同一個人。女房東,閣樓上的獨居者從一開始就相識,他們知道我是一個及其熱愛浪漫的人,所以在房頂種了這麼大一海常春藤,因為他們料定我一定會選擇住下來。先以聲色相誘,在我拒絕後又肆無忌憚地出現在我面前。裝作修窗戶的人出入我的家,窺探我的生活。

啊,那個活潑可愛的女學生!定是被他們殘忍殺害了!

昭平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他可不是刀俎下任人宰割的魚肉。但在這之前,他首先要保護好自己。於是昭平每日將屋裡所有的窗戶鎖閉,拉起窗帘,只留下長滿常春藤的那一扇窗半掩著,他朝樓下探頭望了望,好高!空蕩蕩的,人要是從這裡掉下去,怕是命都會沒有。再而他親自插鎖了門。確定自己的屋子固若金湯之後,他便躺在床上耐心等著,等待機會的到來。

清晨起來,不見章阿姨的蹤影,昭平知道就是此刻了。於是利索地穿上大衣,伏在窗口向下眺視,一樓似乎沒有動靜,女房東不在家。他走到次卧里打量那座閣樓,也沒有人在露台上走動。他忽然感覺自己像是囹圄困獸,被女房東、閣樓上的男人監視著,但好歹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這可真是天賜良機!

大病未愈,昭平的身子還很虛弱,他扶著欄杆下樓,盡量不弄出聲音。六樓延升下來的樓梯盤旋而下,他只覺頭暈目眩,之前從未覺得這座樓梯那麼長。等下了樓,昭平貓著腰蹲在牆角,再三打量確認園子里沒人才放心出了門。

他要去派出所。要去找警察同志報告那個女學生失蹤的消息,更要將自己的懷疑上報。他邊想,邊看到女房東和那獨居的男人藏在閣樓里,磨刀霍霍,獰笑著,從牙口裡滴下血來。昭平在馬路邊打了一輛計程車,車子停在他身邊,裡頭坐著的司機扯著嗓子問:「去哪兒?」

「派出所。去嗎?」昭平問道,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不應該這樣容易地就將自己的行程透露給一個陌生人,甚至都不該打車,要是這個司機同女房東和那個閣樓上的男人串通一氣,只怕自己也到不了派出所。他看到那個司機側目對著他,露出十分詭異的表情。昭平覺得後怕,沖他擺擺手示意他快些走,他決定要走路去派出所。

一路上,他總覺得有人在尾隨著自己,讓他如芒在背,可每每回頭,哪裡又有人影呢?路過人民廣場,有兩個表演啞劇扮作雕塑的藝人吸引了許多看客,他經過的時候,大家都回過頭來看他,那兩個表演的藝人甚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也盯著他。昭平覺得從骨子裡滲出一股寒潮,他將自己的大衣拉緊了些,幾乎是小跑著離開了那個地方。

總算是到了派出所門口,來來往往只有幾個辦事的人。昭平渾身盜汗,腿似浮棉,他推開派出所的玻璃門,一屁股就坐在接待台前的轉椅上。

一個穿著警服的年輕人走上前詢問:「有什麼事嗎?」

昭平縮著脖子眯著眼睛左右打量,見身側無人,便壓低聲音說:「警察同志,我要報案。」

「稍等。」年輕的警察走到內室拿了一疊材料紙和一隻筆出來,而後說:「請講吧。」

「我要舉報有人謀殺!」

警察一聽這話,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重複道:「謀殺?」

昭平不住地點頭,「是謀殺,是謀殺!他們殺了那個二樓住的女學生!」

「您說慢一點。誰殺了誰?在什麼地方?可有人看到沒有?」

「他們。」昭平覺得冷,又將身上的大衣裹緊了些,他說:「他們。那個住在閣樓上的怪人和女房東,他們將可愛的女學生給殺害了!」

「地址在哪裡?」

「在城北葫蘆巷29號。」昭平眼神開始迷離,他剛才一路小跑,被寒風吹了一回,著了涼,身體本未痊癒,全靠意志硬撐著才沒有暈倒。「警察同志,你得快些去查,晚一些我可能都會遭到毒手。」

