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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覆滅九-變夷苦旅北魏

歷史故事historical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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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晉王朝經「八王之亂」同室操戈後已是風雨飄搖、不堪一擊,在匈奴漢國的鐵騎踐踏下頓時支離破碎,先後湧現出三十多個大大小小的割據政權。匈奴、鮮卑、羯、氐、羌等各族數百萬眾湧入中原,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一時間烽煙滾滾、刀兵四起,黃河流域頓時墮入血海深淵,史稱「五胡亂華」。正是在這血與火交織成的慘烈熔爐中,鑄就了中華民族一次空前規模的大融合,游牧民族的尚武精神為中華民族輸送了新鮮血液與蓬勃生機,為日後隋唐盛世的輝煌奠定了豐厚的民族心理基礎,故這段歷史亦可謂「五胡亂華」。

在這個風起雲湧的偉大時代,匈奴兒、鮮卑子、羯族豪、氐族雄、羌中傑,漢家英,輪番彎弓射鵰、飛馬逐鹿、縱橫驅馳、叱吒風雲,演繹出一幕幕波瀾壯闊、瑰麗磅礴的歷史歌劇,真箇是精彩絕倫,令人嘆為觀止。鮮卑族拓跋部所創建的北魏王朝無疑是這歌劇中最精彩的一段樂章,其餘韻直至引領出歷史歌劇的最高潮——煌煌盛唐的橫空出世。因創建了北魏王朝而在歷史上煊赫一時的鮮卑族拓跋部雖早已融入了中華民族之中而湮沒無痕,但其因何而興,因何而滅,仍是一個值得我們認真探索、不斷發掘的歷史課題。

北魏建國

鮮卑族顯於史書的共有三部:宇文氏、慕容氏和拓跋氏。拓跋部最初活動於大興安嶺北端東麓一帶,最初,以游牧漁獵為主。生活簡單樸野,刻木作符信,沒有文字。西晉末年,部落首領猗盧統一拓跋各部,因依附西晉抗擊匈奴劉聰、羯趙石勒,擁有匈奴舊地,被晉朝冊封為代王。猗盧得晉人幫助,成為一國之君,而拓跋部還是「國俗寬簡,民未知察」,保持舊習俗。君臣官民的區別並不嚴格。猗盧一方面要向各部落酋長行使絕對權利,一方面各酋長依舊例要同掌朝政,不能容忍國王專斷。矛盾加劇,猗盧用殘酷的刑法壓服部屬,違禁者,全部落全被殺死,前後殺死上萬人。拓跋本部和屬部驚駭思亂,316年,猗盧子六修違令,猗盧往討,被六修擊敗。猗盧逃匿民家,被婦人認出被殺。猗盧死後,拓跋部重陷分離混亂之中。新舊猜疑,互相殘殺。所謂新舊,就是鮮卑人稱舊人,歸附的晉人及烏桓人為新人。猗盧信任新人,引起舊人憎恨。338年,什翼犍重新統一拓跋各部,自封代王,建都盛樂(現內蒙古托克托),邁出了建國的艱辛步伐。什翼犍在石勒都城做人質十年,深受漢文化的影響。即位後,設置官職,制定法律,用漢族人作長史,代國開始確定了國家的體制。

正當拓跋部在國家形成之路上迅猛發展的時候,不幸遭遇了一代天驕前秦大帝苻堅。苻堅滅掉鮮卑族慕容部所建的前燕後,就把目光投向了北方草創中的代國。被什翼犍打敗的匈奴劉衛辰部向前秦求助,為苻堅伐代提供了最佳借口。376年,前秦大軍勢不可擋,在石子嶺一戰中大敗代軍。身患重病的什翼犍竄逃陰山之北。前秦軍隊帶著無數的戰利品凱旋時,什翼犍卻被忤逆子侄殺死,內部大亂,前秦大軍趁勢回師,一舉滅代。

此前五年,大臣長孫斤謀反,借朝會之機刺殺什翼犍。嫡子拓跋 奮死護父,身受重傷而死。代國滅亡時,子拓跋尚幼,隨生母賀蘭氏投親靠友,在戰亂流離中成長。386年,苻堅兵敗淝水,前秦土崩瓦解。拓跋作為什翼犍的嫡長孫,拓跋各部擁立為代王,時年17歲。不久他改國號魏,史稱北魏。

