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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節目,還原了一個最真實的張國榮

1989年一天晚上,張國榮同黎小田、陳少琪一起吃飯。哥哥打算創作一首歌作為告別演唱會的主題歌。陳少琪說:

「你不是很鐘意《風繼續吹》嗎?不如歌名就叫《風再起時》,就是只要一起風的時候,歌迷就會想起你的歌來。」

在一旁的黎小田也是才思如涌,立即找來張白紙,15分鐘把譜曲搞定。陳少琪回去後把歌詞填好了。

香港流行歌壇教父黎小田將張國榮和梅艷芳捧上樂壇巔峰。張國榮曾說過,在他的歌曲中,最喜歡黎小田給他寫的,尤其是《儂本多情》

89年,張國榮的告別演唱會以一首《風再起時》結束。

Opening + 風再起時

 張國榮跨越97演唱會

張國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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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年底,張國榮回到闊別六七年的紅磡舞台,這場名為「跨越97」宣告復出的演唱會,又以《風再起時》開篇,重新編曲後,多了些恢弘大氣的味道。

誰也不會忘記「跨越97」演唱會上那個腳蹬大紅高跟鞋的Leslie,他妖冶浮華、雌雄莫辯,伴著《紅》的曖昧節奏,挑逗著,纏綿著,將「眉目如畫、媚眼如絲」鋪展開來。

在風氣還很保守的90年代香港,堪稱驚世駭俗,震動全港,成為當年最熱的話題。

演唱《紅》時,哥哥慵懶又勾人

演唱會大火,一票難求下加開兩場。結束第二天,哥哥便馬不停蹄地參加林建明主持的ATV《星空下的傾情》訪談錄。

他還主動邀約張曼玉和梁家輝一起,並買了兩束玫瑰花送給在場的女士(張曼玉和林建明)。

林建明說:「今天在這兒呢,就有了令人心跳的哥哥張國榮,影后Maggie以及性感情人(哥哥補刀:international star嘛)梁家輝」。

這個訪問進行於1997年6月18日。前一天晚上,始於1996年底、跨越全球多個城市,最後回到香港的「跨越97」演唱會,完成了最後一場。

張國榮彷彿完成了一項壯舉,緊繃了半年的神經終於有機會鬆弛下來,加上有三位多年的好友作伴,他的話匣子很容易就被打開,他從來沒有如此放鬆過,經常語出驚人。

這是我看過的,張國榮最坦誠、最真實的一次訪談了。

這個訪談更有趣在於,訪問之前, 那一年5月底,新片《春光乍泄》還在公映檔期,所以張國榮還談了前一年夏天到阿根廷拍攝的種種趣事,歷歷在目,無意中為電影記錄了珍貴的幕後花絮;

那一年,張曼玉憑藉《甜蜜蜜》拿了金馬、香港金像獎雙料影后,進一步奠定了她的地位。而她在法國拍《迷離劫》(Irma Vep)和阿薩亞斯(Olivier Assayas)而墜入愛河。

這個談話節目,巧妙地在97大限之前,準確地紀錄了他們最真實的狀態。

談話者可能沒有意識到,爾後,無論他們,還是香港,一切將不同。

那天,剛剛演唱會完的哥哥,也許是穿浴袍唱《偷情》的時候,被鼓風機給吹的,他的重感還未痊癒,訪談時會用噴鼻子的噴霧通氣。

在《星空下的傾情》第二期便準時來做客,一來就輕鬆地誇讚場地漂亮,但千萬不要開頂燈,「照得我頭髮少少的」。

1997年6月,《星空下的傾情》訪談現場:主持人林建明,嘉賓張國榮、張曼玉、梁家輝

談到這次華麗的復出,最令主持人驚奇的是整場沒有encore(哥哥:竟然不是高跟鞋嗎?)