「您叫什麼名字?」警察問道。

「什麼?」

「您的名字。」警察重複道。

為什麼要問名字?昭平的警覺讓他感到不對勁。他心下盤算,問我名字是做什麼打算?難不成他同那個閣樓上的男人和女房東是一夥的?他們早就串通好了,只等有人來報案就將我抓起來。而自己還傻呵呵地過來自投羅網嗎?啊,這是什麼社會,他們都聯合起來想置人於死地嗎?昭平頭痛欲裂,猛地起身,一句話不說就跑了出去,他再不走,怕是再也走不了了!

而他剛才竟然蠢到將自己的家庭住址暴露了,在沒有確認對方是不是好警察之前,就將知道的信息透露的一乾二淨。他肯定會和女房東通風報信,說不定那個閣樓上的男人正在自己的房門後舉著屠刀,等著他回家呢。

那兒是斷斷不能回的了,只可惜他那窗前的一海常春藤,如此悉心照料著,到頭來終是為他人作了嫁衣裳。

昭平迷迷糊糊地走到了父親家門前,叩響了門,章先生開門的時候,他喊了一聲爸,再要說些什麼,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的,尤其自己如此狼狽地逃回來,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章先生見兒子面色慘白,又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並不多言,心下已經知曉了八分,側身讓開一條路給他進來。昭平只覺勞累非常,剛碰到床沿便昏睡了過去。

晚些時候,昭平醒過來,聽到客廳里似有人在悉悉索索地談話,他不敢聲張,於是伏耳在門口。

有一個陌生男人十分驚詫地說:「竟還有這樣離奇的事?」

「可不是嘛,唉,說起來也怪可憐的。」一個女人的聲音。根本不用過多思考,昭平馬上辨別出來,這樣媚中帶風的音色,慢條斯理的語調,只能是那個女房東了。

「那這麼說,他上午說的那個女學生也並沒有出事了?」

「那女學生今年高三,是我遠方的侄女兒,今年考上了學,放暑假便走了,沒得在這裡多耽擱不是?」女房東解釋道:「到底是我的不是,如果從最開始打定了主意要圓這個謊,我便從一開始也不會同意她留宿在我家了,只是他父親那邊實在是推脫不掉,我也並沒有想到會旁生別的枝節。如果論起來,也這麼長時間了,每年都會有這麼一次。章先生和章太太都是好人,從不差我一分半毫的,我是看著他可憐,才同意下來。我從最開始買下那棟房子,也並沒有想到背後會有這麼一段故事。」

昭平十分摸不著頭腦,什麼親戚,什麼故事,什麼謊?越聽越讓人糊塗。而女房東言語間似乎在和別人解釋一些關於自己的事情。他的腦海里浮現起一個女人的背影,裊裊婷婷的靜立著,一雙手隨意在身側擺盪,模糊地像是站在清晨被濃霧覆蓋的碼頭上看到的樣子。而且他敢肯定,先前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個人。

而後他聽到剛才那個陌生男人開口說:「你們這麼講,我也並不知道真假。可有醫院的診斷沒有?」

「有的有的。警察同志稍等一下。」章太太說。

警察!昭平聽到這裡,立馬退了幾步,屏住呼吸。難怪呢。警察在這裡,女房東也在這裡,他們這是找上門了啊?還有母親,剛才說什麼醫院的診斷?難道母親得病了?可是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要提醒她不相信從警察和女房東嘴裡說出來的花言巧語。昭平的腦子裡像炸開了煙花,噼里啪啦地一通亂響,炸的他頭暈目眩。之後的很長時間,外頭沒有動靜。昭平趴在卧房門口,將腿都蹲麻了。

