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為籃球留下的淚么？

你還會為籃球流淚么? 

如果你哭過，你懷念那淚水以及那時候的自己么？

張天意哭了。

這是少年才有的的哭，渾身顫抖的抽泣，根本控制不住。他知道在這間碩大球館裡有多少鏡頭。這次比賽有三萬個瞬間被變成照片，存留下來。誰都不願意被看到虛弱的時刻，尤其是要強好勝的青春期。可忍不住就是忍不住。他用毛巾蓋上了腦袋，留給外面世界的只有身體的抖動。

（白衫10號就是張天意）

張天意是清華附中男籃的球員，高三，很快就要畢業。這是他最後一次站在耐高的舞台上，仍舊沒贏。

而且，他真沒機會了。

去年耐高北京區決賽，張天意就跟著球隊一起輸了。輸給四中。憋了一年，想把冠軍拿回來。

輸球之後，第二天的訓練，全隊向教練保證，第二年一定把冠軍拿回來。教練想刺激他們更努力：冠軍是嘴上說說就能拿回來的？

張天意給教練保證：贏不了冠軍，我就不上大學了！

年輕的時候我們愛發誓，愛言之鑿鑿，哪裡知道有些保證是根本保證不了的。

不到一個月前，北京區決賽，對手還是四中，作為球隊里唯一的高三隊友張天意還是沒能幫助球隊贏。

本想著到了耐高全國巔峰賽有機會最後一決，這可能是他高中籃球夢想里最不舍也最不爽的了。結果，四中因故退出了比賽，沒對上。在決賽里等著他們的是來自台北的能仁家商。這支能仁家商的比賽級別，防守默契，嚴明紀律以及技戰術素養讓人驚嘆，就連CBA聯賽MVP丁彥雨航都連著驚嘆：也太厲害了！

小丁是這麼說的：反正我十六七歲的時候，對沒有這種籃球理解能力的。

在他們面前，張天意的耐高生涯被畫上句號。

沒了，徹底沒了，真的一生只有一次耐高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一年前的誓言，我不知道連續三次在五棵松這塊中國籃球的聖土之上看著對手慶祝，在滿天灑下的金色紙屑退到角落，等待接受亞軍的獎牌對他傷害又多大。

我只看到了他的哭，我也知道他再也沒有機會了。時間，對誰都無情。

高中就三年，他接下來還會打很多比賽，接下來的那些比賽也許能改變他的命運和生活，可高中的比賽徹底沒了。這比賽改變不了他的命運，改變不了他的生活，只是一場他想拚命贏下來的比賽。

可，一場無關其他，你只想拚命贏下來的比賽，在人生里實在不多。

在張天意身邊的是魯驁。魯驁一直安慰著師哥。他知道師哥為什麼哭，高三啦。

（白衫9號，清華附中得分後衛，魯驁）

而且，魯驁也哭啊。

那是北京區決賽，打四中，比賽還沒完，結果看起來已經沒可能改變了。魯驁說，他和所有人都一樣也知道贏不回來：「其實50平之後，被他們打進一個二加一，就覺得勢頭不對，然後連續失誤，好像一下子就崩潰了。到現在我都記得清每一球是怎麼發生的，唉。」

可多年來，只要在球場上，魯驁就是玩命的打法，還剩下二十多秒時，他看到了彷彿存在的斷球機會，衝過去，撞倒對手，犯規。對手站上罰球線，魯驁的眼淚就飛出來了。

他玩命的想把淚憋回去，就像他打球那樣玩命。忍得表情都變了。

有些淚，你根本忍不住，當一股子情緒，力量從身體最內核的部分開始往外噴涌，你哪兒忍得住，魯驁說：「我覺得腹部開始抽搐，渾身都開始抖，都不確定還能不能繼續打下去。」

在那一刻，人是不可能分得清到底是什麼情緒讓淚水奔涌。快一個月之後，我請魯驁把我代入他的視角，帶著我回憶那一刻究竟發生了什麼：「不甘心吧，我看著比分牌，越看越覺得不甘心，怎麼就打成了這樣的比分，覺得誰都對不起，對不起這樣的球場，對不起看台上來給我們助威的這多人，對不起教練……拚命想忍住的，我還以為不會有人留意到呢，挺不光彩的，沒想到被這麼多人看到了。」

好多人都看到了，看台上，魯驁的父母也在，兒子哭，當媽的也受不，跟著抹淚。好多人在微博、微信朋友圈裡寫看到的這一幕，也有很多人給魯驁的微博留言。魯驁說看完更愧疚了。