此後,拓跋 銳意進取、連年征伐,收服了周邊許多部族。拓跋部世仇劉衛辰父子趁其征伐柔然之際,派兵攻魏。激起了拓跋的舊恨新仇,回師大破劉衛辰部,劉衛辰父子相繼死於亂軍之中,拓跋仍不解恨,把五千多俘虜全部殺死,投入黃河。劉衛辰全族盡滅,只有第三子勃勃逃脫,就是後來建立大夏國的暴君赫連勃勃。拓跋繳獲良馬三十多萬匹、牛羊四百多萬頭,更加富強,周圍各部族聞風臣服。

同一時期,在前燕亡國後歸降苻堅的慕容垂也趁亂光復燕國,自立為帝,史稱後燕。慕容垂立國後,第一要務就是統一慕容部,西燕首當其衝。西燕國主慕容永被困長安,一面向東晉求援,一面向當時尚屬後燕附庸的北魏求助。拓跋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短暫猶豫後即派兵救援,軍隊還在路上,西燕已經滅亡。此前,拓跋為表示臣服慕容垂,曾派弟弟拓跋觚向後燕進貢,卻被扣為人質以勒索代地良馬。拓跋 毫不妥協,兩國從此結仇。

魏國弱小,拓跋不敢正面攻燕,便不時派兵擾其邊境,慕容垂不堪其擾,395年,派遣八萬精兵大舉伐魏。當終於要面對慕容垂這位連曾經輔佐苻堅一統北方的蓋世英才王猛都頗為忌憚的梟雄時,英武若拓跋者也覺膽寒。當得知燕軍統帥是太子慕容寶時,不禁精神一振,用心籌劃。起初魏軍佯敗示弱,西渡黃河千餘里,誘使燕軍驕狂輕進。拓跋派人截獲燕國使者,使之散布「慕容垂已死、諸子爭位」的謠言,趙王慕容麟的手下慕容嵩認定老皇帝已死,企圖殺了慕容寶奉慕容麟為帝,事敗被殺。但慕容寶、慕容麟兩兄弟自此貌合神離、相互猜疑。慕容寶歸心迫切,連夜燒船回師。當時天氣雖寒但黃河尚未結冰,而魏軍船隊已在先前的戰鬥中被摧毀。慕容寶認定魏軍無法渡河追擊,就沒有考慮斷後問題。孰料寒流忽至,有如神助,一夜間黃河千里冰封。拓跋 親率輕騎、涉冰過河,追襲燕軍。

燕軍邊走邊搶、行軍遲緩,在一個叫參合陂的地方臨水駐紮,晝夜兼程的魏軍已先趕到這裡設伏。燕軍一覺醒來,忽見魏軍嚴陣以待,頓時亂作一團。拓跋 縱兵衝殺,燕兵赴水淹死及自相踐踏而死的就多達萬餘人。拚命過河的又被對岸北魏伏兵截擊,慘遭屠戮。太子慕容寶、趙王慕容麟棄眾逃脫,近五萬燕軍群龍無首紛紛投降,拓跋將其全部活埋,其殘忍程度令人髮指。

慕容垂驚聞噩耗,整軍備戰。轉年以古稀斑齡、帝皇之尊,親率奇兵,秘密伐魏,出其不意,首戰告捷。北魏震驚,拓跋企圖遷都避難。幸好天不亡魏,燕軍兵過參合陂,祭奠被活埋的同胞,縱聲大哭,聲震山谷。老英雄慕容垂悲從中來,不可斷絕,舊疾複發,死於軍中,部眾扶靈而退。懾於慕容垂的威名,北魏君臣竟無人敢起追擊之念。

但至此,魏王拓跋再無對手,遂於396年改元稱帝,建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市),是為北魏道武帝。之後親率40萬大軍伐燕,絡繹兩千餘里,鼓行而進,民屋皆震。草包皇帝幕容寶一路敗將下來,惶惶如喪家之犬,於398年被舅父蘭汗誘殺於龍城。後燕遂分裂為遼東的北燕和山東的南燕兩個小柄,鮮卑慕容氏至此一蹶不振。其後數年中,北魏四處興兵,征伐不已,大河以北諸州郡全為魏所有,終成北方強國。

