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啟供 北京
1/
2018年4月25日8時45分，秒針不慢不快指向數字12，而KZ早已在開往北京的列車上坐穩，此刻正盯著窗戶上自己的倒影。
其實她本不用等到這麼晚才出發，如果換乘另一趟車，甚至可以節約10個小時。但她心裡另有打算，這是她不顧一路千辛萬苦也執著堅守的人生箴言——買都買了。
這節車廂似乎搖晃得特別厲害，靠在窗邊看書的KZ幾次頭撞在玻璃上。她摘下耳機收起書，瞥了一眼睡在對鋪的男子，鼾聲已經如雷。
突然，車廂門被乘務員滑開一條縫，他側身伸手進來拍了拍那男子：「哎！哎！您醒醒！醒醒！」男子動了一下，慢慢坐起身來，半睜著眼打量著乘務員。
沒等他說話，乘務員把車門猛地開到最大，指著門外一個手舞足蹈自說自話的男子，問道：「先生，你們是一起的嗎？能不能安撫一下他？」男子看了一眼，頓時皺起了眉：「小林！小林！嘛呢？在這兒耍起酒瘋來了？丟不丟人！」
小林毫不理會，嘴裡含混地說著些什麼。
「軍哥！這可咋整啊？」門外一個矮一些的男子聞聲抬頭問道，同時雙手仍然壓在小林肩上，試圖讓他坐下來。其他圍在小林身邊的三四個人，無不一臉愁容地看著這位軍哥。
KZ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切，這樣的畫面她見過太多，但作為一名對轉型社會有濃厚興趣的攝影師，她還是下意識地將手探向相機包。而直到這時她才回過神來，她壓根沒帶相機。
悻悻然地，KZ重新舒展了身體，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轉過頭從窗戶的倒影繼續觀察著這群人。
倒影里，軍哥正在竭力攔住小林，小林則不管不顧要衝進這節車廂。KZ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心裡莫名有些緊張，正當她想要回頭看看時，小林已經擋開軍哥直直超KZ走來。
KZ一驚，右手絞緊了耳機線，生生在無名指上勒出一條印子來。小林來到KZ面前，不顧KZ一臉的訝異打開了窗戶，沖著窗外叫喊起來。
軍哥緊跟其後來到窗邊，與KZ對視一眼，滿臉歉意地點了點頭。KZ終於緩過神來，往後靠了靠，又看向小林。
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看清了小林。這個小林留寸頭，眉毛幾乎連在一起，眼睛略小卻可以看見一閃寒光。一套衣褲不算破舊，但也至少好幾天沒換，不僅風塵僕僕，隱約還有些味道。
小林似乎喊得有些累了，漸漸向KZ這邊傾斜過來。KZ眼神仍然鎖定在小林臉上，身體則盡量向後縮，以免不巧車廂晃動導致小林跌倒在她懷裡。儘管占星術顯示KZ的桃花會在24歲戛然而止，但她也不想來得那麼隨便。
時間就這麼靜止了一樣，一時間這節車廂內的三個人都沒說一句話。小林已經側倚在窗邊發怔，軍哥則挺直腰板坐在床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小林，KZ由於肚子一聲悶響，決定起身去泡麵吃。
突然，小林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部手機開始通話，KZ便轉過身假裝在包里翻找東西，一邊探聽著小林的對話。事實上，KZ根本無需探聽，因為整節車廂乃至整趟列車上的人大概都能聽到。
「他們虐待我！」「我不是勞改犯！」「你到底愛不愛我？！」每一句話都深深印在KZ的腦海，儘管她此刻背對著小林，但她仍然能感知到小林抽泣的抖動。
KZ慢慢轉過來看向小林，誰知小林也正看著KZ，四目相對的一瞬間，KZ頓時覺得背後發麻，不再敢看他的眼睛，慌忙逃出了車廂。
這節車廂外的熱水機不知怎的被貼上了「請勿使用」的告示，KZ只好向後走去，依然是「請勿使用」，直到第三節車廂，才終於找到能用的熱水機，但她卻忘了帶泡麵，只好動身返回。
