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鄉的大地上守望、感恩和愛
主持人語:
楊廷成是一位有著深切故土情懷的詩人,在40年流動不居的時光里,他矢志不渝地堅持用質樸誠摯、清新自然的詩句歌詠河湟谷地的河流、田野、村莊,勾描著生長在農耕文明土壤之中的世態人情與鄉風民俗,為棲息在這片高天厚土之上的父老鄉親塑形。他以「地之子」的敬畏之心傳遞著對於家園、土地、農人的熱愛,以一種「有根的寫作」接續了自明清以來用典雅的詞語與和諧的聲律建構的「河湟詩」的傳統。楊廷成又是一位「行動的詩人」,他不滿足於僅僅做一個優秀的詩人,他更願意為詩歌能夠進入公眾的生活竭盡綿薄,多年來,他熱心於詩歌公益活動,參與組織了多次「中國詩歌萬里行」在青採風、中國華語詩歌春晚分會場、中國著名詩人走進茶卡鹽湖採風創作等活動,編輯出版了百年新詩、青海詩選等文學書籍,特別是其發起並積極籌辦的首屆「昌耀詩歌獎」,因參與面廣,關注度高而成為2016年度中國詩壇最重要的事件之一,因一系列由其倡導的詩歌活動的成功舉辦,使得青海的自然勝景、人文歷史和豐饒的詩歌資源一次次受到外界的矚目,他本人也贏得了「新世紀詩歌特別貢獻獎」。本期「文學現場」推出了牧白對楊廷成的訪談,同樣出身農家、同為詩人的牧白,以「知人論世」的方式精心設問,楊廷成坦誠作答,廣泛而深入的交流,清晰呈現出一個虔誠的繆斯追隨者的精神軌跡。
——本欄目特約責任編輯 劉曉林
楊廷成,青海省海東市平安區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青海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現供職於青海省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
自上世紀80年代初期,在《人民文學》《詩刊》等報刊發表詩歌、散文、報告文學等文學作品200多萬字,作品入選《21世紀中國詩歌排行榜》等40多種選本。出版個人文學作品集《鄉土風語》《風吹河湟》等6部。策劃並與友人主編出版文學作品集《放牧的多羅姆女神》《釀造麥酒的黃昏》等8部。獲首屆青海文學獎、《時代青年》10佳詩人獎、新詩百年·中國詩歌萬里行優秀詩人獎、新世紀詩歌貢獻獎、第四屆青海省「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稱號。
牧白,1994年出生於青海省大通縣,在《星星》《山東文學》《中國詩歌》《江南詩》《青海湖》《蘭州日報》《青海日報》《星星詩詞》等刊物發表詩歌、文學評論、散文、古詩詞若干,多篇詩作收錄於《青年詩歌年鑒》《茶卡鹽湖之戀》等選本,有散文收錄於《鳳舞河湟》。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曾獲中宣部、中華詩詞學會等部門獎項多次。現為《青海企業導刊》雜誌編輯。
在故鄉的大地上守望、感恩和愛
牧白:作為一個90後的晚輩,又是與您在一個單位工作的同事,以前,我們都是在一些零碎的間隙談論創作、工作、生活上的事情,難得這次有機會坐下來對您的文學創作做一個詳細的訪談。我十分感謝《青海湖》雜誌給我這個機會,也感謝您能接受我的這次訪談。
楊廷成:牧白客氣了,咱們成為同事,也是源於我倆共同的文學創作之緣,作為一個在業餘文學創作的道路上摸爬滾打了三十多年的人來說,看到你的寫作,彷彿又看到了我當初如你這個年紀稚嫩的模樣。雖然當下,我們彼此的環境、境遇可能發生了很多的改變,而且我們詩歌的寫作方式也可能不同,但是我們都出生於農家,許多的童年符號還是有重疊的,在你的詩歌中很多時候鄉土也是你抒情的主基調。所以,在工作中我們是同事,但在文學中我們是朋友。
牧白:感謝您對我的鼓勵,那麼,我們首先就從您不久前在北京大學百年大講堂獲得「新世紀詩歌特別貢獻獎」開始說起吧。就我所知,您在近幾年策劃舉辦了很多文學活動,譬如由您多方奔走協調溝通,設立的昌耀詩歌獎,成功舉辦了頒獎典禮後,就被評為2016年度中國十大詩歌事件之一,今年,第二屆昌耀詩歌獎又正式啟動了。昌耀雖然出生於湖南桃源縣,但是他帶著一身戰爭的煙火來到青海,在這裡成就了他和他的詩歌。這麼多年來,昌耀一直是我們西部詩歌的代表詩人,也是詩壇上不可或缺的偉大詩人。相信對於設立昌耀詩歌獎,您一定也有自己的許多想法在其中吧?此外,您還連續兩屆策劃舉辦了中國華語詩歌春晚青海分會場活動,全國著名走進詩人茶卡鹽湖採風創作活動,早期的中國詩歌萬里行兩次走進天佑德、中國詩歌萬里行走進撒拉之鄉等。這一系列活動的成功舉辦,不僅促進了青海省內詩人間的文學交流以及同省外詩人的交流,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對青海詩歌的發展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促進作用,所以,大家都覺得您此次獲得的「新世紀詩歌特別貢獻獎」,是實至名歸的。