魏道武帝有戰必勝,在政治、軍事、經濟上採取了一系列積極措施。在軍事上利用頒賜群臣各有差的辦法,使上下積极參加,很少發生叛逃事件;在政治上,大量起用漢族士人。

他留心納賢,士大夫凡來軍門求見,不論老少,一概引入談話,盡量錄用。並尊孔讀經,大興太學。在經濟上提倡農業,改變鮮卑部落原有的生產生活結構,使鮮卑社會發展演化。可以說,道武帝是一位有力推動鮮卑社會前進的人物。他滅後燕國,建立強大魏國,為結束北魏長期混亂,統一中國北部作了準備,從這一點上,他對中國歷史貢獻有加。

拓跋晚年因服食一種名為「寒石散」的丹藥中毒,精神分裂,喜怒無常,殘暴嗜殺,最後被逆子拓跋紹所弒,時年39歲。拓跋紹自幼即殘暴無賴、不得人心。最後群臣擒殺拓跋紹,擁戴素有賢名的拓跋嗣為帝,是為明元帝。拓跋嗣在位15年,其軍事才能平庸,既不及乃父道武帝拓跋,亦遜色其子太武帝拓跋燾,加上生不逢時,遭遇南朝傑出的漢人英雄、軍事天才劉裕,難有作為。但在位期間,內修德政,外抗強敵,堪稱守成之君。

統一北方

明元帝拓跋嗣亦嗜好一種叫「寒石散」的毒品,32歲就病死了。太子拓跋燾繼位,是為太武帝。早在北魏立國前,古東胡苗裔柔然即迅速壯大,逐漸形成了一個東起外興安嶺、西至阿爾泰山、北括貝加爾湖、南連朔漠的游牧強國,在相當長的時期內,一直是北魏北方最主要的威脅。柔然趁喪伐魏,攻陷了北魏舊都盛樂。年方14歲的拓跋燾聞訊大怒,親率輕騎,疾馳三天兩夜,直抵雲中(今內蒙錫林格爾)。遭遇柔然騎兵,被重重包圍,但拓跋燾神色夷然,指揮若定。魏軍將士見主帥少年英雄,士氣高昂,大敗柔然。次年,拓跋燾又親自率軍,分五路征伐柔然,越大漠擊其腹地,柔然國主紇升蓋落荒而逃,很長一段時間不敢興兵南下。鮮卑族到魏太武帝時期,武力達到最高峰,完成了黃河流域的統一戰爭。魏太武帝如魏道武帝一樣,是魏國傑出的皇帝。

此前,漢族英雄東晉權臣劉裕在相繼鎮壓了南方邪教和另一權臣桓玄的叛亂後,開始大舉北伐。先後滅南燕,平西蜀,破後秦,基本收復了黃河流域,建下蓋世功勛。可嘆英雄遲暮,自知時日無多,不及鞏固疆土,便匆忙趕回建康篡位,只留下幾個幼子鎮守名都重鎮,不久便在北方各國的反擊中得而復失,為他人做了嫁衣裳。赫連勃勃趁機奪占關中,建立夏國。赫連勃勃便是當初為道武帝拓跋 所滅的劉衛辰唯一漏網的兒子,本姓劉,改姓赫連,意為家族顯赫與天相連,又因《史記·匈奴列傳》所載匈奴乃夏王朝之苗裔,故國號大夏。

其視人命如草芥,攻破長安後殺人如麻,積數萬人頭為一景觀,號為「骷髏台」。命工匠蒸土築統萬城,城牆完工一段,就以鐵錐試驗,扎進一寸,立殺築牆匠人,並把屍體築進牆內再換一批工匠來築,終於築起一座堅固無比的統萬城。名為「統萬」,意思是統一天下萬城。

