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白玉:有人說他的作品噁心,但藝術能用胃來欣賞嗎
在普拉達基金會的當代藝術館裡展出的Damien Hirst(達明·赫斯特的裝置組合waiting for inspiration(red and blue),waiting for inspiration(blue),waiting for inspiration(red)中,那些
蛆蟲形態的蒼蠅卵,飛舞的蒼蠅以及在滅蟲燈下的蒼蠅屍體,讓觀眾感到強烈地反胃。
熱貼《我見到了此生最讓我反胃的當代藝術》截圖
(註:有網貼吐槽說《我見到了此生最讓我反胃的當代藝術》,重點描述了達明·赫斯特的系列作品)。
waiting for inspiration(red)
觀看Damien Hirst作品的這種不適感,自上世紀90年代初就已經開始了.
看看Damien Hirst在1992年創作的「生者對死者無動於衷」,一個在玻璃櫃的福爾馬林里展示的鯊魚,為此他花了五萬英鎊的製作費,由收藏家 Charles Satchi心甘情願為其買單——這隻本來在澳大利亞海域里活躍著的一條生命被捕獲上來,製成了標本。這個作品險些在當年的透納獎上獲勝。
Satchi對Daminen Hirst的興趣早在1990年就開始了,當年他買下了藝術家在倫敦展出的「一千年」
(A Thousand Years)
,就是這麼一個正在腐爛的牛頭,爬滿了蛆蟲,周邊飛舞著蒼蠅
,這在如今的普拉達基金會上展出了延伸版本。
1993年,Damien Hirst在威尼斯雙年展上展出的是「母子分離」(mother and child divided),-被剖成兩半的母牛和小牛在玻璃箱的福爾馬林中;再過一年,綿羊也被泡進了福爾馬林中展示,名為「遠離羊群」(away from the flock)。
到
1995年
時,他終於得了英國透納獎。這個在藝術界相當有影響力的權威視覺獎項,頒給了飽受爭議的藝術家。在得獎前,他的作品曾被紐約公共衛生部門禁止展出。儘管Damien Herist也創作那些璀璨奪目的作品,比如
鑲滿8500顆鑽石的頭骨,但頭骨卻來自於真實的人類
,或者顏料上飛舞粘連的蝴蝶,那也是鮮活到死亡的生命印跡。觀眾的生理不適也是真實的。尤其如今普拉達基金會裡那幅《最後的審判》,更在對密集恐懼症進行挑戰——
無數的蒼蠅屍體組成了巨幅畫面。
由無數蒼蠅屍體組成的《最後的審判》
雖然反胃不是藝術家唯一的訴求,
反胃
,卻成了觀眾來不及用任何人文經驗去判斷藝術品之前的直接生理反應
。如今試著討論一個在商業上取得了巨大成功的藝術家的作品,顯得相當艱難,尤其像Damien Hirst這樣的藝術家的整個創作生涯,是
在荒誕中取得了合理性
的一個先鋒案例,而這個例證又會轉變成一個社會階段的藝術經典。縱觀當代藝術中的種種,某些作品確實是令人反胃的,但是
藝術畢竟不是為了胃而創作,也不能拿胃來觀賞。
可是看看如Damin Hirst這樣離經叛道的藝術家的作品,又讓人不得不懷疑,
他們是從哪兒拿到的豁免權,以便他們離開了被批判的社會語境呢?他們到底想讓人們怎麼觀看?怎麼評價?是人們中的哪部分人去觀看和評價?是有針對性的還是毫不在意呢?
不妨借用一下法國藝評家Jean Clair在《藝術家的責任》中對先鋒派提出的疑問:當先鋒概念以及被認為與先鋒概念有關的創造性枯竭之時,藝術家們紛紛要求獲得雙重的權益,一面意欲代表一種不向公共權力屈服的精神,一面又意欲獲得公共權力的大力扶持。並且,反人道主義怎麼還是這麼堅挺地在當代藝術的綱領中呢?