楊廷成:如你所說,可能我在青海為自己喜愛並一生孜孜追求的詩歌事業做了一些事情,但是對於我們每個身居青海、熱愛文學、心懷憧憬的人來說,都在為文學做自己的努力。我們青海的詩人出自己的詩集;在大刊、名刊發表作品;在各自領域獲得獎項,其實不單單是他們個人文學水平的彰顯,也是在為青海文學作貢獻,只不過他們是從個人走向集體。由我策劃組織促成的一些活動,是從集體走向個人,在集體性的活動中來豐富、深度挖掘、多方面展示我們青海詩歌界和文學界的佼佼者,搭建一個平台,最終具象化下來,還是為個人所服務的。所以說我為青海文學做了很多,其實都是微不足道的,一方面是因為自己的熱愛,一方面是自己做了力所能及的一些事情。這一切都是相輔相成的,之所以獲得這次「新世紀詩歌特別貢獻獎」,也是大家對於我所做的這種小事情的肯定,也非常感謝詩歌界同仁能給我如此美好的禮遇。
設立昌耀詩歌獎,對於我個人來說,確實是很自豪的一件事情。從上個世紀80年代初,開始自己的文學創作時,就很幸運的結識了昌耀先生,我的十餘首詩歌都是經他編稿,發表在《青海湖》上的。他21世紀初的離世,就詩歌界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損失。他的詩歌中那種蒼涼、雄渾、悲愴的開闊視野,打通了西部這方天地與詩歌的通道,使他的詩歌形成了一種西部精神,這是很多詩人想嘗試卻沒有做到的。眾所周知,詩歌在我們中華民族代代延續、從沒有間斷。輝煌璀璨的古詩詞就足以說明一切,這其中的邊塞詩同樣佔了很大的成分在裡面。由於疆域的擴張,朝代的更替,古詩詞中出現了邊塞詩這一詩歌種類,並且留下了許許多多膾炙人口的、極具歷史意義的詩作,我覺得昌耀則是延續了邊塞詩的這樣一種抒情方式。由於新文化運動,使得我們從古典詩詞轉向了現代詩的創作,但昌耀用現代詩重新塑造了邊塞詩,正是由於他這種獨特的生命體驗、內心思索,才形成了他的詩歌風格以及抒情方式,從而躋身中國當代重要詩人行列,現如今,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昌耀對於中國詩歌的重要性,他的西部氣質是詩壇中不可或缺的。我的老朋友、著名詩歌評論家燎原先生多年致力於昌耀的研究,他為將昌耀推向世界做出了許多努力,讓人們注意到在中國詩壇還有這樣一位超然卓絕的詩人。我在文學道路上二十多年的好友、著名作家、陝西省作協副主席紅柯生前只要和我聊天,每次必定會談到昌耀,30年前他從關中大地西上天山,所帶的少量書籍中就有一本《昌耀抒情詩選》,依他的話來說,這一讀就是十年。他說昌耀作為漢語世界最傑出的詩人、西部高地偉大的歌手,只有歌唱美洲大陸的惠特曼與聶魯達才能與之比肩。正是由於懷著這樣的一種感情,昌耀先生作為我們的師長,為了讓他優秀的詩歌被人們廣泛認知,讓人們重新審視他詩歌無與倫比的精神高度,我與燎原先生、著名詩評家譚五昌先生商議在青海設立昌耀詩歌獎,隨後,在我多次的奔波與遊說下,青海互助青稞酒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李銀會、副董事長郭守明、總經理王兆三先生應諾提供獨家贊助。在多方的協同努力下,於2016年11月份舉辦了首屆昌耀詩歌獎頒獎典禮,今年3月1日,第二屆昌耀詩歌獎評審活動已正式啟動,僅十天時間就收到來自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國和國內詩人的參賽作品150件,真可謂是盛況空前。你應該不會忘,去年5月我們倆去湖南開會,到長沙後專程趕往桃源縣去拜謁昌耀墓,當時湖南天氣炎熱、草木茂盛,到處都是成片的水田。經過多方打探和詢問,在湖南詩人譚克修、談雅麗的安排下,聯繫到桃源縣詩人張惠芬女士帶我們去昌耀墓地,車到昌耀的故鄉王家坪村後又走了兩三里路,才在一片小山林中找到了昌耀先生的墓地,道路已經被草木淹沒了,昌耀先生的故居也已經不在了,只有荒廢的池塘、一株株高大的苦楝樹,而且先生與母親毗鄰而葬的墓地上,樹枝橫斜、野草叢生。當時我就想,一個優秀卓絕的詩人去世後竟長眠於這凄清凌亂的山野。再聯想起他生前的境況,不禁讓我潸然淚下。所以,我就想一定要將他偉大的詩人品格讓更多的人所熟知,將他優秀的詩作傳遞給更多人,讓更多的人了解他。我相信昌耀詩歌獎的設立,將會推動昌耀詩作經典性地流傳,也會以先生之名推出更多優秀詩人、評論家,讓他們得到足夠的尊重和重視。
牧白:確實如老師所說,當時,我倆去拜謁昌耀墓時,我也有這種感覺。雖然我沒有見過昌耀先生,但是在2016年首屆昌耀詩歌獎頒獎典禮中,通過參加著名詩人、評論家們對於昌耀先生的研討會,以及參觀昌耀詩歌紀念館等活動,足以讓我對昌耀有了更深的認識。確實,昌耀先生就是一座大山,一座聳立在西部蒼涼雄壯的大山。昌耀是值得我們仰視的。我最早接觸昌耀的詩歌還是朗誦家一舟朗誦昌耀的《河床》一詩,當時我就被完完全全震撼了。竟然能夠將詩歌寫得如此大氣磅礴,而且色彩濃郁,極具西部風貌,後來我對於這首詩的記憶一直是很深刻的,自己在私下裡也會時不時朗誦,差不多要背下來了。所以也藉此機會向您問問,作為一個從事企業管理與服務的國家公務員,力促舉辦昌耀詩歌獎的意義是什麼?