其南門號稱「朝宋門」,意為使宋國來朝;東門號稱「招魏門」,意為招降魏國;西門號稱「服涼門」,意為征服西涼;北門號稱「平朔門」,意為掃平朔北。因此,赫連勃勃以兇殘暴虐、猖狂自大而名著於史。赫連勃勃死後不久,拓跋燾率兵征夏,攻進統萬城,看著窮極文采、雕樑畫棟的壯麗樓台,撫摸著堅硬如鐵、可磨刀斧的統萬城牆,不禁嘆道:「彈丸小柄,勞民傷財到這種地步,怎麼能不亡國呢!」滅夏後,拓跋燾多次北伐、大破柔然、修築長城三千餘里、設置軍事重鎮六座,基本消除了北方邊患。開始向割據遼東的北燕發起進攻。北燕最初為後燕殘餘勢力所建,如今政權幾經輾轉,落入漢人馮跋之手。馮跋在位22年,是十六國中少見的仁德君主,他輕徭薄俺,崇尚儒學,勸民農桑、息兵止武,使北燕境內百姓享受到了少有的亂世粗安。馮跋有個弟弟叫馮素弗,1965年考古發掘從他的墓中出土了一副馬鐙,說明東晉十六國時期中國已開始使用馬鐙,這在軍事史上不亞於坦克的發明,具有里程碑般的重大意義。它標誌著騎兵開始成為完全獨立的、決定戰爭勝負關鍵的作戰力量,同時也揭示了這一時期游牧民族輪番迅速崛起於草原卻相繼隕落於中原的奧秘。馮跋死後,他的另一個弟弟馮弘自立為天王,廢殺太子馮翼,並把大哥馮跋其餘的兒子一百多人全部殺死,搞得眾叛親離,連其長子馮崇在內的幾個兒子都看不過去、奔亡北魏去了。太武帝拓跋燾自然不會錯過良機,不斷發兵蠶食鯨吞。

馮弘先向南方的劉宋請降,奈何遠水不解近渴,於是在徵得附庸國高麗國王的允許後,舉國遷徙,北燕滅亡。宗主國投靠附庸國也算奇事一樁,但馮弘逃至高麗卻仍然一副高麗太上皇的派頭,最終被憤恨不平的高麗王滅族。在馮弘奔亡北魏的兒子中有個叫馮朗的,他的女兒就是日後北魏王朝大名鼎鼎的文明馮太后。

至此,北方只剩下北涼這最後一個割據勢力。北涼是十六國中轄區最小的一個,建國者沮渠蒙遜是匈奴別種,本是後涼國主呂光手下大將,於401年自立為王,史稱北涼。420年,窮兵黷武的北涼國主沮渠蒙遜攻入酒泉,滅掉西涼,西域諸小柄向其稱臣納貢,也著實風光了一陣子。後兵敗於柔然,歸附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待他不薄,仍封為涼王。沮渠蒙遜病死後,其子沮渠牧犍襲位,同時向南朝宋國和北朝魏國遣使報喪,兩國也爭先恐後地都冊封他為「河西王」。拓跋燾為籠絡北涼,把妹妹武威公主嫁與沮渠牧犍。牧犍髮妻李氏不滿,私下派人往武威公主食物中投毒,拓跋燾得知後忙派御用「傳車」載御醫疾馳而至,才撿回妹子一條命,但已落下殘疾。大怒之下,命沮渠牧犍交出李氏,牧犍捨不得美貌的李氏,藏嬌於酒泉。

拓跋燾遂起伐涼之意,但大臣們多認為北涼「土地鹵薄,略無水草」,攻之甚遠,占之無益。司徒崔浩卻力排眾議,援引《漢書·地理志》論證涼州實乃水草豐茂、牲畜繁多的富饒之地。否則沮渠氏何以建國?拓跋燾深覺有理,遂決議征伐。439年,拓跋燾親率大兵分兩路伐涼。窮途末路下,沮渠牧犍開城出降。北涼遂亡。至此,中國北方紛亂多時的十六國時代宣告終結,北魏一統北部中國,與劉宋政權夾江對峙,中國歷史進入了南北朝時期。