因為我夠料嘛,演唱會兩個星期前,我便放話沒有encore的,總之夠料給你看的。

1977年,張國榮憑藉《American Pie》奪得第二屆亞洲歌唱比賽港區決賽第二名,麗的電視總經理黃錫照跟他說:「I will make you a star.」張國榮算是出道了。

1977年5月12日明報新聞,亞洲歌唱比賽冠軍鍾偉強和亞軍張國榮

84年一曲《Monica》唱遍港台大街小巷之後,張國榮與譚詠麟譚校長的分庭抗禮貫穿了整個80年代。

89年哥哥宣布急流勇退,告別歌壇,還在《號外》進行了一次極具儀式感的訪談——「這是最後一次」。

1990年9月《號外》封面故事:這是最後一次

宣告告別歌壇後,張國榮真的移民去到加拿大,打算永遠不回來。

他在溫哥華買了山上的大house,每日觀雲看海、飲酒賦詩,做個蓬萊仙人,倒也逍遙快活。那個房子甚至會有鹿走進花園裡食花,剛踏入出世狀態里的哥哥,覺得加拿大宛如天堂。

幾個星期後,還是那個山和雲海,還是那些酒和詩句,這隻鹿又來花園裡食花(哥哥還給它取了名。「Bambi,你又來了哦」)。

張國榮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老到混吃等死(安享晚年)的地步,此時,香港才是天堂。

六年前毅然退出樂壇,當時並非做戲。但隨著年紀的成熟,我的心路已經改變。人每個階段會做出階段性的決定。這幾年我時時都想唱歌。現在做回自己喜歡做的事,有什麼不對?

「跨越97」演唱會,是宣告全面復出。

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時,哥哥打起了精緻的bow tie

那時,張國榮的偶像派時代已經過去,復出後的他可謂是更瀟洒做人、樂享人生。

毫不掩飾地,張國榮表達了對張曼玉的讚美之情,是那種惺惺相惜的、愛才的仰慕。節目中,一有機會,哥哥就會表揚其張曼玉的演技。

「明明之前,Maggie做港姐的時候,感覺很一般般,傻乎乎的。到了《旺角卡門》進步那個厲害啊,後來做我的特輯也是好得不得了。」

1984年拍攝《緣分》時的張曼玉還是港姐身份,青澀得很

與梁家輝相識,則是在有四小生四花旦出鏡的《東邪西毒》里,整個《東邪西毒》的血淚史,在《星空下的傾情》化作一次「毒蠍子」事件。

《東邪西毒》的外景,那是一邊的大漠孤煙,一邊的小橋流水。在墨鏡王沒完沒了的拍攝里,大家做得最多的就是談天侃地。

哥哥學林青霞在野外吊床而睡,聊天中去小便,感覺背上被什麼東西鉗住,以為是飛蛾。一撥撥不掉,再一撥,哎吖,好痛。

「硬硬拔出來,嘩,是蠍子?!」

被蠍子叮到的第二天,第一個敲門的就是知心大姐(哥)梁家輝。「哥哥,沒事吧!」

「還好是透明白色的那種baby,黑色的話我已經bye bye了。」

張國榮和梁家輝在《東邪西毒》片場

大家都知道的黑料是,92年開拍的《東邪西毒》資金周轉困難,無法按期交貨,為趕檔期,院辦人馬趕拍《東成西就》在93年賀歲檔上映。

94年9月份在電影院出現了《東邪西毒》,顯然王家衛並不滿意,於是有了2008年《東邪西毒·終極版》。

《東邪西毒》差點胎死腹中,哥哥籌過兩次款救助。本來,王家衛突發奇想找來林青霞和王祖賢兩個女人來演東邪和西毒的。後來卡司巨變改作,張國榮的黃藥師,梁朝偉的歐陽鋒,梁家輝的南帝,張曼玉的慕容公主…

再後來,王家衛覺得哥哥重複《阿飛正傳》里的風流倜儻沒勁,而這個「自卑又害怕受傷」的西毒給張國榮挺新鮮的。

於是角色再次洗牌:張國榮的西毒歐陽鋒,梁朝偉的盲劍客,梁家輝的東邪黃藥師,林青霞人格分裂慕容嫣慕容燕,張曼玉是歐陽鋒大嫂,王祖賢的戲份剪得只有半張臉,看哥哥面子來客串的梅艷芳在戲裡沒了蹤影。

