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源溪邊的橘花香
（院子里的橘花，每年都唱著四月的歌）
這裡的橘子都是被甘甜的廟源溪溪水滋養長大的，所以特別甜。每年的清明前後，梔子花都沒發芽的時候，我們家的橘子就被一擔一擔地挑到村裡廣場上去稱重，大卡車停在村口，巨型磅秤等著一擔擔橘子上秤，好幾戶人家的橘子才裝得滿那巨大的車廂，每年的這個日子大概是我家最開心的時候。一家賣橘子的時候，鄰居阿姨都會帶著簍子來幫忙，村裡的壯漢也會被請來擔橘子送上車，工錢按重量算。這天晚上，父親吃晚飯時談笑的音量都會高八度。別人家的家庭收入都是按月算的，果農家靠著橘子謀生髮的是年薪。
二兩白酒，再請收橘子的外地師傅到家裡隨便吃點兒農家飯。這是我高中時家裡賣橘子的場景記憶，每年橘子的行情都不一樣，印象里有幾年因為產量少價格不錯，放到正月可以有八九毛一斤，我的母親蠢蠢欲動想早點賣了給我交學費，父親則是一貫地沉著。再有一年橘子大豐收，過了清明，橘子慢慢地開始過了保鮮期，即便是兩角錢一斤，也很少有人來收購，最後六萬斤橘子大概賣了1萬塊錢。但我記得那一年父親也還是開心的，喝完酒滿臉通紅。
高中的時候經常在家，到了農忙時節就在家裡打醬油幫忙，年少時也愛偷懶，大人們背著梯子，脖子上掛著袋子，手上拿著橘子剪。剪刀的把柄上有紅色的塑料層，剪下來運回家，然後再一個個地包起來。母親端著小板凳坐在橘子堆里包橘子，我排在後面，速度永遠趕不上他們。再過幾年，我去了重慶讀大學，橘子的產值供應我們一家的生活支出似乎也顯得吃力，父親開始在外面打工賺錢，橘子因為缺少管理品相、產量也不如從前，每當農忙的時候，母親還會去幫別家包橘子補貼家用，記得那時候包完一帖保鮮袋的工錢2塊。而作為家庭一員，每年等我放寒假回到家，看到的都是橘子被包好，滿房間地堆著，偶爾看電視口渴了就在門口附近找一個最大的。母親偶爾會責備我把眼前的好橘子都選走了，外面收橘子的老闆來了還以為我們果子不好呢，每當此時，我就會認認真真蹲下來把面前的橘子重新擺一次。
我們家地不少，山上也有，溪邊也有一些。橘子的品種有椪柑、棗樹蜜桔、橙子、胡柚，橘子開花可香了，漫山遍野的，家門口的文旦開花，連我小房間的被窩都是香的，可惜因為那一年寒潮也被凍得只有一個枯桿。一場雨落下，橘子的花瓣還會被雨水打得晶瑩剔透，這就是廟源溪邊的四月天。革柳樹上還沒有蟬鳴，微風不噪，溫度也剛剛好，油菜花開成一小片一小片，精緻又不落規矩。
連橘樹自己都沒想到，一場寒潮他們會就此告別，那是個瑟瑟發抖的夜晚啊，雪夜漫漫，多少個靠著橘子為生的家庭，多少個像我們這樣靠著橘子換學費的孩子，從此與橘子生涯告別。那些裡面有好多都是年紀比我還大的果樹，一年又一年，一茬又一茬。從那年開始後之後的四月，聞到橘子花香都會去找方向，我們會驚喜於路邊居然有一棵橘子樹，花落滿地，等十月碩果累累。
都說成長是生疼的，循環往複的，廟源溪那澄澈的溪水從不停息，歡快向前，人生也在不斷地毀滅與重建。大地與河流也跟人一樣會思考，人們開始放下鋤頭走出去，尋找更廣闊的天地，厚實的土地也開始沉默沉思。那些破碎腐朽的橘子樹葉和枝幹變成更深邃的養分滋養著這片土地，以另一種方式回報著生養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而我家的橘子地里被種滿了月季與玫瑰、繡球和鐵線蓮，留著一棵柚子和椪柑樹，四月的天，它沒有月季艷麗、沒有茶花富貴，香味卻愈發濃郁沁心，若干年以後，我會告訴我的孩子，那是橘子花香，我還會跟他講一講，那些年，廟源溪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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