「真對不起他們這麼支持我，我沒做好，幫球隊獲勝，他們還這麼安慰我，挺對不起他們的。」

也有人當時沒注意到的。褚天一就沒有。

（白衫12號，褚天一，喜歡杜蘭特、字母哥）

他是魯驁的隊友，被認為是清華附中里天賦最出色的球員。兩米零三的身高，打四五號位，也有出色的持球能力，能投籃，未來是要打到三號位的。是一支球隊的進攻核心。褚天一和魯驁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都是河南濮陽人，都進了體校，都先後來到清華附中，同是高二，要把球隊命運扛在肩上的時候到了。

兩人是好朋友。褚天一說魯驁什麼都擺在臉上，性子直，高興不高興，一眼就看出來。有什麼情緒發泄出來，兩天之後就好了，照舊在場上玩命地打球，打痛快了就玩命地喊。

魯驁說褚天一會把心思真往心裡擱，一擱就挺長時間，耐高沒拿冠軍，真說不好對誰傷得更重。

褚天一也哭了。

輸給四中第二天的訓練場上。

輸給之後，隊里人話都不多，誰都不願意理誰。其實輸給四中緊接著四天之後，還有一場邀請賽要打。接著就得訓練，準備。可第二天的訓練場上，褚天一心裡憋的慌，覺得渾身沒勁。

教練問他怎麼了，小夥子憋著不說，教練又追問，好像把可樂的蓋子起開，心裡的那股子委屈感經過了一夜的反芻，勁兒更大了，頂著淚開始往外冒。

褚天一也憋著，他跟教練說：我難受。

教練說：輸一場比賽就受不了，以後球還打不打了……

可有些比賽過去就過去了。

歲月也是。

我不知道這些年輕人接下來會怎樣。未來會有很多現實的問題擺在他們面前，就像擺在我們每一個人面前那樣，上大學？衝上CBA？是否把籃球作為一生的職業？

這話聽著真成年人。也是現實。是他們暫時還不用面對的現實。

在外面的世界看來，魯驁和褚天一是幸運的，站在這樣的舞台上，名字被知道，甚至擁有了「粉絲」……籃球改變了他們命運的。他們是小城市濮陽長大的孩子，原本覺得，上學能到鄭州大學，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要是能進北京體育大學，簡直就是「當地最露臉的大事」。現在，更多選擇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可踏進他們的生活，你就會明白。這是怎樣的艱辛。是如今大部分年輕人不會選擇承受的挑戰。就像每一個校隊男生一樣，他們還是宿舍、教室、訓練場這麼三點一線的生活著，一周訓練七天，每天三四個小時，訓練之後還得上晚自習，完成學生的本分。清華附中的生活和以前初中，體校的生活沒什麼不一樣。的確他們來到了北京，可大都市的繁華跟他們沒有絲毫的關係，就如同在河南濮陽一樣的日子，他們把全部時間都泡在球場上。

魯驁說：「我就是喜歡球在我手裡的感覺，真爽！」魯驁喜歡韋德，很小就跟著父親一起看比賽，看直播，打心眼裡喜歡韋德。小時候央求著母親讓自己看看電視，看體育新聞里的NBA五佳球，十佳球，能看到韋德簡直就是一天里最開心的事，「比打遊戲還開心。」

說一樣，也不太一樣，離開家遠了。

離開家，就離支持和安全感遠了。你想像十三四歲就遠離呵護，遠離照顧，離家六七百公理，什麼事都得自己做主的生活么？跳出舒適區是成人世界裡經常聽到的一句話，他們小小年紀就一直生活在從一個安全感跳出，再等著另外一次被挑戰。魯驁說：「最開始挺不捨得的，不想離開家，現在就是想把現在的時間抓住。」

所以，魯驁打球才很玩命，和能仁家商的決戰清華附中是60比65輸的，魯驁投中清華的最後一分，是個三分球，在所剩不多的時間裡讓清華看到最後一絲希望。所以，決戰里褚天一會打滿40分鐘。

（魯驁命中了清華最後一球的瞬間）

他們就是挺想把現在過好。因為不把現在過好，就贏不了，恐怕這是籃球教給他們最重要的事情了。當然，也許現在他們還明白不了。他們只知道未來自己會上大學，就要跟身邊這些分道揚鑣了，前輩學長們跟他們說過，到時候就知道現在的勝負悲喜，都無價。

附中的助理教練王澤奇，是他們的前輩，師兄，王澤奇就一直把中學時候打球，奪冠，慶祝的照片存在手機里，他說：「那時候的高興，就是最純粹的高興，不是贏了什麼東西，不是因為物質，就是，我贏了，好開心！」

張天意、魯驁、褚天一們接下來的人生很漫長，會更多改變他們命運的機會來到他們面前，但願他們能把拼盡全力的現在留存在身體里，記憶中，性格上，這會影響他們一輩子吧。

使出渾身力氣去比賽。

使出渾身力氣去慶祝。

輸就沮喪不甘到最徹底。

多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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