崔浩事件

滅北涼後,拓跋燾親見北涼府庫珍寶無數、士民殷富,對崔浩的非凡識見更是信服。

崔浩歷仕北魏道武、明元、太武三帝,多次在關鍵時刻出謀劃策,無論是在平定北方諸國還是對南朝作戰中,其謀略都對北魏軍隊的勝利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崔浩出身北朝第一高門望族清河崔氏,長相如美貌婦人,文韜武略,常以張良自比,官至司徒,位列三公。拓跋燾對其言聽計從。崔浩篤信道教,勸說太武帝滅佛。佛教自東漢傳入中原,至北魏廣為傳播,上至太子,下至百姓,信徒無數。佛教僧侶無限量的增加,兵役徭役人口日益流失,對北魏的皇權統治構成威脅。拓跋燾曾親見寺僧藏匿武器、淫亂婦女,於是下了「滅佛詔」,焚經毀像,殺戮僧侶。雖矯枉過正,多為後世所非。但這場滅佛舉動在短時間內確實對鞏固北魏皇權、阻止讖緯邪說的傳播起了重要作用。太武帝拓跋燾因此名列滅佛帝王「三武一宗」的首位。但崔浩此舉卻得罪了大批信奉佛教的鮮卑貴族。

最終為崔浩惹下殺身滅族慘禍的卻是《國記》事件。崔浩負責主編北魏國史《國記》,其直書鮮卑源起,「備而不典」,對北魏皇族的老祖先多有不敬,又涉及北魏王朝許多同族殺戮、荒暴淫亂的史實。加之崔浩名士文人、輕狂喜功,銘刻《國記》於石碑之上,豎立道旁供人瀏覽,希望能流傳千古。鮮卑貴族以及嫉恨崔浩的大臣紛紛上疏告發崔浩借修國史「暴揚國惡」。而晚年拓跋燾,酗酒成性、喜怒無常,簡直喪心病狂。盛怒之下,不僅盡誅崔浩全族,又族誅與崔浩有姻親關係的范陽盧氏、河東柳氏以及太原郭氏等北方望族。臨刑之前,崔浩被囚於木籠內,數十兵士在台上嗷嗷大叫著向他頭上小便,如此功臣,如此污辱,為幾千年文士功臣所未有之慘遇。

崔浩事件是北魏王朝前期最重要的政治事件,崔浩問題也最能反映北魏王朝前期漢化與反漢化兩種勢力的鬥爭情形。因此後世史家,無不對崔浩事件倍加關注。後世論崔浩之死,或從民族方面提出華夷之爭,或從宗教方面提出佛道之爭,均失之表面。從個人處世態度方面看,崔浩因長期受寵於北魏皇室而得意忘形,四處樹敵、屢觸禁忌,雖自比張良,卻乏其「明哲保身」、「功成身退」的道家式遠見。

其深層原因應在於崔浩「齊整人倫,分明姓族」的士族門閥政治理想與鮮卑統治階層利益的衝突。對鮮卑貴族而言,崔浩所理想的出身與才能相結合,而出身又以家族的學術地位為標準的高官與儒學相關聯的貴族政治如若建立,則標誌著鮮卑統治階層建立於血統基礎上的貴族政治理想的破滅。淺層次表現為漢化與反漢化的衝突,深層次則是貴族將為漢化新貴族所替代的矛盾。正是這種潛意識裡的恐懼使鮮卑貴族極力拒絕漢化,借崔浩主編《國記》「備而不典」之過,將北方門第最高的清河崔氏與范陽盧氏基本上殺絕了。而對「備而不典」的看重與指責恰恰說明鮮卑貴族已經沾染了漢人士族的思維習慣和認知方式,不自覺地走上漢化之路,畢竟,歷史發展的大勢是不可阻擋的。到了孝文帝遷都洛陽,全面推行漢化改革時,已無任何阻力能左右改革洪流滾滾前進的方向了。

孝文改革

太武帝拓跋燾晚年受太監宗愛所惑,處死了太子拓拔晃的親信道盛等人,太子憂懼而死。

事後宗愛恐事泄又先下手為強,一根繩索勒死了威名煊赫的一代雄主拓跋燾,然後擁立與自己關係親近的太武帝第五子拓跋余為帝,掌控了大權。拓跋余試圖奪回權力,卻被宗愛重施故技勒死。不久東窗事發,大臣們處死宗愛,迎立故太子拓拔晃的嫡子拓拔浚為帝,是為文成帝。文成帝立馮氏為後,即北燕末帝馮弘的孫女、未來的文明馮太后。又立年僅三歲的拓拔弘為太子,根據魏國「子貴母死」的祖制賜死了太子生母。文成帝26歲駕崩,來不及有什麼作為。太子拓拔弘繼位,是為獻文帝,尊馮後為太后。車騎大將軍乙渾趁亂矯詔殺害多位重臣,自封丞相,位居諸王之上,事無大小、專權獨斷。值此主少國疑、奸臣擅權之際,馮太后顯示出過人的機智與膽識,經過短期虛與委蛇後,乘機除去乙渾,臨朝聽政。