楊廷成:作為青海省企業聯合會、青海省企業家協會的副秘書長,我的工作就是為我省廣大優秀企業做好服務,以上我們所說的昌耀詩歌獎是由青海互助青稞酒股份有限公司獨家承辦的,這項活動的舉辦,為擴大企業的美譽度、塑造企業良好的文化形象、積澱深厚的企業文化內涵,進而增強企業的實力,擴大競爭力,帶動地方經濟的發展都有著一定程度的重要意義。所以舉辦上述活動不僅是出於我對詩歌的熱愛,也是我的工作職責所在。
「昌耀以他曠世的奇才,牢牢抓住高原大地,窮盡一生來堆壘、塑造它內在與外在的精神圖像,他將苦難的命運、冷峻的沉思以及對藝術無比的虔誠鐫刻進一行行奇崛的文字,使他的詩篇成為中國詩歌史上的一曲曲絕唱……」首屆昌耀詩歌獎獲得者李南女士在獲獎感言中如是說。無疑,這個活動是一場詩神與酒神的聯袂狂歡,其濫觴於青海高原,隨著時間的推移,必將在漢詩江河掀動世人矚目的波瀾,再造詩歌崑崙的神話。在彩虹的故里,威遠鎮風中飄動的藍色旗幟上,一個名字響亮於耳:昌耀。一個詩人在西風凜冽的初冬復活了,為朝聖者點亮了一盞溫暖的精神之燈。昌耀在單薄樸素的衣衫下藏裹著對世人、對宇宙無比關切、熱戀和慈悲的詩魂,在春日和煦的暖陽下,在冬日瀰漫的風雪中,昌耀獨行在這片高大陸之上。這陽光充沛、地脈沉厚的莽原自古以來就充盈著神性、充盈著詩性。面對高原,昌耀靈肉痛苦和狂喜的風鑽一寸寸掘進岩層,採擷出一顆顆歷史和自然磨礪鍛壓的詩的結晶,折射出詩人寬厚憂患悲憫的人文情懷和深邃高遠燦爛的靈魂星空。著名詩評家燎原先生對詩人的評介更是深入骨髓,他說,當我們今天再來看待昌耀時,會獲得比之以往更清晰的認識:深重的苦難感和命運感,來自青藏高原的土著民俗元素和大地氣質,現代生存激烈精神衝突中悲憫的平民情懷和博大堅定的道義擔當,構成了他在精神和詩藝上對於當代詩歌的雙重遺產。我想,只要人類存在,詩歌就不會消亡。存活的具有強大生命力的詩歌,就是詩人靈魂與血肉的舍利子。如果說,昌耀畢其一生,窮其心智堆壘構築起了一座神聖峻巍的詩的高原,那麼,那些後來者與昌耀一樣具有悲憫情懷、正義擔當的詩人們也已經或正在崛起為一座座高山峻岭,構成一道道令人仰嘆的詩歌風景。得天獨厚的地緣優勢、悠久厚重的歷史文化、雄奇壯美的山川自然,使這裡成為孕育詩歌的高天厚土。時光流進20世紀時,在一個偉大時代的風雨歷程中,在這座高原上也塑造了一座昌耀詩歌的精神崑崙。在這片神性高原,詩神與酒神共舞,一個嫣紫奼紅的詩歌的春天正踏歌而來。那歌聲帶著雪山的凜冽峻峭,帶著草原的茶飲奶香,帶著河湟谷地的麥酒清醇……在昌耀詩歌精神的召喚下,為青海詩歌的蓬勃生長營造了特殊的環境。詩歌讓這片最為雄渾的高大陸升出地表,形成一個巨大的磁場。青海因此而披上了一層詩歌的榮光,也因此提高了青海的精神海拔。青海詩人們在蒼茫的西部大時空中,以獨立卓絕的精神藝術探險,堅持對高原本質的追尋和生命困境的超越,進而形成自由莊重的創造力人格。可以見證成長於青海本土的一個奮力前行的詩歌方陣已見雛形。
牧白:再回歸到詩歌創作來說,一個人是否能成長為讓更多讀者喜歡的詩人,取決於他的作品是否足夠得優秀。您從15歲開始就發表詩歌作品,這個年齡在農村來說,正處於貪玩的少年時期,是什麼因素讓您產生了寫詩的念頭?您真正意義上的詩歌創作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楊廷成:《毛詩序》中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15歲那年,我還在故鄉縣城的一所中學讀高一,我雖然沒有用詩歌去表達我的志向與情趣的明確目的,但是潛意識裡覺得詩歌能夠表述出我的一些想法和感覺。加上閱讀過那個時期能見到的為數不多的一些詩人的作品,也接觸到了幾位在老家從事業餘文學創作的基層作者,內心隱約覺得詩歌很美好,所以便開始了我的懵懵懂懂的詩歌寫作生涯。至於說我的詩歌創作,則是在我18歲參加工作以後,參加了幾次省上組織的文學活動,也結識了當時在《青海湖》文學月刊社任編輯的昌耀、白漁、蔡國瑞先生和在《青海日報》「江河源」文藝副刊任編輯的邢秀玲大姐,是他們不遺餘力地扶助,才使得我一步步走上了文學之路。雖然說自己的詩作發表在省級報刊上,卻不能代表自己就是一個詩人,只是說明當時自己的創作得到了文學前輩的認可,能夠認為我這個鄉村少年筆下的文字是詩歌,我覺得這時候自己才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詩歌創作。
