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度玉門關（二十五）：楚案
原標題：春風不度玉門關（二十五）：楚案
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雍門外的精舍修造完成，因為是敕建之所，便以官署的通用名稱，稱之為「寺」，又因為用白馬馱來佛教經典，遂命名為「白馬寺」。攝摩騰、竺法蘭二人即刻開始招募人手，將運回的多部經典譯成漢文。他們商議了一下，覺得佛法初入中原，沒有信眾基礎，如果太過艱深，不利於廣為傳播，就決定摘錄佛言，先譯出一部簡明通俗的經來。為了方便譯經，竺法蘭還主動學習漢語，他天資聰慧，不到一年就已粗通，與常人交流無礙。
次年，第一部佛經譯制了出來，選取佛所說的四十二段話，涵蓋持戒、忍辱、斷欲、精進、觀空等大小乘教義，名為《四十二章經》。不料攝摩騰突然圓寂，劉庄哀傷不已，譯經事業只能由竺法蘭一人完成了。
竺法蘭雖是僧衣袈裟，卻已跪拜行禮，將《四十二章經》獻上。劉庄小心翼翼地瀏覽一遍，邊看邊說：「唔，經中所言安貧樂道，正是先帝厲行節儉，以柔道治天下之術；所言戒除十惡，殺、盜、淫、兩舌、惡口、妄言等，也是聖人從善去惡，修身立德之言。」大臣們聽皇帝這樣說，也都小聲交頭接耳，抵觸情緒稍放鬆了一些。
當劉庄看到「人離惡道，得為人難。既得為人，去女即男難。既得為男，六根完具難。六根既具，生中國難……」一章，情知這是奉承的話，仍然笑逐顏開：「原來佛陀早知道中國是富庶禮義之邦，怪不得託夢於朕，真是可謂『因緣』吶！」竺法蘭稽首再拜，歡呼道：「陛下聖明，善哉善哉！」
劉庄下令把《四十二章經》抄寫許多份，賜給各地的諸侯王們，想讓他們做第一批推廣代言人。他的本意是兼容並蓄，以佐治道，卻沒想到意外引發了一樁大案，即楚王劉英案。
楚王劉英，是光武帝的許美人所生，許美人本就不得寵，劉英也沒有同母兄弟，因此備受冷落，封國在一幫皇子中最小。劉庄剛做太子時，地位不穩，劉英主動貼近，表現得比親兄弟還親。劉庄也投桃報李，對他高看一眼，劉英自然對皇帝哥哥交代的事特別上心。
御賜的《四十二章經》送到各封國以後，其他諸王也就客氣客氣，然後束之高閣。唯獨劉英手不釋卷，細心研讀，還取出《老子》，悟一會兒道，參一會兒禪，看到投機處，嘖嘖連聲。他還身體力行，為佛陀建祠，齋戒沐浴，誦經禮佛，一副得道高僧的做派。然而他的內心其實是不安的，就學著古代貴族的模樣，廣納門客，以求自固。這些門客魚龍混雜，免不了手腳不幹凈，私下裡幹了不少爛事。
當時劉庄為了懷柔慎刑，特意開恩，可以用絹布贖免死罪。劉英不知是因為心虛，還是故意討好皇帝，把三十匹絹布交給朝廷任命的楚國相，並說：「我在藩國蒙受皇恩，卻罪惡深重，因此繳納絹布以贖罪行。」楚國相上報後，劉庄有些莫名其妙，回復說：「楚王推尊老子，崇尚佛陀，齋戒祭祀，何罪之有？特賜還絹布，以資助佛事。」
劉英受到了莫大的鼓勵，從此更加沉迷佛老，招攬了很多神神叨叨的方士，宅在王宮裡面，製作一些金龜玉鶴、圖讖符文，以求長生不死。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永平十三年（公元70年），有個叫燕廣的人告發劉英與顏忠、王平等人私造圖讖，經廷尉調查屬實。拜光武帝劉秀所賜，圖讖在東漢是個敏感話題，猶如西漢的巫蠱。臣子私造圖讖，不是謀反是什麼？御史彈劾劉英藏污納垢，製作圖讖，私授官職，簡直是大逆不道，請明正典刑。
劉庄於心不忍，只是廢黜了劉英的王位，把他「流放」到丹陽郡，保留食邑五百戶，儀仗侍從一應俱全。但是對待劉英的親戚手下，就沒有這麼客氣了，劉庄興起大獄，窮究猛治，有些人屈打成招，互相攀咬，因此而處死流放的，數以千計。第二年，劉英想不開，在丹陽自殺。此事給了劉庄極大的震動，他派大臣前往弔喪，以諸侯之禮安葬。
而牽連甚廣的楚案也有了轉機。顏忠、王平繼續攀扯出一批功臣的後代，主持審理的御史寒朗查無實證，覺得非同小可，就上奏說這些人跟顏忠王平素不相識，完全是冤枉的，由此懷疑獄中有很多人都是無辜的。劉庄怒氣沖沖，傳寒朗來問話：「既然顏忠從沒見過他們，為什麼要供出來！」寒朗說：「不過是自知大逆不道，想為自己脫罪罷了。」劉庄說：「既然如此，早些上奏，把他們放了就是，為什麼一直關到現在？」寒朗避重就輕說：「臣沒有審出什麼，不代表以後別人審不出來，所以沒有上奏。」劉庄一聽就火了：「好你個姦猾小吏，首鼠兩端，來人，拉出去亂棍打死！」
寒朗見再不說就沒機會了，大叫道：「臣有一番為國忠言，容臣講完再死！」劉庄一棱眼：「是誰教你這麼說的！」寒朗鐵骨錚錚地說：「臣自知身死族滅，決不攀扯他人，只是想請陛下覺悟而已。如今的主審官員們，哪個不是窮追猛打，臣只要跟他們一樣，疑罪從有，輕罪重罰，完全不用承擔後果。可是這樣一來，拷問一個人就牽連十個人，拷問十個人就牽連一百人。每每朝會，陛下詢問朝政得失，大臣們只會恭維陛下，說陛下仁德，雖有大罪而不株連九族。然而私下裡，他們長吁短嘆，明明知道有冤獄，卻不敢忤逆陛下。臣直言勸諫，雖死無恨！」
劉庄強壓怒火，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就放他走了。兩天後，劉庄親自駕臨詔獄，審理案情，將查無實據、情節輕微的一千多人犯釋放，令天下心安。
可以說，佛教剛傳入中國，佞佛的問題就如影隨形。此案過後，劉庄也悔恨不已，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他臨幸彭城的楚王宮，見到王太后和劉英的妻子兒女，想起昔日情分，忍不住潸然淚下，感動左右。劉庄對佛事似乎不再那麼熱心，佛教在中國的發揚光大，還需要更長時間的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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