就像《一千年》里的蒼蠅,在靠叮啄腐爛牛頭以生存時,也面臨著死在電網下的結局,
生存與死亡的過程直觀地顯示了相悖
。2011年,他用一顆19世紀的嬰兒頭顱澆鑄上白金,鑲以粉色白色鑽石;2012年倫敦《愛的進出》(In and Out of Love)展覽的兩個展廳里,他讓觀者可以看到蝶蛹到成蝶飛舞到死亡的過程,導致
九千隻蝴蝶在這個沒有窗戶的空間里受到窒息和踩踏
,能在野外生存九個月的蝴蝶在此處最多能活幾天。In and Out of Love
……這些一直在社會倫理中被譴責的作品,被藝術家和評論人闡釋為
不朽,完美,清澈,永恆事物的象徵。
可是為什麼壞小子Damien Hirst的作品卻又被人們趨之若鶩?就算不買下那些「反胃」的福爾馬林作品,Miranda Kerr和David Beckham也會在家中掛起他的粉色蝴蝶心——
那些粘在顏料上的蝴蝶屍體裝飾著名人的客廳——也可以說財富和名氣在裝點著活人的生命。
貝克漢姆為女兒掛起Damien Hirst的粉色蝴蝶心
米蘭達·可兒也是Damien Hirst的粉
近二十年里,Damien Hirst的作品售賣紀錄總額遠超過David Hockney,Banksy,Antony Gormley,早已成為
英國在世藝術家裡身價最高的一位。
Damien與Alexander McQueen品牌合作的圍巾系列
Damien與Alexander McQueen品牌合作的圍巾系列
Satchi早年動輒豪擲百萬買下Damien Hirst的作品,但是他們後來絕交了, 藝術家聲稱自己不是Satchi的猴子,這位高產藝術家不想做某位藏家甚至整個市場的傀儡的同時,竟然在2008年將自己的新作全部放入二級市場也就是拍賣行中直接售出,把畫廊體系開除出自己的售賣領域,
在蘇富比拍賣行拍出近三億美元的戰績,直接把市場規則蹂躪打翻在地。
和Daimen Hirst有關的金錢數字難以一一羅列,用巨額數字買下的除了作品也很可能是自己折射的人生慾望,無論是本身
對死亡和宗教的迷戀
,還是對財富名望的追逐
,作品和觀看者擁有者之間的聯繫除了視線,還有真金白銀,以及物我之間彼此觀看的莫名動機,對反叛者的內心簇擁,對精英階層癖好的盲目跟從
,這些循環的作用力將藝術家捧上聖壇,而聖人這迷人的背景正是因為他的某些個人歷史,酒精毒品的頹廢時代,太平間的工作經歷,天主教信仰的崩塌,慈善事業,搖滾樂隊,美術館主人——一個人既是在廢棄工廠里出頭的先鋒運動的代表人物,一個逆子,又同時是個掌握巨大財富和影響力的社會精英,誰會不想擁有這樣的一個人的創造呢?
更有可能的是人們面對一個在逐步喪失真實性和觸摸感的世界中,只有藝術能滿足更大的虛榮,而炫耀赤裸裸的死亡,展示金閃閃的財富,那些生命從生到死時罕見的美麗和奇觀,就是在以這樣的「空」來回應著世界的「空」,日常的感覺實在是太貧乏了,唯有這樣的震撼,哪怕是反胃和驚悚,才能消解人們對意義的焦慮,人們會自動屈服於自己投射出來的意義。
觀看蠅卵蛹動和蝴蝶死亡以及鑽石白金時的感受,如果非從意義上來說,有時雷同,那就像生命中里突然迎頭遇到一道驚雷閃電,黑夜裡劈出了一瞬間光線下的遠山或是別的什麼,總之藝術家自己的說法絕對窄於觀眾的想像力和意義上的賦予。
這是為什麼擁有絕好收藏的普拉達基金會要挑選出來這樣的作品以示經典,
他們收藏了作品,也收藏了當代的觀眾和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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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斌:讓作者待著吧,我要先搓飯
※榮筱箐:一個人一生需要多少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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