獻文帝皇子拓跋宏出生,馮太后還政,使獻文帝得以自行其是、決斷朝事。但隨著獻文帝執政能力日益增強,這對名義上的母子之間的關係卻每況愈下,獻文帝對馮太后私生活的干預,激起了馮太后的殺心。476年,馮太后鴆殺了這位年輕有為的皇帝。年僅12歲的太子拓跋宏即位,他就是未來北魏王朝的一代英明君主孝文帝。馮太后以太皇太后身份重新主持國政,事無大小,均由她來決斷。馮太后英明果斷,立決萬機。天性孝謹的孝文帝事無巨細都一一稟明馮太后。馮太后還親作《勸戒歌》300多篇,又作《皇誥》18篇,用來教育孝文帝如何修養德操,做一位好皇帝。她還尊崇儒學,在長安為孔子立文宣王廟。平常生活儉樸,不喜奢華。馮太后對孫子孝文帝的刻意栽培,成就了孝文帝日後的千秋盛名。馮太后死時,孝文帝五天五夜漿水不入,哀痛至極,上祖母尊號為「文明太皇太后」,史稱文明馮太后。

孝文帝自490年親政後,銳意革新,清除積弊。規定了官員的俸祿,嚴厲懲辦貪官污吏;實行了「均田制」,把荒地分配給農民,成年男子每人40畝,婦女每人20畝,讓他們種植穀物,另外還分給桑地。農民必須向官府交租、服役。死後除桑田外,都要歸還官府。這樣一來,開墾的田地多了,農民的生產和生活穩定了,北魏政權的收入也增加了。

在儒家教育熏陶中成長的孝文帝認為,要鞏固北魏王朝的統治,一定要汲取中原的先進文化,改革落後習俗。他想用同化的方法,保持拓跋氏的統治地位。為此,他決心把國都從平城(今山西大同)遷到中原的政治文化中心洛陽。為了減少大臣們對遷都主張的反對,他採取了迂迴策略,不提遷都的主張,宣稱要大舉攻伐南朝。但鮮卑人自450年大戰後,害怕同南朝作戰,南朝成為唯一的敵國。以任城王拓跋澄為首的文武百官紛紛反對,朝會不歡而散。退朝後,魏孝文帝召拓跋澄到宮中談知心話,拓跋澄被提醒,改為全力擁護,贊成遷都大計。493年,魏孝文帝出動騎兵30多萬南下,從平城出發,行至洛陽。正值秋雨連綿,足足下了一個多月,道路泥濘不堪,將士叫苦不迭。但孝文帝仍舊騎馬上路,作勢繼續進軍。

隨軍大臣們實在受不了了,苦苦勸駕。孝文帝順勢正色道:「我們興師動眾,若半途而廢,必遺笑後世。如果不願南征,就乾脆把國都遷到這裡。諸位認為如何?」大家聽了面面相覷。

孝文帝說:「不能再猶豫不決了。同意遷都的往左邊站,同意繼續南征的往右邊站。」文武官員雖也多不贊成遷都,但兩害相權取其輕,只好表示擁護遷都了。遷都洛陽後,孝文帝進一步策劃改革風俗習慣,宣布了幾條法令:改說漢語,改穿漢服,鼓勵鮮卑人跟漢人士族通婚,改用漢姓。北魏皇室本姓拓跋,從那時起改姓為元。孝文帝更名元宏。同時進行全國士族門第的評定,官職按門第的高下來分配,低級地方官從低級士族中選取,讓這些士族也有希望。

通過這場大刀闊斧的改革,不僅使北魏政治、經濟得到了迅速發展,挽救了統治危機,也進一步促進了民族融合,消除了中原地區的民族界限,把鮮卑游牧民族的蓬勃生機與尚武精神注入了博大精深的漢文明之中。煌煌盛唐的橫空出世實肇基於斯。以此論之,北魏孝文帝既是民族大融合這一歷史趨勢的產物,又是反過來推動和加速了民族大融合的歷史巨人。