當然,一個詩人最主要的還是以自己的詩歌來證明自己在詩壇存在的價值。我雖然寫詩三十多年,其間還由於種種緣故,中斷了詩歌創作近10多年,到現在我仍然沒有寫出自己滿意的作品,這也是我一直堅持詩歌創作的動力所在,我想我會一直堅持下去,為自己所熱愛的詩神傾盡一生的時光。
牧白:說到您工作後,參加了省上組織的文學活動。我在詩人葛建中老師的文章中看到過這麼一段話:「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從平安縣赴省會西寧參加一次青年文學創作會時,我與他相識了。我邀他與幾位詩友相識飲酒,其間見他酒量頗好,但平靜淡然而若有所思,每至猜拳行令時又精神抖擻……之後不久,我又約兩人同赴平安縣相聚,晚上在他的辦公室擺開了酒局,大家亦談文學亦飲酒,其樂也融融。後來,在他的組織下,平安縣曾多次舉辦周日文學講座,當時活躍於文壇的青年作家楊志軍、燎原等人和省城的文學愛好者時時相聚在平安驛,給人留下了難以忘卻的美好片段。」由此可見,當時的文學氛圍特別好,大家都充滿了熱情,兩個不相識的文學愛好者聚到一塊就親如兄弟的那種感覺,而放眼當下的詩壇,可以用眾語喧嘩、人自孤獨來概括,詩歌創作彷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尷尬和挑戰,人們對詩歌產生了一種譏笑,詩歌的王冠似乎變成了皇帝的新衣。對此您有何感慨?
楊廷成:上世紀80年代初期,那是一個全國人民為詩歌而熱淚盈眶的年代。北京首都體育館裡一場幾千人的詩歌朗誦會,台上台下的人們同歌同泣、歡聲雷動,的確讓人至今記憶猶新、難以忘懷。那時,就在我所居住的僅有一萬多人的小縣城,從省城西寧來一位詩歌編輯講一堂詩歌創作課,每次都能相聚百人之眾,《詩刊》《星星》兩本在當時享有盛名的詩刊在僅有的一家小報刊亭里,每期都能賣出八九十本,現在都不敢想像,早已成為天方夜譚的事情了。
詩歌受到冷遇、遭人白眼這已是世人皆知而不爭的事實,雖然近年來人們歡呼雀躍說詩歌有回暖的跡象,但是民眾對詩歌這一文體漸行漸遠。面對這種現象,我們無法埋怨讀者不去讀詩,而是應該捫心自問,這些年詩人們到底寫了些什麼樣的詩歌,這些讓大眾不喜歡甚至深惡痛絕的詩歌文本是怎樣把讀者一步步地引向與詩歌背棄的途徑。詩壇眾語喧嘩,而大眾無人理睬這種場景讓詩人蒙羞,這是詩人們丟棄了為誰寫作這一責任而導致的惡果。如此,這枚苦果自然由孤芳自賞、自吟自唱的一些詩人們去獨自品嘗。
當然,我們也欣喜地看到,還有許許多多有責任感、有擔當精神的詩人仍然義無反顧地恪守著中國詩人的操守,默默耕耘在這片被詩歌滋養的大地上,為民眾所接受、為讀者所喜愛。他們,是當之無愧的中國詩歌之魂,也是中國詩歌未來之所在。
牧白:在不同的文學創作中,始終有一部分人將自己的視野放到中國廣大的鄉土中,一大批作秀的作家、詩人都創作出了大量的鄉土作品。在您的詩歌創作中,也是將鄉土一以貫之,一直成為抒情的唯一因素,具體到河湟大地上,進而成為了河湟鄉土文學的代表性詩人。面對於河湟這塊土地,您似乎有寫不完的素材。在您三十多年的創作中,應該說貫穿了當代文學的整個歷程,同時也是見證了河湟文學這一命名的提出到發展,所以河湟谷地在您的心目中究竟承載了怎樣的一種情感?為什麼您一直將鄉土作為自己不竭的創作素材?河湟文學發展到如今,它的未來在哪裡?
