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米爾:綢緞上繪出的神的光
維米爾原作,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布面油畫,1665-1667, 44.5×39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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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我第四遍看《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了。我迷失在皮特?韋伯所呈現的精妙絕倫的色彩感覺里。
你見過一個電影著力表現過這樣多的光嗎?
日光。陽光。月光。雪光。燭光。
側光。頂光。逆光。順光。底光。
室內的光。屋外的光。門縫隙的光。窗外透進來的光。
馬燈。火把。爐火。
一盞燈光。數盞燈光。盛宴輝煌的成片的燈光。
只剩了我們熟悉的電燈沒有描述了。幾百年前的1666年,還沒有發明電,導演要尊重歷史,不能憑空描述它。
人物在光里穿梭來往,對我們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一個鄉下的少女,家道中落,到城裡當傭人。
做傭人的這家人的男主人,恰好是荷蘭藝術家約翰內斯?維米爾(Johannes Vermeer, 1632—1675)。一個略顯憂鬱的藝術家,一個神經質的妻子,一堆孩子,還有個岳母,構成了電影的主要人物。
家裡早有個女傭,再來了個女傭,兩個女傭,包攬了家裡的所有家務勞動。少女還負責清潔維米爾的畫室,那是一個神秘、不輕易讓人進入的藝術殿堂。
電影中的女傭與主人,及其他的角色,完全照維米爾作品裡的人物模樣來挑選塑造,人人都像畫里走出來的人。
哦不,是維米爾畫里的人,活在皮特?韋伯的電影里了。
這活著的每一個畫中的人,其皮膚、眼睛及衣服,都具有一種令人驚嘆的質感,彷彿剛從牛乳中洗出來,新鮮、飽滿而幾近半透明。
鏡頭裡的每一樣傢具,一塊桌布,一個銅水壺,一團顏料,一件首飾,一縷髮絲,一塊布匹的皺摺,都不會是一個大概的概念,細微之處也有層次上的豐富過渡,經得起最挑剔的眼光的審視。
每一個畫面,每一出鏡頭的移動,秒秒變化之間,都可當它是往前推進的一幅幅油畫。
而且,鏡頭的畫面裁切,人與物與景,都立在它們的最佳位置,構圖考究,充滿才華。
即使擁有最完美的影像技術,未必就能拍出這樣的畫面。
油畫是在油畫布上來完成的。 高調與低調,含蓄與張揚,厚重與稀薄,簡單或繁複,均由藝術家的個人感受、個人趣味來作決定,由他的創作思想來作決定。
畫布雖然隱身在顏料的後面,但它並不會消解。畫布緊緊被色彩所依附,二者共同構成了油畫特有的一種屬性,養成了我們培育已久的熟悉的眼感。
參觀每一個展覽,細讀每一件作品,簡直不用細想,就會知道眼前的作品是紙上水墨或絹上水墨,是木板雕刻或銅牌雕刻,是布上丙烯或是布上油畫。
可皮特?韋伯的《戴珍珠耳環的少女》,拍得竟如在絲綢上畫出來的油畫一般。
或是,是神的光,一直照耀著書寫維米爾的這個故事。
只能這樣形容鏡頭裡的那種張力、乾淨與飽滿了。
皮特?韋伯顯然並不僅僅是一名藝術發燒友,在完成了《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之後,他本人即可被定義為一個藝術家了。
可以想見,此故事的促成,可能是皮特?韋伯在他生命里的某一天,路過了街邊的某個書店,翻到了維米爾的畫冊,立即被維米爾的作品迷住了;
或是,他去了博物館,發現了《戴珍珠耳環的少女》這幅作品,久久地佇立在它面前捨不得離去,萌生了要把它翻拍成電影的想法;
或是,去哪個朋友家裡,隨手翻到了一本雜誌,裡面恰好有這幅作品的介紹,於是,電影就在他的大腦里誕生了;
甚至是,也許只是一種個人的情感,對於畫中少女的鐘情,勾起了他內心深處最隱秘最甜蜜的情愫,他要讓自己愛上的這個少女,活在自己的作品裡,活在人們的眼中。
影片拍得又華麗又潔凈,擁有這種雙重品質的藝術作品,是比較稀罕的。
只是,故事本身相比較而言,就太平庸了——也許生活就是平庸居多吧。
少女與維米爾朝夕相處,慢慢開始學懂給藝術家製作顏料,並在維米爾始終追隨身後的曖昧眼神之下,對他暗生朦朧純潔的情感。
而維米爾本人,具有藝術家或男人的典型情感心態,身處那永遠貌似兩難、永遠無法解脫的處境:我可以愛你嗎?那我的家庭怎麼辦?我不愛你嗎?我又實在不甘心。
不能怎麼辦,就只能朝生活延伸的方向繼續曖昧。
我實在不能將維米爾的情感稱之為愛,他什麼也沒做,無非只偶爾失神一下,情緒偶爾流露一下。
在與法定妻子調情時,也不忘記將目光投射到美麗的傭人身上——僅就這一點,皮特?韋伯把男人的本性刻畫得多麼傳神啊。
情緒當然會被覺察的,事情當然會敗露的。
基於畫商的要求,基於生存的必要,更基於內心涌動的情感,維米爾要畫美麗的傭人。
啊,這是可以被允許的嗎?一個傭人,怎麼可能被畫在畫中?那簡直是侮辱了藝術,侮辱了他的家族。
藝術是有產階級的奢侈品,無論買賣還是創作,都不可能與無產階級有關。
何況這個美麗的女傭偷偷戴了女主人的珍珠耳環,何況維米爾居然對女主人說:我不畫 你,是因為你不懂藝術。
在女主人歇斯底里的痛哭吼叫里,美麗的女傭只好滾得越遠越好了。
好在在她滾遠之前,維米爾的畫作已經完成,不然我們今天將看不到這幅傳世之作了。
這出自於維米爾之手的額纏湛藍頭布、眼神明亮、嘴唇半啟的無辜少女,這沐浴著藝術之光的樸素繆斯,如一首歌一樣,幾百年來被多少人留意過、吟唱過。
現在,皮特?韋伯以高超的技巧與想像力,再一次對它回眸吟唱,把一幅平面的畫,吟成了一個立體的故事。
這種解讀藝術作品的能力,多麼得我的欣賞,討我的喜歡。
借了他的再創造,我也沐浴了維米爾的光,綢緞的光,神的光。
世界有這樣的神光,使人想活得久一些,更久一些。
作者簡介:凡子老師,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史論系。現為香港《信報》藝術專欄作者,《東方藝術~大家》專欄作者,《scope藝術客》特約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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