而一手栽培出孝文帝這偉大君主的文明馮太后也堪稱一代女中豪傑,對北魏王朝實際起了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的關鍵作用。

六鎮兵變

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以後,曾兩次攻打南齊,無功而還,不久病死。其子宣武帝元恪繼位,在位17年,33歲病死。傳位孝明帝,因年紀太小,由他母親胡太后臨朝。歷史本身真是比任何戲劇情節都更富有戲劇性,北魏歷來有「子貴母死」的祖制,惟獨胡太后是個例外,而北魏歷代君主的擔心卻偏偏就在她的身上成為令人扼腕的事實。

北魏中後期的統治者均篤信佛教,先後動用大量人力物力,開鑿石窟,建造佛像。在建都洛陽之前,花了30多年時間,在雲岡(在今山西大同)開鑿大批石窟,有大小佛像10萬尊以上。從宣武帝到胡太后,又在洛陽伊闕的龍門山開鑿石窟,建造佛龕。前前後後開鑿了24年,徵用了80多萬人工。這些石窟和佛像現在看來雖然是國寶和文化財富,但當時卻是勞動人民的夢魘。

至胡太后更是奢侈無度,耗費巨資造起一座氣勢宏偉的永寧寺。寺里供奉的佛像有用黃金雕塑的,也有用白玉雕塑的,高的一座有1丈8尺。寺旁又建造了一座90丈高的九層寶塔。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風吹動塔上的銅鈴,發出的聲音,十里外都聽得到。寺里有一千間僧房,都用珠玉錦繡來裝飾,叫人看了眼花繚亂。自佛教傳至中國,如此華麗的寺院絕無僅有。

由於北魏前期國力強盛,掠奪四方,又受孝文帝卓有成效的改革之惠,積累了不少財富。

有一次,胡太后偶然看到庫房裡堆積如山的綾羅綢緞,就想出一個主意,命令貴族大臣都到庫房來,把綾羅賞賜給他們,但規定各人要憑自己的力氣,拿得動多少就賞賜多少。這批貴族大臣貪得無厭,都想多拿一些。可是,他們平時養尊處優,哪裡拿得動許多絹匹。尚書令李崇、章武王元融各背了一疊絹,累得汗流浹背,剛邁出沒兩步,就連人帶絹滾作一團。李崇傷了腰,元融扭了腿,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叫疼。胡太后命人把他們身邊的絹匹全奪了回來。兩位大臣偷雞不著蝕把米,一步一拐空手出了宮門,成為千秋笑柄。

上有胡太后帶頭,下面的貴族豪門便競相鬥富為樂。河間王元琛宴席上用的食器,有水晶杯、瑪瑙碗,都精巧華麗得出奇。元琛還請大家參觀他堆滿金銀綢緞的倉庫。後來大家到他家的馬廄一看,發現連喂馬的食槽也是用銀子打的。他一面領著大家參觀,一面得意洋洋地對章武王元融說:「大家都誇晉朝的石崇富有。我不恨自己見不到石崇,只可惜他沒有見到我。」元融從元琛家裡回來,懊惱自己沒有元琛盎有,氣得三天都沒有起床。北魏的皇室貴族這樣窮奢極侈,當然得向百姓窮凶極惡地搜刮。人民忍受不住,紛紛起來反抗。北魏王朝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但真正給了北魏王朝以致命一擊的則是北方「六鎮兵變」。先前為防柔然,太武帝拓拔燾在北方邊境設了6座軍鎮,後來陸續增加,但仍沿用六鎮之稱。523年,沃野鎮(今內蒙古五原北)的匈奴人破六韓拔陵首義起兵。其他各鎮兵士紛紛響應。這次兵變通常被解釋為底層窮苦士兵的起義,其實是對六鎮軍士來源的誤解。須知北魏六鎮及禁軍的將卒「往往皆代北部落之苗裔,其初藉之以橫行中國者」,是徵召於強宗子弟、高門良家,出身鮮卑具有貴族性的職業化軍人。北魏以尚武之民族靠軍事起家,軍事貴族不僅享有各種特權,而且本身就是一種榮耀。但自孝文帝改革尤其是遷都洛陽之後,「以夏變夷」,崇文抑武,使得原本同屬統治階層之人,留居平城的遷到洛陽,接受漢化,繼續顯貴;而留守邊鎮的,並未實行漢化,地位已是大不如前。至孝明帝時更徹底喪失了貴族身份,不僅仕途無望,而且淪為永遠遭人輕賤的下等府戶。此前,洛陽發生的一起羽林軍暴亂事件,即因對成為改革的犧牲品不滿而群體發難,實際已經是六鎮兵變的前奏。六鎮兵變從本質上來說其實是對北魏改革中人為造成的社會政治經濟地位巨大差距這一不公正現象進行的一次強有力的抗議和反擊,而並非是什麼受壓迫的底層士兵的起義,或是簡單的對漢化政策的反動。