《東成西就》四大花旦:林青霞、劉嘉玲、王祖賢、張曼玉

《東成西就》的演員角色分配很可能是《東邪西毒》角色大挪移里某一個洗版。哥哥對林青霞說:「我拍了30天的戲,全部沒了」。

好的是,四生四旦的《東邪西毒》拍攝,八個人不同性格,多了很多故事。王祖賢和梁朝偉愛靜,片場甚少出聲;劉嘉玲、張曼玉、張學友愛熱鬧;但屬林青霞、張國榮、梁家輝最享受,穿花蝴蝶一類,談天談地,情緒高漲。

據稱這張劇照的名字是「東邪西毒之消失的王祖賢」

張國榮能一口說出來的圈內好友是梅艷芳、鍾楚紅和林青霞。他與林青霞交好還因為合作《白髮魔女傳》,他們的友誼始於這裡。

《東方不敗》之後紅透天的林青霞,作為戲子身不由己,夜半4點跟著師傅在荒山野嶺弄斧舞獅,時常不知身處何處,突然覺得很慘,便是哭了出來。

青霞是姐姐,張國榮是哥哥。

因為「最初入片場,我見人都叫姐姐,於是人家又這樣叫我,現在全部人叫我姐姐,我反而不用叫人姐姐了」。

「拍《倩女幽魂》的時候,王祖賢叫我哥哥,她叫妹妹,後來人人叫我哥哥,好慘,變老了」。

《白髮魔女傳》劇照

對張國榮來說,林青霞是loving legend(活著的傳奇),更是對胃口的牌搭子。

拍戲空檔,哥哥最愛發起挑戰:「我『東邪』怎麼會輸給你『東方不敗』呢?」

青霞牌章麻麻,老是被哥哥和楊凡調笑,但自從演了《東方不敗》,自稱「從未輸過」。

有好事的榮迷總結張國榮的三大「謊言」——

「我不愛打麻將」、「我家窮」、「我不美」。

這次《星空下的傾情》,他同樣表態,已經不怎麼玩白板、紅中了,他要和Maggie切磋羽毛球球技。轉眼忘了剛說的,又解釋起,打麻將主要是鍛煉腦子,防老年痴呆啦。

後來98年有次採訪問道,世界末日即將來臨會幹嘛?張國榮先生先是認真嚴肅地雙手合十做禱告狀,對著鏡頭慢悠悠地說: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祈求上帝他老人家一定要提前通知我一下,讓我有時間把劉嘉玲和王菲叫到我家來,加上唐先生,四個人一塊開一桌麻將,一直搓啊一直搓,最重要的是剛好胡一把大三元,這樣人生才過癮。

張國榮打牌手很快,啪啦啪啦就胡了,靠氣勢贏人

有段時間,張國榮和劉嘉玲是鄰居,哥哥經常下樓來找劉嘉玲和梁朝偉。

「她一個電話下來,或者我一個電話上去,就開杠啦!」

哥哥喜歡上劉嘉玲那兒,因為她家公仔多,「布置的好溫馨,好有家的感覺」,而且「劉媽媽燒菜一流」。

「比Leslie的『一枝公』強多了。」哥哥一人住一個大房子,家裡只得一菲佣。

哥哥會拿著自己和劉嘉玲的照片揶揄嘉玲:「擺在家裡!別讓Tony(梁朝偉也叫Tony)以為就他一個,叫「嘉玲」他都喜歡(梁朝偉和周嘉玲事件,拍《重慶森林》時,此嘉玲與他發生緋聞)。你也有國榮啊!」

張國榮、劉嘉玲在《阿飛正傳》片場談笑

據毛毛(哥哥另一牌搭子毛舜筠)透露,他們創下過七日七夜的記錄,大家又是戲迷,一旦叫胡便唱粵曲。太吵以致約法三章:「不可太快,不可太吵,否則便不奉陪」。

就是這樣一個人緣極好的哥哥,卻說自己很bitch(婊),對自己要求也高,對別人要求也高。認識新朋友,如果他「有企圖心,貪你是名人,或者打量你穿著的」,都是不會做朋友的。

張國榮自認是「人精」,在龍蛇混雜的娛樂圈混這麼久,是人是鬼一眼就能看穿。

談到家庭,哥哥開始氣定神閑地貫徹他的第二大謊言「我們三個都不是一個很富豪家庭出身咯。不過能對自己的家人有所貢獻,屋裡一根釘、一張地毯,都是我自己親身血汗換來的」。