在經過第二節車廂時，車內廣播響了起來，原來是到站了。車廂內的門被悉數打開，人群瞬間涌到了走廊上，人聲也瞬間嘈雜起來。KZ被逼無奈，只好獃在原地，形成了泡麵、人和熱水分別處在三節車廂的位置關係，她對自己的困境感到有些無奈。
等KZ順利回到泡麵所在車廂，列車已經準備開動，而小林和軍哥也已不知所蹤。
KZ拿了泡麵再返回到熱水機的車廂，一邊回想著小林那些話，一邊熟練地撕開紙蓋，抖了兩下調料包，再一口氣把它倒進泡麵桶里。
水又在重新加熱，紅色的指示燈靜靜地亮著。KZ斜靠在一旁，心裡想著那個陌生人今後的日子會是怎樣。他也許剛從監獄出來，儘管已經洗心革面想要重新做人，卻發現女友也走了，工作更難找，外面的世界還是一樣精彩，但屬於他的角落卻逐漸灰暗。
在裡面的生活也許艱苦，也許受盡折磨，但這都是在為他曾經的惡行贖罪。他天真地以為只要誠心悔過，積極配合，就能重返社會。雖說罪有應得，但這惡報卻不能說止就止，只要他一天抱有希望，時間就長得無法想像。終於，他的願望實現了，也在同一時間破滅了。
KZ嘆了口氣，指示燈也恰好又一次變綠。滾燙的熱水從龍頭汩汩流出，很快泡麵的香氣就漫了出來。對KZ來說，再過幾站她便可以踏上首都的土地，執行她偉大的任務；而對所有像小林一樣的人來說，即便列車到站，又該以各種姿態回歸故土，面對未來呢？
2/
世間的事往往有些理所當然，有的地方正暗流涌動，就有的地方總是風平浪靜。
在由武漢開往北京的火車上，一個小學生模樣的孩子抓住了韓頭的包，開口便要借五塊錢去參加考試，韓頭一驚然後迅速轉為憤怒，因為小孩管她叫作阿姨。
憤怒過後，韓頭的心裡又平添一分憂愁，畢竟是到了被叫做阿姨也理所當然的年紀，自己又為何如此執迷不悔呢？時間最是無情，任你把它經營得充實或是閑散，總是要向前走的。
都說四十而不惑，卻沒有人去探究二十之惑。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先後經歷著從校園到社會的轉變，從依賴到自立的成長，在而立之年到來之前，他們不斷探尋著內心真正的渴望，在理想與現實之間躊躇不定。
在大學畢業之際，他們一度以為考研還是工作會是一個問題，但答案卻正在逐漸指向考研，因為碩士學位已經成了某些行業的准入門檻，成了最基本的學歷要求。
幸好這些年輕人是聰明而富有遠見的，他們同時也預料到或許攻讀博士學位也將不再是自主的選擇，而僅僅是必須跨過的關卡。韓頭想到這裡，決心還是把注意力都放到這次任務上的好，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好了，於是便漸漸陷入了沉睡。
等到韓頭醒來，這個季節的北京特有的、裹挾著細密而又難以捉摸的柳絮的空氣已經潛入了車廂。韓頭揉揉鼻子下了車，順著人流向地鐵站的方向走去，這趟任務的回合點就在天安門。
負責與三位接頭的是guide李。四年前他便來到北京考察，如今已經對這座中心化的城市有了大概的了解。KZ從北京站到達，韓頭從北京西到達，八寶從北京南到達，三方來客與從北六環南下的guide李約定在天安門匯合。
待guide李走出天安門東地鐵站，韓頭早已在樹蔭下等候，二人相視一笑交談了起來。不一會兒，KZ也到達了聚點，與許久不見的韓頭親密地說起了沿途的遭遇。原來，KZ在地鐵站被騙買了黃牛票，與韓頭被騙五塊大洋有異曲同工之妙，兩人因此聊得熱火朝天。
春末的北京已經有了炎熱的感覺，距離約定的時間過了半個小時，烈日下的三人還是沒能等到八寶。後來據八寶回憶，他這一路也頗為坎坷。
本來以為八寶乘坐的由上海開往北京的動車了無意趣，一路上只聽得一些竊竊私語，甚至沒有一人高聲喧嘩。但在guide李的追問下，他終於回想起了動車上的一件趣事。
就在八寶看體育節目正專心時，一位拖著小推車的老太太上了動車，八寶抬頭隨意看了一眼便又重新低下頭，把目光聚焦在了方寸大小的手機屏幕上。