楊廷成:正如我在一篇創作談中寫到的那樣:中國的問題,關鍵是農村和農民的問題,不管是從文學的觀念或是經濟學的角度來理論,這一點早就被一些有著真知灼見的人們所認同。大概是二十多年前,我還在一個叫做平安驛的小鎮上生活時,在一本畫冊上看到過這樣一幅色彩凝重的油畫:群山蒼裂、漫天飛雪,大河冰封、村巷迷濛,一位老農端坐在朔風中,白髮亂如枯草,他飽經苦難和滄桑的臉上一副無奈的神情讓我淚水盈眶。油畫名為《千萬不要忘記》,畫家題言說:「這是一塊沒有被融化的冰天雪地,她渴望陽光、渴望春天。」多年來,無論我駐足於喧鬧的城市,還是行走於幽靜的山野,每當我想起這幅油畫,想起我二十多年的記者生涯中親歷過的那些貧困山村,為此,我會黯然神傷。中國文學如果遠離農村這個有著10多億炎黃子孫的群體,那將是中國文壇極大的悲哀。
記得上世紀80年代末期,在青海文壇提出了「河湟文學」這個命題,至今已三十多年了,當時,與我們一起在平安工作的青年詩人王建民寫了一篇名叫「河湟文學論」的長篇文章,詳細地論述了河湟文學的發展淵源與突破的可能前景。在當時的那個境況下,河湟文學的確也令人欣喜、鼓動人心。那一個時期以王歌行、王文瀘、井石、邢秀玲、陳元魁、韓玉成、鮑義志、李明華、武泰元等為代表的一批河湟作家群出現在青海文壇,那些年的河湟作家們也不負眾望,相繼寫出了諸如《土族風情畫》《槍手》《麻尼台》《水磨溝里最後一盤水磨》《荒地》等膾炙人口的優秀作品。而如今的青海文壇,當年的追夢漢子已垂垂老矣,曾經輝煌一時的河湟文學快被人們所遺忘。而從雪山深處一路絕塵而來的草原騎手們各領風騷、書寫著馬背上的光榮與夢想,成為青海文壇翹首稱讚的歌者。
就河湟鄉土詩的寫作而言,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即在青海詩壇留下名篇佳句的白漁、秋夫、朱奇、蔡國瑞等前輩詩人始,到80年代開始詩歌創作至今仍然是青海詩壇中堅力量的馬丁、宋長玥、翼人、劉佑、韓文德、劉鵬、周存雲、祁俊清、王海燕、劉新才、祁之明等一批詩人形成河湟鄉土詩歌創作群體,再到衣郎、劉大偉等80後詩人的湧現,河湟鄉土詩歌顯然成為青海詩壇十分靚麗的一道風景線,被省內外文學界所矚目。但由於青海河湟地區偏居一隅,尤其是從事河湟鄉土詩歌創作的這批詩人都是土生土長的農家子弟,從小深受傳統農耕文化的耳濡目染,不善於與外界溝通,只知道埋頭寫作,使得許多詩人固步自封,在國內詩歌界沒有產生較大的影響,也沒有出現令人拍案叫絕的佳作巨制。當然,雖然說中國新詩已步入百年,但與中華民族幾千年的詩歌傳統而言,中國新詩才剛剛起步,河湟鄉土詩歌的創作也才僅僅是呀呀學語。但就河湟詩歌創作的整體水平而言,我相信,這片有著悠久農耕文明和深厚傳統文化的大谷地,在一代又一代鍾情於詩神的人們的努力之下,必將誕生躋身於中國詩壇的優秀詩人,也必將寫出步入中國詩史的好作品。
中國的哲學說,「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鄉土詩一直在中國新詩百年中佔據著重要的一部分,在此期間也進行了不停的爭論,關於鄉土文學要表達些什麼,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在台灣文學發展中的「鄉土文學論戰」,關於鄉土文學的主題以及它的美的刻畫方式曾一度分成了兩派。對於我來說,鄉土文學裡的詩歌創作表達的是一種鄉土裡的生活烙印,這裡面不僅有快樂、懷念,以及構成鄉村生活的各種場景式的表象東西,它也內含了鄉村中的一些陰暗、醜陋的戲分,而我只是挑選了許多事物中含有春天的那部分,只是選擇了打開其中的一扇窗子,去接觸陽光,去追隨鄉間小路上鳥兒的鳴唱、野花的開放和一聲聲「花兒」唱出的惆悵……我一直在追求自然風景與自然人性的統一狀態,因此,我的詩歌創作無論從選材上還是意境的營造上都充滿著清新自然的鄉土之風,並始終立足於河湟谷地這片厚重而溫暖的土地,長期關注充滿著田園牧歌氣息的鄉土生活,這特定的鄉土環境、溫情視角與審美品位也使我自然而然地選擇了一條崇尚自然的詩歌創作之路,更多地去展現出淳樸、善良、勤勞、奉獻的自然語境下的人性美。
著名詩歌評論家謝冕先生在談及當代西部文學的特徵時有一段代表性的論述:「中國西部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遼闊而又壯美。西部給人以凝重感。這裡很難產生如同江南三月那樣輕鬆的愉悅。它也許激人憤慨,但不產生柔情。自然景觀是雄渾之中透著蒼勁、悲涼之中讓人悟到壯烈。」同樣處於中國西部的河湟地區,雖然不是金戈鐵馬、大漠孤煙的悲壯,但的確也不同於中原風物、江南煙雨。我不得不承認因為熱愛,許多年來我的詩歌一直是以讚美的方式來傾訴我對這片土地赤子般的崇敬之情,由於這種堅守,也使我的詩歌創作呈現一種「輕」的構架與狀態,失去了厚重的內蘊。這也成了我詩歌創作的一個顯著特質。著名文學評論家李丹夢在她的《別樣的西部——楊廷成詩歌創作論》和著名詩歌評論家李犁在他的《詩歌的重與輕——楊克、楊廷成詩歌印象》的文章中都談到了這點。當然,這不是值得炫耀的技能,真心說,我駕馭不了那些厚重的大題材,也寫不出滄桑的煌煌巨篇而自我安慰罷了。
牧白:您進行詩歌創作多年了,那麼您是如何定位自己的詩歌風格呢?