這次張國榮說得不那麼誇張啦,至少後半句是相當真誠的。

最記得89年,黃展、倪匡、蔡瀾三大才子主持的一檔粵語訪談節目《今夜不設防》里,每每倪匡補刀哥哥「喂,你家裡好有錢的哦」,哥哥都置若罔聞。

《今夜不設防》哥哥最初還要理會一下右二的倪匡,後來直接無視

有句話哥哥說的倒是不假:「我和我爸爸媽媽,是沒有緣分的。」

張國榮父親張活海,做洋服的,給馬龍·白蘭度、加里·格蘭特做過衣服,在香港也算有頭有臉,人稱「Tailor King」。張活海非常喜歡女人的,但很年輕時便與張國榮媽媽成婚。

媽媽一發狠生了十個孩子,哥哥排名第十,夭折了三個,大姐二姐、老五老六(姊姊)、七哥八哥湊成一對,阿十(張國榮)便落單下來。

張國榮全家福,他是左前最小那個仔

父親經營洋服鋪,媽媽打理文書,自己有兩層樓,打小在張國榮的童年就是缺位的。

就是這樣一個父親會約漂亮女人去高級酒店「談心」,媽媽會請私家偵探check的家庭環境,一度後母進到家裡,兩女共侍一夫的成人世界「她(後母)曾經用尿淋我」。

陪伴張國榮成長的是一個不識字的女傭——六姐(區別於排名第六的姐姐)。

按說在七姊妹里,父親最疼的數來數去可能還是張國榮,但這種無比生分的疼愛換來六歲小孩的一句「我跟他不熟的」。張國榮小時候會偷父親鋪里的錢買吃的,「害他沒錢花我會很得意」。

張國榮說,父親什麼東西都沒遺傳給他,唯一繼承了父親會打bow tie的技能。縱酒致癱的父親把英國留學的他召喚回國,張國榮回來又是賣鞋子又是賣牛仔褲,就是不想花家裡錢。

看到有個亞洲歌唱比賽,張國榮想試試,六姐二話不說給了他20塊。報名費5塊,他搭電車到中環,搭天星小輪過海,搭巴士上廣播道,參加比賽,唱一首12分鐘的《American Pie》(海選歌唱時間一般控制在3分鐘)。

張國榮和從小陪伴他長大的六姐

哥哥跟自己的媽媽同住過半年的樣子,卻在工作之後一直同六姐住在一起直至六姐去世。

張媽媽一直都有去看哥哥的演唱會的,1997年6月最後這場,哥哥還送她一首歌,趁有機會趕緊做了。

張國榮形容和媽媽有點生分,媽媽到自己家裡做客,甚至會過分禮貌地問「可不可以借廁所一用」。

當年張國榮在邵氏拍戲(83年左右),與愛人(哥哥只把唐鶴德稱作愛人)吵架,一路聽著《舊夢不需記》駕車回家。

哭著進屋,恰巧那次媽媽也在。「那我就進房,她敲我的門說,兒子,你不要這樣,你這樣我好傷心」。張國榮一下子就淚崩了。

張國榮和張媽媽

其實,爸爸媽媽都在以他們自己的方式愛著哥哥。1978年剛簽約麗的電視的張國榮拍《浣花洗劍錄》屢屢受傷,父親先是反對無果,遂購下一百萬元港幣的意外險。

卻沒有對上正確的時間,哥哥說「就運算元女與父母呢,都是要講緣分的」。

其實林建明有問哥哥,對愛情是否有憧憬。哥哥原話是:

我不需要有憧憬,我已經有了,我很好了。PASS!