等到乘務員給乘客檢票時，那位老太太又一次引起了八寶的注意。只見老太太抱著手坐在座位上，斜睨著乘務員手中的一摞車票，她終於開口說道：「我的票找不到了。」
八寶感到有些詫異，這句話說得多麼理所當然，好像誰欠了她一張票似的。好巧不巧，就在這時，這個座位真正的主人找了過來，讓老太太給他讓座。
看到這裡，八寶心裡已經猜到了七八分，現在的部分老人倚老賣老，超市裡搶蔬菜、公車上搶座位、馬路上搶紅燈，現在連逃票的都有了。八寶搖了搖頭，不打算再理會她。偏偏她的一些胡言亂語又極具吸引力，吵吵嚷嚷幾個來回，便打亂了八寶看球賽的心緒。
八寶的一番敘述顯然沒能讓其餘三人滿意，這個世界上刺激的事畢竟還是太少。但八寶不禁反思：這件瑣事或許同樣只是市井百態中的冰山一角，而我們卻如此容易便輕忽了它。這提醒了我們，在這座城市裡面的人，是否已經讓自己過得那麼糟？
是否無論好的壞的面對眼前的一切，都有了理所當然的看法？美景是否仍只是美景，還是已經被人們強加了本不應該由它承擔的各種情感？社會裡的每一個角色，是否都已經落入了某種定局，成了對照著時間表只顧前進的機器？
你我是否成為沒了手足的低能兒，心是麻木的、目光是空洞的，看得見慾望，卻不熱愛慾望本身？但有的人卻又在享受理所當然時患得患失，懷疑一切可能會在某個不具名的時刻轟然消逝，從而又忽略了身邊所有的美好。
那我們究竟應當享受這些理所當然，還是時刻警惕本不該有的這些理所當然？習慣了理所當然的另一種更好聽的說法是「知足常樂」，而突破理所當然雖然會帶來更新奇的快樂，卻一定免不了混雜些許別人無法想像的痛苦，像是看穿命運後的折磨便是最終痛苦。
那麼，獲得快樂與避免痛苦何者更為重要呢？
3/
在三位到達北京之前，guide李便為他們檢索並羅列好了省時又充實、豐富又舒服的任務計劃，只求將時間安排精準到秒，不惜為此夜以繼日、廢寢忘食。
這份計劃始終堅持「人生第一大事」的指導方針，貫徹落實「民以為天」的基本原則，緊貼「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地域特色，其口號如下：
百年老店涮羊肉，京城招牌卷烤鴨。
學霸門前割羊腿，宇宙中心剝龍蝦。
江湖再見羊蠍子，拍照優先網紅家。
於是，北京時間4月26日當晚，一行四人便不辭辛勞，即刻展開了追尋美食，順便溜達景點的偉大任務。
但饒有導航指引，帝都水深、變幻莫測，很快四人便迷失在錯綜複雜的高樓大廈之中。guide李見狀，連忙換上京腔，尋得一看門大爺，問出了路。
沒成想這大爺看似慈眉善目、和藹可親，指起路來卻出其不意、劍走偏鋒，竟給我們引了一條通往後廚的偏路。由此開始，只要是找不見大門的店，我們都像冥冥之中有所指引一般，從後廚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了敵營。
從涮鍋端上桌那一刻起，涮羊肉一戰由此打響。
KZ由於初來乍到、資歷尚淺，戰鼓一鳴便單挑大餅一個，面對不斷增援的肥牛大軍，很快便敗下陣來。麻醬見狀，趁火打劫，攪得KZ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頓時面色鐵青，苦苦求饒。
再看KZ右方韓頭，正勢如破竹、一往無前，拿下肥牛山頭，又炸毀蔬菜大營，一時間戰火四起、滿目硝煙。麻醬見狀，心生一計，迅速聯絡辣油分隊與其匯合，瞄準韓頭就是一招「醬上澆油」。
韓頭自詡辣妹，人送外號「怕不辣」，卻一時疏忽輕敵，不知北京地界也有如此神勇之將，終於也大汗淋漓，節節退敗。
韓頭對面八寶與其構成兩面夾擊之勢，強強聯手把肥牛大軍打得片甲不留。再看蔬菜大營，前有八寶堵截，後有韓頭追擊，加上guide李不時偷襲，也終於人去樓空。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四位勇士自拍相慶之時，涮鍋大帥精品羊肉披掛上陣，頓時風雲變化，白霧升騰，待四人重振旗鼓，場上已是血紅一片。