那個警察說:「既然是這種情況,那為什麼不送醫呢?」

「你以為沒送過嗎?」章先生開口說,「送了也沒用。他的記憶被困在那段時間出不去了,唯一的不同是他忘了那個姑娘。醫生說人在痛苦的時候,會選擇性忘記一些記憶。」

「唉。」章太太帶著哭腔,隨後清了清嗓子,但聲音還是在強烈情緒的渲染下變了樣子。「昭平變成這個樣子,該有多疼啊。當年我就在想,要是可以,我願意替他受這些罪。」

這下昭平清楚地聽到了他的名字,確認了現在在客廳里召開的小型會議是在討論自己。可他們說的事情,卻一件也沒有發生過啊?他一直身體健康,什麼時候去看過醫生?還有父親提到的姑娘,什麼姑娘?他長這麼大,交往過的唯一一個姑娘便是他的未婚妻,而她也確實為了房子將自己拋棄了啊。

「行了,說這些有什麼用啊?」章先生開口說:「警察同志,這樣吧。你是新來這片區的。如果需要證據,我們除了醫院裡開具的證明之外,您還可以去找人民醫院精神科的張安醫生證實。正是他建議我們採用保守療法,去儘力還原當年病人的生活環境,必要的時候陪他將過去重新演一遍。除了張醫生之外,你們派出所的所長也是知道的。」

「那麼,他說的那個閣樓和閣樓上居住的男人又在哪裡呢?」警察繼續問道。

「您方才去我家的時候也看到了。我們房子旁邊是一座四層的空屋子,那個閣樓是他杜撰出來的,只是想像罷了。他說在樓頂看到了曾經給他修過窗戶的男人,是有這麼一個人沒錯,那是韓木匠,就住在我們巷子口。」

「說是還原事情的原委,哪裡又能夠一模一樣了。比方說那扇被風震碎的玻璃窗,又比方說小蘇的遠方侄女兒今年考學,這些都不是在計劃範圍內的。昭平的記憶只在一年內兜兜轉轉徘徊反覆,到如今也八年了。他今年三十三歲,卻一直是二十五歲的記憶,之後的每一年都是重複著二十五歲再過,說來奇怪,連模樣也未改變過。在病上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日復沉重,索性有些迫害妄想的念頭。他說那女學生被殺害了,只怕是哄騙自己罷了。說到底那個方姑娘才是他的心結。」章先生嘆氣道。

「那方姑娘當真是個可憐人呢。起先她和我們昭平談戀愛的時候,正遇到他事業失意期,每日只是眉頭緊鎖,抑鬱陰沉,我看了都揪心。後來昭平突然開朗了起來,我估摸著是遇到中意的人了。這種事情,做父母的也不便多問。我就等著,等著他將對方帶回來。果然不出三個月,我同我老伴兒第一次見到方姑娘。真真是從頭到腳的標緻,竟像是從蓮蕊中生出來的人。談吐又極清雅俊逸,我們都喜歡的。」章阿姨說:「昭平對房地產行業實在是痛恨有加,照他的話來說是什麼『房產泡沫』,什麼『熱錢剝削』,我也聽不明白,本打算自他一畢業就將婚房準備好的,他不同意,又拗不過他,只好隨他去了。沒多久兩人便有些婚嫁的意思,我們雙方父母都見了面,都同意也認可了。昭平和方姑娘就租了一套房子單住,就在現在的那個……園子裡頭,也是六樓。」

「再提這些又做什麼呢。」章先生無奈道。

章阿姨彷彿沒聽到似的,眾人也並不出聲。接著說:「那方姑娘最喜歡奇花異草,藤蘿薜荔的,所以昭平就找房東商量從房頂養了一海常春藤下來,正巧垂在窗口的位置。可那房頂是沒裝護欄的,那些養常春藤的花盆就放在隨意搭建突出的木架子上,何曾想過有一日那方姑娘在澆水剪枝的時候失足踩空,從樓上墜下來呢。」