而當談話氣氛愈發溫柔的時候,哥哥還是忍不住表示,他同愛人每天至少要打一次電話,互相知道做著什麼,大家都會很開心。

被狗仔拍到的張國榮和愛人唐生

也許生來就孤單的哥哥沒有那麼多家長里短需要料理,但他實打實是一個戀家的人。「只要不拍戲,我喜歡一個人留在家裡,享受寂靜的日子。」

剛與麗的簽約拿到1000塊每月的張國榮,立馬就在廣播道租了500塊的房,並預支了半年工資粉飾房間。就算這樣他還是每月給家裡200塊。

被另家公司挖牆腳,拿到2950塊的他,立即租了間1000塊的房。80年代中期春風得意的哥哥,由荔灣搬到錦綉花園,再搬到太古城,然後是聯邦花園。

衣食住行,我永遠把「住」放在第一位。

現在,在非榮迷看來,互相成就的王家衛和張國榮,其實是八字不合的。

去柏林參展的《春光乍泄》

哥哥又是輕描淡寫一句話:「剛剛被出賣完!在阿根廷。」

說的是現在已被奉上神壇的《春光乍泄》。

關於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拍《春光》拍出大病差點要了命的故事,榮迷們都很熟悉。但是事發半年後張國榮親自回憶,卻平添了一份在場感——這事發生在一年前。

張國榮是出了名的「玻璃肚」(腸胃不好,長期吃胃藥,榮迷猜測可能影響到了中樞神經遞質,後來生理性抑鬱),一到阿根廷就開始腹瀉,哥哥以為是水土不服不甚上心。

服用偉仔(梁朝偉)的胃藥時okay,不用藥又拉,反反覆復兩三星期。後來,跟偉仔在香港的醫生朋友一對癥狀,才知道中了阿米巴菌毒。

「說中了阿米巴菌毒,不能開肚,一開就擴散。如果我突然缺水休克,人家不知,開我肚,那這裡都oh bye bye了。」

拍片時的新聞報道

《春光乍泄》的個中心酸,絕非患病那麼簡單。剛接這戲哥哥就同王家衛講:「不可再像《東邪西毒》沒有time limit啦,這次我都演唱會要做,有唱片要錄…」

王家衛回道:「無問題,你會覺得好舒服,好像放假一般…」

後來哥哥評價他「如果不拍戲,便是個出色的外交官」。

《春光乍泄》這個同性戀的片子子,在當時的香港土壤里算得上相當前衛。身為同志身份的哥哥自然出演此片要面對的輿論壓力,後來好友關錦鵬拍《藍宇》時,他還提醒過題材敏感。

他還是欣然去了阿根廷。哪知道一邊是生了場重病,一邊是偉仔完全沒有準備好演同性戀和激情戲,製作方也出問題,挨足了三個星期。

王家衛有點像個畫家,即使他已經開始畫草圖,如果發現不喜歡,他會突然撕了扔掉。當然他是個偉大的獨特的導演,只是沒人知道在他拍攝的下個電影里會發生什麼。

於是哥哥同偉仔喝酒培養情緒,跟他之後每一次開導演員那樣,做足了思想工作。《春光乍泄》讓王家衛揚威戛納,偉仔一票惜敗,在香港卻捧得兩個最佳男主,張國榮一無所獲。

梁朝偉說:謝謝這麼好的對手張國榮,否則我沒有機會拿這個獎。

偉仔在台上向哥哥致謝,哥哥溫暖的笑著,高手過招,惺惺相惜。

哥哥也不是出世高人,到了雲淡風輕的地步。事實上,哥哥在影史上多個不瘋魔不成話的經典角色,陰差陽錯,只得到過一次正式大獎的最佳男主,偏偏《阿飛正傳》那次他沒有出席。

在較早時期,因《白髮魔女傳》的主題曲《紅顏白髮》獲得最佳原創歌曲,上台領獎的哥哥就表示過「希望以後能來拿另一個獎」。

哥哥的解釋非常明事理了:「偉仔很不簡單,他的角色很有難度,十分內斂。而我更像一隻花蝴蝶,感情容易乍泄的蝴蝶…我的戲太少了,本來兩個男人的戲變成三個。如果報最佳男配我是很有信心的。」

倒是評委給出的理由讓人忿忿不平:「他本就是同性戀,演好不足為奇」。(什麼邏輯???)