慶幸KZ最是收悉羊肉膻味，早已將敵方虛實摸個一清二楚，更一馬當先、衝鋒陷陣，殺得敵軍落花流水。韓頭見形勢大好，提槍請纓，不等上令，便直搗黃龍，羊肉大軍苦不堪言。八寶也不甘示弱，與guide李前後呼應，羊肉大軍終於滿盤皆輸，在歷史卷冊上落得個灰飛煙滅。
這一戰算是打得驚天動地，且首戰告捷，四人難掩興奮喜悅之情，舉起木瓜汁酣暢痛飲，並拍下戰果與大後方的同志共享勝利的果實。
但他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些仍在水深火熱中掙扎的同胞，同樣拍下了一地殘局發在群里，想要激勵他們奮起反抗，看著凄苦同胞發來的「卧槽」他們留下了熱淚。
回到旅館，四人又收到了新的任務——空中作戰模擬訓練。這是KZ最擅長的任務，也是八寶和guide李最熟悉的任務。唯有韓頭，第一次與三人過招，心情難免有些忐忑，於是作為紅方，韓頭先行一步。
「1！」四人一聲齊呼，這究竟是拔得頭籌的預兆，還是龜速前進的詛咒？韓頭兩手一攤，這樣的點數，還不足以出動一架飛機。
「6！」四人又是一聲齊呼，KZ果然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幸運的6點不僅能出動一架飛機，還有一次再次前進的機會，KZ不負眾望把握住了這次機會，成功前進到藍方地盤。
「5！」三人一聲齊呼，這是韓頭未曾接觸過的最新作戰規則：5點同樣可以出動一架飛機，只是不得同時移動，相比KZ，八寶略輸一籌。
「6！」四人一聲齊呼。「6！」四人又是一聲齊呼。「6！」四人再是一聲齊呼，緊接著便是一聲哀嚎。guide李身手不凡，連續獲得666的點數，眾人大吃一驚。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且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時而因禍得福，時而樂極生悲，guide李的兩架飛機剛剛出動，便遭此不測，雙雙打道回府，除了guide李的心緒，一切又歸於平靜。
在之後的四方混戰中，guide李分別與韓頭、八寶結成作戰夥伴，企圖彌補後發劣勢，然而韓頭卻深諳笑裡藏刀的兵家詭計，在重要關頭給予guide李反戈一擊，從此guide李一蹶不振，已成明日黃花。
KZ笑看局勢動蕩，她這一招借刀殺人用得恰到好處，待guide李大勢已去，便迅速與韓頭結為同盟，一致對抗八寶。沒想到，八寶雖有三架飛機在外招搖，仍留有一架尚未出發，待KZ行至門口，便一招瞞天過海將其拿下。
韓頭見狀，一招趁火打劫，重創KZ，二人友誼由此破裂，KZ也再無還手之力。然此時此刻，勝負仍然難分，韓頭與八寶棋逢對手，不相上下。
作為八寶前隊友的guide李一招偷梁換柱成功牽制住了KZ，為八寶打開了局面；KZ則假借韓頭之名攻打八寶，好一招聲東擊西。
多少次，八寶擲出「6—6—5」的妙手，一招金蟬脫殼從韓頭的追擊中成功逃脫；又是多少次，韓頭連續擲出五次「1」，步步險棋，死裡逃生。
儘管只是模擬練習，但紅藍雙方互不相讓，定要搏個你死我活。戰場上槍林彈雨、刀光劍影、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一架架飛機起又落，好不容易進入降落軌道開始最後的solo，卻在半路遇上了蹲守的敵機。
這場戰爭一直持續到次日凌晨才以韓頭的勝利告終，一匹空中作戰的黑馬就此躍然而出。
未完待續......
無事勿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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