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去賺錢吧，我們要喝酒，並且讀詩

作者：張豐，媒體人，專欄作家。

這是一個變化飛快的時代，在中國，你很難找到開了20年的酒吧。但是，在成都就有兩家，而且都非常有名。去年，小酒館度過了它的20歲生日，今年則輪到更有文化氣息的白夜。

1997年，唐蕾創辦了小酒館，1998年，當時已經是著名詩人的翟永明創辦了白夜酒吧。這兩家酒吧離得很近，都在玉林，成都90年代崛起的一個片區。唐蕾的前夫是畫家張曉剛，而翟永明的先生則是何多苓。

所以，從一開始，小酒館和白夜就不是普通的酒吧，而是詩人和藝術家的任性而為。最初的小酒館和白夜，都更像是書店，店裡有很多書。唐蕾的想法，是弄一個「朋友們一起聊天」的地方，這就是兩家酒吧的底色。從一開始，作為老闆的兩位女性，就沒想到要靠這個賺錢。

後來，兩家酒吧的方向有所不同：小酒館成為中國地下搖滾的基地，而白夜則成為中國一個民間的詩歌中心。在過去20年，如果要在全國找一個「國內外詩人聚集」最多的地方，一定非白夜莫屬。每年，翟永明都會舉辦國際詩歌節和詩歌朗誦活動。那是她理想的酒吧模樣，詩人在這裡朗誦詩集，喝酒，聊天。

唐蕾因為對中國搖滾的貢獻，被稱為「中國搖滾教母」。其實，所謂貢獻，就是給那些還沒唱出來的歌手和樂隊提供一個演出場地而已。酒吧會幫著買票，都很便宜，而且酒吧很小，也容納不了多少人。現在火得要命的趙雷，曾經在小酒館當吧員，他要離開的時候，向唐蕾申請唱一次。唐蕾很自然地答應了他，這樣的年輕人太多了，她總是答應。當趙雷靠《成都》一夜爆紅時，唐蕾甚至都不記得這個人了。

如果說小酒館的音樂還能讓人想起「產業」「流行」的話，以詩歌和文化講座為主的白夜，就更為邊緣了。儘管搬到了人流如織的寬窄巷子，但是絕大多數遊客並不懂文藝，他們不知道何多苓，也不知道翟永明是中國最好的詩人之一。

據說白夜是全國文藝青年到成都之後的第一站，但是通常情況下，白夜裡的客人很少。這說明，現實中喜歡文藝的總是少數派。

在成都，像白夜這樣的所在，確實也是少數派。成都人懂得享受生活，茶館很多，但是茶館裡大多是聊天和打麻將。成都的酒吧也很多，但是最能代表成都酒吧文化的可能是九眼橋，那是年輕人狂歡的地方。相比之下，白夜就要安靜很多，有一次我在白夜看到有人竟然喝到從廁所扶著牆出來，大感驚訝，這樣的場景太少了。

很明顯，翟永明是一個不太懂得經營的人。白夜有很好的文化資源，大量的藝術家、導演、詩人，都把白夜當成一個自己的家。如果是聰明人，會很好地策劃一下，利用這些資源賺錢。翟永明永遠不懂這些，朋友就是朋友，詩人就是來朗誦詩歌的，藝術家，則可以在這裡做展覽、喝酒。她要的只是白夜「存在下去」，不要經營太困難就算萬事大吉。

相比之下，小酒館的商業味可能更濃一些。趙雷的《成都》走紅後，玉林的小酒館成為一個景點，每天有很多文青去拍照，到今天仍然如此。這可能是一個商機，但是對唐蕾來說，這其實是一種煩惱。去年聯繫採訪她的時候，她不願意談趙雷：「這裡來的人太多了。」小酒館開了一家新店，那裡有更大的演出場地，但是整個場地卻沒有凳子，大家只有站著看演出。這讓我感到不適，但是卻也明白，站著聽歌，而不是坐在那裡喝啤酒，或者離音樂更近。

成都是一個很豐富的城市。張靚穎和譚維維都在酒吧唱過歌，那是流行文化，某種意義上說也是當今社會的主流。而白夜就是邊緣，自甘於邊緣。但是，一個酒吧自甘邊緣20年，最終時間戰勝空間，它成為了一個文化地標。多少個酒吧開了又關，而白夜還是靜悄悄地待在那兒。

這可能是翟永明最喜歡的狀態。她作為成都最著名的當代詩人，刻意與本地所謂詩壇保持著距離。她對現實充滿憤怒，前幾年的長詩《隨黃公望游富春江》，本來是想以新的姿態進入傳統文化，但是她仍然寫了很多批判現實的句子。她當然不是詩評家，但她也絕對不是酒吧「老闆」，因為她很少從經營的角度考慮問題。

從世俗的角度看，翟永明的美麗是驚人的。當初何多苓為她畫的肖像，現在都價格不菲。她的美成為白夜的一部分。這種美，本質上是未被體制化的、未被馴服的天真，這一點很難得。根據百度，1955年出生的她（唐蕾要晚兩年，出生於1957），已經過了60歲。但是，她的憤怒、敏銳和稜角，足以對抗這種自然時間。

翟永明畫像

一個城市是否需要這樣的酒吧？人們喜歡談論巴黎的咖啡館，或者紐約的酒吧。巴黎的花神咖啡館（相關文章：《葉克飛：左岸哪有什麼自由主義》），已經成為法國文化的象徵，這家咖啡館甚至還以自己的名字搞了一個文學獎。但是在薩特成為這裡常客的時候，這家咖啡館已經開了好幾十年。那些最有名的書店、酒吧、咖啡館，通常都不大，是時間賦予它價值。

1949年後，中國在幾十年內都沒有「酒吧」。在上世紀90年代開始，大陸才陸續興起一些酒吧。其實，酒吧是都市的靈魂，像白夜這樣的酒吧，無疑是中國酒吧中最有文化內涵的。它不是商業場所，更多是一個文化人聚集的空間。白夜搞的沙龍活動，每次參加的人都不會很多（知名人物來則要求報名以控制人數），但是交流的氛圍很好，這一點和現在流行的商場里以吸引客流為目的的新型書店非常不同。

成都有這樣的酒吧是一種幸運，這讓它和一般的都市非常不同。這兩天很多人在討論成都和杭州那個城市更好，杭州有阿里巴巴，你們成都有什麼？成都有白夜啊。很多人會崇拜有著BAT之類大公司的城市，但是，對我來說，最著迷的是白夜。在一個非常現實的世界，白夜提供了某種非現實性。你們去賺錢吧，我們要乾杯，並且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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