楊廷成:寫詩三十多年,對於自己的詩歌風格有時候自己也沒有想到別人提出來的一些思索及見解。雖然自己明白自己的詩歌創作歸屬於哪一類,但是從區域性以及整體性來說,有時候自己也會在無意識中形成一種新的現象,所以自己很難說清楚,藉此摘取一些優秀評論家對我的詩歌評論,用來對我的詩歌寫作做一個定性。
燎原:楊廷成的詩作以一種鄉村之子的爛漫活力能讓人恍然心動,這一現象表明,他在起步之初就處在現代性寫作的大潮流中。正是因著這一藝術向度,以及對於鄉間事象的爛熟於心,他才抓住了這一場景中的某些本質特徵,以富有風土魅力的文本使之呈現。在楊廷成喜劇性的天性深處,伏藏著一種內核式的熱忱和定力,惟因如此,才使他在將近30年持之以恆的鄉村題材的寫作中,自我造化為一個具有鮮明標識的詩人。
譚五昌:楊廷成詩歌創作中鮮明的地域性風貌與青海其他土生土長在這片高地上的詩人有較大的相似性,詩人常常以故鄉的山川、人物以及民俗風情為表現對象,無論作品的語言、意象,還是敘事本身,都顯得質樸而精確,且鄉土氣息濃郁。楊廷成詩歌創作在審美理念上較為傳統,但詩人審美情趣的純正與真摯賦予了其作品獨特的藝術感染效果。
李犁:楊廷成在用「遠」來表現他詩歌的境界,遠體現在空間上就是遠離都市,在時間上就是遠離當下,其方向就是這個回歸,回到故鄉、回到源頭、回到童年、回到自然和人性的最初和原生態。因為楊廷成知道現代都市當下的生活很多是混亂和毫無意義的,詩意被大量的垃圾和庸俗所遮蔽。尋找靈性和詩意只能去喧囂夠不著的遠方,還有沒被現代污染的記憶和源頭之中。所以楊廷成選擇了青海高原和他一生摯愛著的故鄉,還有童年記憶和人性源頭來作為他超越現實和凝結他美學理想的象徵和圖像。
李丹夢:不誇張地說,鄉土是楊廷成唯一的繆斯。在鄉土的構造里,隱含著棲居城市的個體試圖營造心靈空間、實現詩性超越的追求與嚮往。可謂結廬於鬧市,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縱觀楊廷成的詩作,沒有一首是直接或正面描摹都市風情的,連禮節性的拜訪都未出現。但凡提及城市或相關物,定是作為鄉村的對立面出現。楊廷成對故土的詩性構造帶有荷爾德林的神性味道,那裡的一草一木,無不莊嚴神聖:「誰的靈魂/能像這一株株野草佩戴純銀的桂冠」(《野花遍地》)。這是最美最神奇的故園!詩人與故鄉之間,是不折不扣的幼子與母親的依賴關係,如他在《故鄉的山泉》中描述的,「我是一隻跪奶的羔羊/貪婪地暢飲著母乳的甘甜。」這是一種孤注一擲的愛戀,對於鄉土甚少有批評和不滿。
范超:在詩歌內外,廷成兄相信故鄉的神秘力量,相信那方水土的造化神秀。他堅定甚至固執的認為,每個人出生在哪裡,靈魂就永久地居住在哪裡。而且在每個人出生的時候,也便規定了他的未來。住過,就會受到影響,住越久,纏越久!生活的外部環境,會讓我們主動或者被動的去學習、接受不同的語言,兒時的記憶,此時便會躲進角落讓位於現實,但當工作、學習的壓力一旦消除,那早已深種於心、暫時避居的記憶就會悄然滋生,慢慢生長,最終成為我們的主宰,讓我們在愉快又悲傷的回憶和話語中漸漸老去。
風馬:我注意到,楊廷成寫詩的時間可以追溯到上世紀70年代末,而在他詩泉思涌的時候,正是我所說的「魔法」時代——80年代初期。我發現,即便在那樣一個偉大的詩歌年代,他的作品裡居然沒有留下那個時代的任何烙印,而寫詩寫到了今天,他身上仍散發著往日鄉村的泥土氣息,堅守著他所痴愛的那片土地,為故鄉的父老鄉親吟唱一曲令人沉醉的歌謠,這是不可思議的一個現象。
馬鈞:楊廷成的詩從不拿腔捏調,也絕不故弄玄虛,他眼中的世界,就是土地上那些貌似粗糙、簡單、平凡的事物,它們就像植物一樣,朝朝歲歲結實而鮮活地存在著,樸實而又毫不張揚。就連他使用的詞語,也都是漢語辭彙里最為常用的基本辭彙,我們很難在他的詩歌中找見極為生僻、晦澀或者過分書面化的字眼,他甚至就以通俗易懂作為他寫作的一個標準。