「出了這樣的事情,大家也都無可奈何。那時候昭平整日痛哭,再不就是痴傻地干坐著,別人同他講話也不睬。你將飯食端給他他便吃,不端給他他也不喊餓,像是失了魂兒一樣。只在夢裡都喊著方姑娘的名字,將自己的枕頭都哭濕去呢。後來去警局做筆錄,我見到方姑娘的父母,真的是又慚愧、又羞恥、又難過、又哀嘆,我總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沒體會到的感覺在那一刻都嘗遍了。警察同志問話的時候,昭平就失魂落魄地呆坐著也不回答。方姑娘的父母都是知書達理的人,才能養出來這樣極好的姑娘。我能看出方見面時他們是十分悲憤的,但見昭平如此光景,事情又是意外,老兩口只是自顧自的淌眼淚。而後倒反過來勸我們節哀。你說,這世界上哪裡有這樣剔透的人呢,我們家欠他們的,這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後來,那女房東礙於自己的房子出了人命,便草草找了個中介處理了。這房子才流轉到小芳的手裡頭。我帶著昭平去看醫生,醫生說是心理疾病,因為事情太突如其來,人在重大變故面前總是想要逃避的。而那時候我以為昭平只是情傷,年紀輕輕的也會好的。大約過了半年的樣子,忽而有一日他提出說要住進那所房子里,我既欣喜又憂心,欣喜的是他許久以來終於肯開口講話了,憂心的是他要回那老房子,重揭舊傷疤。我又找回到那園子裡頭,見到了新的房東,小芳。」說到這裡,章阿姨停頓了一會子,然後看了看女房東。

「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要跟小芳說了,照顧昭平住了進去。之後他每日只讚歎那常春藤好看的要緊,似把方姑娘的事情忘卻了一般,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於是在他趕我出來的時候,我也利落地走了,只當他好了一些,我同老伴兒自是歡喜不盡的。直到晚秋,昭平突然病發,嘴巴里胡言亂語起來,說是什麼有人殺了方姑娘,又要來殺自己。之後仍舊是痴傻的模樣。我又帶他去看醫生,醫生說是精神上出了問題,經歷過於痛苦,所以選擇性將記憶中令人難過的一部分給清除修飾過了,他大腦里認知的事情自然和真實發生的相去甚遠。我這才知道,昭平從來沒好過。醫生建議我們採用保守療法,吃藥的同時,儘力讓病人回歸他認為的正常的生活,興許能有所轉機。因那原先的房東起先對昭平有些意思,後來被方姑娘發現,婉轉地提醒了她些,自此便不再暗地裡糾纏。所以這才又拜託小芳裝作風浪的模樣,配合他演戲,刺激他想起以前的事來。說來也是可笑,倒像是在演一出悲天憫人的舞台劇。不,不是在演,我們如今的生活可不就是這樣么。每年都要鬧這麼一回的,只是今年似乎又嚴重了些,他之前從沒有提過什麼閣樓的。」

說到這裡,整個房間鴉雀無聲。昭平伏在門背後聽著從母親嘴裡講出來的事,自己的腦子像是被兩把蠻力左右撕裂著,心裡像是錐進了無數的鐵砂,磨得他血肉模糊,良久喘不上氣來。他終於模模糊糊記起了些什麼事,在那個自己喜歡的常春藤前的桌子旁靜坐著一個婷婷裊裊的身影,正同他說話,歡聲笑語順著常春藤蔓從那房間中溢出去。那清風月影照著她令人艷羨的水作就的皮膚,忖著玲瓏小巧的腦袋在思考著什麼。

「這些你方才已經講過一次啦。」

「有嗎?」章阿姨沖著那警察問,又望向女房東,嘆道:「有嗎?我只覺沒講過呢。」

「得啦得啦,別再提這些惹人傷心的事了。」

「警察先生,您看……」

「大概的情況我已了解了,我現在回去做彙報,順便證實您方才所說的是否屬實。另外……說句違規的話,請務必照顧好他。」

昭平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遙遙地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又聽到了有人啞著嗓子道別,而後是此起彼伏的嘆息。有人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打開門,卻沒有要進來的意思,昭平側過身去,裝作熟睡的模樣,甚至還故意打起鼾。

他原也是會演戲的。

今天的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了,興許自己正在被夢魘著,這幾個月他也沒少做惡夢,待睡一覺起來,什麼方姑娘,什麼女房東,什麼閣樓上的怪人,什麼常春藤都會消失的。

只要他想,待一覺睡醒,一切都會不記得。

(全文完)

20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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