墨鏡王和張國榮

張國榮同王家衛合作三次,一次驚險過一次。第一回是《阿飛正傳》。哥哥拼了老命和華仔(劉德華)在菲律賓60多尺鋅鐵的火車站上跑。

道具師傅說,有幾塊鋅鐵不能踩。「喂,大佬,狂奔哦,奪命哦,還有哪幾塊不能踩啊!」

第二回合遇毒蠍子,第三回合阿米巴。

「我同王家衛八字不合」。

雖是戲言,身心俱疲的哥哥真不打算再接王家衛的片。

《春光乍泄》一場病將哥哥和梁朝偉click到一起。他說偉仔其實好難跟人交心的,而且喜歡的東西讓人蠻意外。

劉嘉玲稱哥哥去世幾天後,梁朝偉才反應過來,哭得像個孩子

「我同嘉玲在打牌,他在外面煲機,聽搖滾,嘩,聽得我頭都暈了」,而且喜好茶道,哥哥打牌正來勁,他津津樂道地讓哥哥聞。

熱的時候是一種味道,喝完放涼又是種味道。哥哥笑道,「我鼻塞哦,聞不到的。給我個茶包就得啦」。

談到哥哥演過的三級片,也是大有故事。

78年,有公司找張國榮拍戲《紅樓春上春》,號稱喜劇片,進組了發現很多情色鏡頭,但劇組似乎有些黑幫勢力,張國榮就硬著頭皮完成了人生第一部電影,還是「給人賣豬仔(被人賤賣)的電影」。

後來一段時間,張國榮都沒碰電影。但他並非抗拒裸露,「不會無緣無故的裸體,又不是妓女。你要convince我這是藝術,並不廉價,再用燈光和氛圍帶我進到那個狀態。自然而然我便可以展現我自己的」。

81年的《失業生》,本來陳百強的裸戲改成張國榮出浴鏡頭(有個版本將這鏡頭刪去);

82年《烈火青春》,張國榮同葉童有做愛鏡頭,葉童自然的演技驚到張國榮,但這些全部刪乾淨了才給放映;

同年的《檸檬可樂》,高志森在張國榮公司蹲守堵他請他來演,也有裸露鏡頭,後說沒有必要就剪了。

《烈火青春》劇照,葉童和張國榮

這算是早些年榮少白搭上的幾場裸戲了。

後來《胭脂扣》、《倩女幽魂》、《白髮魔女》都算得上香艷,《色情男女》是一部軟情色,現在他心甘情願地奉上《春光乍泄》這樣的「三級片」送去柏林參展。

哥哥在香港影壇的故事太多,與吳宇森,與徐克,與爾冬陞,與陳可辛,還有(哥哥稱之為「女中丈夫」)的編劇李碧華...有緣下回分解。

他倒是很慶幸沒去好萊塢這個更大的名利場。說好萊塢不排華是唬人的,「能夠在香港當哥哥,好過在好萊塢打雜」。

想想能在好萊塢混出點眉目的角色,或多或少沾著東方主義的光。哥哥也算是早有預言。

張曼玉問哥哥,怕不怕老,老了就不作不了美人了。

沒有再聲稱第三大謊言「我不美」的哥哥,只是說,「我沒有愛美到出街要化妝的地步,也不是出門一定戴墨鏡的,我都有心理準備的,老到有魚尾紋都是自然的」。

他給出一個高級辭彙「aged gracefully」,優雅地老去,又何嘗不美。

林夕為張國榮作詞《怪你過分美麗》採用的封面

一生貪靚的哥哥,衣帽間可是媲美香港名店Joyce。此刻,吐出「優雅地老去」幾個字的哥哥,41歲依舊少年氣。

梁家輝問哥哥,作為藝人,在歌壇影壇均有這麼高的成就,究竟是靠著什麼繼續下去的?

當初奔波勞碌為了賺錢,現在完全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將一個事情做好就需要give your heart out,要奉上真心去做一樣東西。在舞台上,我可以玩,可以穿高跟鞋,你說我博出位。

那你做啊,你做不做得到?在舞台上男女不分兩個半鍾?或說做電影,你做陳蝶衣給我看啊?你做爛仔給我看?你做三級片不低級咯?

舞台、電影,我們所說的第八藝術,你有沒有這個sincerity,你有沒有這個誠意,人家一看就知道了。

這貢獻出了哥哥在這訪談里最自信而勾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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