面對愈演愈烈的兵變,北魏只好反過來勾結原先設立六鎮所要防禦的柔然人共同鎮壓六鎮兵士的叛亂。破六韓拔陵戰死後,北魏把起義失敗的六鎮兵士20多萬人押送到冀州、定州、瀛州等地安置。但在葛榮率領下,各路起義兵士複合一處,號稱百萬,聲勢更大,洛陽為之震動。這時候,被北魏政府安置在秀容(在今山西省)的殘餘羯族部落的酋長爾朱榮,帶領本族8000強悍騎兵,趁葛榮輕敵,設伏山谷,伺機突襲,葛榮兵敗被殺。

孝明帝因不滿胡太后大權獨攬,私下密詔爾朱榮進兵洛陽。爾朱榮大喜,立馬起兵。走在半路,聽聞孝明帝已經駕崩,實為胡太后毒死。興頭正盛的爾朱榮聞訊怒不可遏,擁眾直奔京師殺來。同時,擁立長樂王元子攸為帝,是為孝庄帝。爾朱榮大軍入京,先派軍士把胡太后及其所立的年僅三歲的小皇帝扔入黃河淹死。復請孝庄帝至河陰,欺騙百官說要祭天,誘引百官群集河邊。爾朱榮立馬橫刀,大聲叱責說:「天下喪亂,肅宗暴崩,都是你們不能輔弼造成。而且朝臣貪虐,個個該殺!」言畢,縱兵屠戮。死難朝臣人數達2000多人,不分忠奸,殺個精光,史稱「河陰之變」。

此後,爾朱榮即成為風雨飄搖之中的北魏王朝的實際當權者,其後孝庄帝雖伺機刺殺了一代梟雄爾朱榮,但也於事無補,仍擺脫不了任人擺布的傀儡身份。最終,由六鎮兵變起家的高歡和宇文泰分別佔據關東與關中,各自擁立北魏皇族成員為帝,史稱東魏、西魏。不久,二者後人分別上演了禪讓把戲,建國稱帝,史稱北齊、北周。至此,盛極一時的北魏王朝煙消雲滅。

鮮卑拓拔部崛起於亂世之中,備歷艱辛、幾經浮沉,創建了在中國歷史上影響深遠的北魏王朝。馮太后與胡太后這兩位不平凡的女子分別對北魏王朝的興衰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前者勵精圖治,匯聚當世英才,並只手栽培出一代英主,承先啟後,將北魏王朝推上了強盛的巔峰;後者淫蕩自恣,佞佛建廟,內寵面首,外侈財物,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致使上恨下怨,民不聊生,盜賊蜂起,兵連禍接,一舉將北魏王朝由極盛推入衰落深淵。所謂成也太后,敗也太后。

而一代英主孝文帝,高瞻遠矚,順時變革,富國強兵,融合各族,使鮮卑成功融入中華民族之中,形亡而實存,避免了許多少數族群統治多數族群而國破族滅的下場。但改革中存在著嚴重的不公正,人為地造成社會差距過大而引發了「六鎮兵變」。後來取代北魏王朝的北齊高氏、北周宇文氏均系六鎮軍人出身,借兵變起家,其統治時期均有不同程度的逆向「胡化」改革,其實正是因孝文帝改革而成為改革犧牲品的六鎮軍人「抗議」勝利的標誌。所謂興也改革、亡也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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