劉曉林:縱觀三十餘年楊廷成的詩歌寫作,一以貫之流淌在他詩篇中的是濃重的家園情懷。鄉土家園培植了自己愛的情愫,給予了自己最樸素的辨別善惡美醜的能力,喚醒了自己最初的詩情,為自己提供了永遠的精神居所。因此他的家園意識表現為,一是對鄉土家園的摯愛與感念,二是關注河湟鄉土的命運,兩方面結合就是他的詩作浸染著濃郁的鄉愁,這使他原本輕盈靈動的詩篇顯現了某種憂患情緒,增加幾分深沉感。三十餘年,楊廷成用詩歌的方式,堅持了謳歌、讚美鄉土的立場,已然證明了他超乎常態的定力和愛的能力,寫作生涯依然在延續的楊廷成一定還會固守自己的理念,將愛意播撒到更遠的地方。
朱奇:廷成的詩作,不只是散發出濃郁的鄉土氣息,他的詩作的最大特點是:形式短小自然,語言樸實無華;寓景言志,淺顯明朗。不難看出,他的詩歌創作,有著青海民歌的影響。眾所周知,青海被譽為「『花兒』的海洋」。「花兒」(少年)是當地的山歌,是民間的口頭文學,產生和廣泛流傳於青海高原農村。「花兒」雖有著古詩那樣的固有的表現形式,但這種形式較為活潑自由,「花兒」的內容注重抒情和敘事,「花兒」的語言來自民間,樸素、生動、形像。廷成來自民間,來自鄉村,自幼就受著民間口頭文學的熏陶,因而,他的作品就明顯地帶著鄉土詩的特點。
葛建中:楊廷成的詩歌沒有形而上的哲學命題,也沒有唯美主義的情感和形式訴求,他只是在故鄉的田野中漫步,與山農村夫們聊天,向親人、祖先和泥土傾訴,其詩沒有華辭麗藻,其言也真,其意亦誠。如此這般,他一路走來,一路去寫,直至今天,為他的河湟原鄉,為他的前世今生,為他的親朋摯友,傾訴他人生際遇中的所思所感、書寫著他的鄉村編年史。
牧白:任何人的詩歌寫作都逃脫不了環境的因素,讀您的詩歌就會讓人聯想到故鄉。作為將故鄉的土地守望成一方精神家園的您來說,您對故鄉肯定有著異於常人的情感。
楊廷成:正是這樣的,我的故鄉坐落在湟水南岸的大谷地中,那是一個花開花落的美麗村莊,我年邁的父親依然生活在那個四面土牆的小院里,我慈祥的母親已經永久安眠在那片土地上,我的弟妹和其他親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裡。如今,我雖已在省城生活了26年,但好像周圍的繁華與喧囂從來與我無關,在這座城市,我僅是一個為了養家糊口而奔走的匆匆過客。我知道,我終究要回到故鄉,終究要回到母親的身旁。年初,仍然居住在老院里的小弟來電話說,縣城擴建,我家六十多年的老宅子確定要拆遷。聞聽此言,我竟淚水盈眶、整夜失眠。那裡有我臍血滴落的一方土炕,那裡有我少年快樂的一段時光,那裡有我迎娶新娘的一串鞭炮,那裡有我送母出殯的一聲痛哭……弟弟坦言,家中有一棵母親栽植的與我同齡的核桃樹,如今已是根扎大地、葉擎雲天,依照拆遷方案,那株核桃樹可以補償5000元費用,經與拆遷方多番商議,我們兄弟二人願出5000元或更多一點的維護費用,在拆遷時留下這株樹。我想,若干年後,無論老宅周圍建設成什麼樣的狀況,只要有母親栽植的那株大樹挺立在那兒,我遠在京城的子孫們歸來時就能找到一條回家的路。但願好夢成真。
我始終堅信如果一個詩人離開了養育自己的土地,那麼,他那些再美好的文字都會顯得華而不實,再強勁的呼喚也會變得無病呻吟。這種認識與我自己的人生經歷有關,我一直叮囑自己做一個有根的詩人,這個根就是與土地和父老鄉親的血脈聯繫。如果說從我筆下流淌的詩意挾帶著苦澀、攜提著隱痛、飽含著溫暖、蘊藏著福報,讓喜歡它的人們能夠讀懂並感動,我也就滿足了。
牧白:我想,此時此刻應該可以用您15時歲創作的一首詩來表達。「八月的驕陽,/灑滿了河床,/彩色的水珠,/跑得歡,笑得歡……/山村的頑童,/小手拍打著水面,/情切切,意綿綿,/故鄉的小河呦——/多像我的童年。/掬一捧河水,/比濃香的奶子還甜,/那邊,機泵聲聲噴涌水花/滋潤著藍天下高高的梯田」《山鄉小景》。在您的那個年代、那個年齡就寫出了蘊含詩意、讓人愛讀的詩歌,真的是天賦使然,而且從這首詩中可以看到您詩歌創作的一個特點,就是富於排比、工整而且講究音韻的和諧,這種節奏之美讓人讀起來朗朗上口,也容易記憶,這種創作是不是也就表明了您對神性寫作的一種不趨同?
楊廷成:我覺得詩歌詩歌,詩者可以歌之,就像聞一多先生提出的詩歌「三美」主張一樣,詩歌必須要有「建築美、音樂美、繪畫美」,我覺得到現在都沒有過時。詩歌的神性寫作強調的詩意永恆我是同意的,但是它的詩意架構和詩歌內容所倡導的內容我覺得過於絕對化、片面化了,過度地追求詩歌的終極表達方式,我覺得是另一個層面的偏離。我一直提倡詩歌的寫作語言是通俗易懂的,因為文學必須要與世界、作家、作品、讀者構成聯繫,而不是自娛自樂、孤芳自賞。因為別人在看懂的基礎上才能做到詩意的感觸,一個作家或詩人所面對的受眾可能有所劃分,但最終不是為了自己。當然,詩歌也是有門檻的,不同閱歷、不同知識層面的人對於詩歌的選擇和接受程度也不一樣。對於詩歌創作,我一直堅持自己的觀點,首先是讓人讀懂,明白你在說什麼,想表達什麼;其二是能讓讀者覺得是一種詩意的美的享受;其三有一種韻味的內蘊深凝其中。這也是我讀其他詩人作品最基本的三點標準。對於那些晦澀難懂、艱深孤絕的詩歌寫作我是不提倡的,也不會去挖空心思地探究他究竟在想什麼、想表現什麼。
當然,詩歌的節奏是必然的,句子的工整、相互的對稱,都是我的詩歌中能夠看到的。我覺得這就跟古詩一樣,古詩在形式上是極度講究的,聲律協調、平仄交錯,由於在初中的時候,記不起從哪裡得到了一本古代經典詩詞,裡面的一些詩篇背得滾瓜爛熟,喜愛至極。這兩年,在業餘時間,又抄寫了整本的《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李清照詩詞選》《納蘭性德詩詞》等書籍。所以可能我受古詩詞影響較深,總是覺得詩歌就應該比較工整、對稱,使得我們不僅在閱讀的時候比較舒服,而且第一眼看上去也比較美觀。當然,我也不排斥其他詩人句子的排列方式,只要寫出令人回味悠長的詩來,句子的長或短不必要太在意。
牧白:確實,當我們一味地學習西方的表達和抒情方式,而完全拋棄我國的詩歌傳統,勢必會產生一種斷裂。那麼,能否將這種西方的傳統和我國的傳統相結合呢?我覺得是可以的,譬如具有「詩魔」之稱的洛夫,他的詩歌中處處充滿了古典的意味,用現代詩的語言同樣能夠展現出古詩詞的意味。還有一位受古典主義詩詞影響的詩人也是台灣的,名叫周夢蝶。這兩位詩人都深受古詩詞的影響,而且他們將古詩詞同現代詩融合得很好,甚至是開了另一種風氣,所以詩歌寫作這個東西我覺得很奇妙,它讓你迷戀那種感覺而無法自拔,在閱讀到一首好詩或者自己寫出一兩句覺得很不錯的句子時,那種語言和文字撞擊到心靈的感覺絲毫不亞於其他方式帶給你的愉悅。也正是這種魔力,可能詩歌永遠不過時,永遠保持著自己的魅力,才會有許多人去寫詩,去為詩歌瘋狂,這種瘋狂可能在詩歌中是比較極致的。這種瘋狂不知道在散文中有沒有,因為我知道您在詩歌創作的同時也進行寫散文創作,1995年,即由山東文藝出版社出版了散文集《大自然的簫音》,2017年,您又出版了自己的第二部散文集《風吹河湟》,能否就這本散文集來說一說呢?
楊廷成:對散文的寫作時間也不短了,但是相對於詩歌而言,並沒有花太大的精力,這本散文集所收錄的78篇散文都是我斷斷續續寫出來的,有歷史古迹、旅途所思,但是更多的還是對於故土家園的書寫。正如我的詩歌創作一樣,鄉土始終是我無法離開的抒情元素,在我的散文中可以更加細緻全面地了解到鄉土對於我的意義。一個人窮其一生,耗費諸多的心血去守護一件東西,在故鄉的大地上守望感恩和愛,這是一件極其不容易的事情,而我願意將這種不容易堅持下來。因為我的骨子裡始終含著故土的情愫,因為我始終無法拋開我的青少年時代。因為我始終無法忘記那一方土地上躬耕勞作的鄉親。正是由於這方鄉土才支撐我走過了這麼多年,如今早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經歷了人生中許許多多的大風大浪,對於故土的思念依然是有增無減,儘管家園將要拆遷,鄉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我的根永遠在那裡,永遠也不會改變。我想,一個人活著的意義,他的世界不需要多麼的宏大,能夠讓你感到心安、溫暖,便足夠了。
我這一生,都是在故鄉的土地上守望感恩和愛,而此時,春天又來了,柳樹發芽,小河涌動,沐浴在陽光下的鄉親們又喚起了我對於春天的讚歎。讚歎這個季節,一切都是那樣的欣欣向榮,一切都是那樣的生機勃勃,我的故鄉,我的精神家園。
牧白:您對於故鄉如此動情的依戀,也打動了我對於故鄉的思念,如今我故鄉的家園早已是房屋傾圮、荒草叢生,亦讓我有了萬千觸動。感謝您與我的這次訪談,讓我們希冀故鄉的春天萬物美好,常懷感恩和愛行走在塵世,詩意地棲居在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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