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三個生命歷程
《紅樓夢》還寫了三個生命歷程。第一個生命歷程是希望。寶黛初見,一個驚呼「這個妹妹我見過的」,一個自忖「何等眼熟到如此」,善於察言觀色的王熙鳳也打趣「既吃了我家茶,如何不與我家做媳婦?」甚至連下等小廝都知道,寶玉的婚事「早已有了,只未露形。將來準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則都還小,故尚未及此。再過三二年,老太太便一開言,那是再無不準的了」。在這個生命歷程中,寶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共讀西廂,同憐落花,充滿了希望。
第二個生命歷程是煩惱。不僅寶釵金鎖上的篆文「不離不棄,芳齡永繼」與寶玉佩玉上的是一對,而且後來到大觀園做客的湘雲也有個金麒麟,這更使得黛玉憂心不已:「近日寶玉弄來的外傳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鴛鴦,或有鳳凰,或金環玉佩,或鮫帕鸞絛,皆由小物而遂終身。便恐由此生隙,同史湘雲也做出那些風流韻事來。」不唯如此,大觀園中的其他人物,也因情感和生活上的各種關係,產生煩惱。比如,襲人「忽又想到自己終身本不是寶玉的正配,原是偏房。寶玉的為人,卻還拿得住,只怕娶了一個利害的,自己便是尤二姐香菱的後身。素來看著賈母王夫人光景及鳳姐兒往往露出話來,自然是黛玉無疑了。那黛玉就是個多心人。想到此際,臉紅心熱,拿著針不知戳到那裡去了,便把活計放下,走到黛玉處去探探她的口氣」。當襲人故意以尤二姐被王熙鳳折磨以致吞金自盡、香菱因夏金桂陷害被薛蟠毒打等事來試探黛玉,黛玉回答「這也難說。但凡家庭之事,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但這無心之言卻令襲人暗暗不快,此後她疏遠黛玉,甚至進讒言,不能說與此毫無關係。又如,王熙鳳本來過了一個很風光的生日,既有賈母來提議,又有大家眾星捧月一起湊份子,充分顯示了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已然給足了她面子。但是就在這一天,王熙鳳抓到了丈夫賈璉和鮑二家的在她自己的床上偷情,理虧的賈璉反而拿劍要殺她,直鬧到壽筵上賈母和眾人面前,令她顏面盡失。
第三個生命歷程是無奈和失落。賈府從蓊蔚洇潤經由元春封妃省親走向高潮,但修建省親別墅花費巨大,無疑又埋下了衰落的伏筆,後來逐漸走向摧枯拉朽式的崩潰。前述的三重世界裡已經提到,這是一個顛覆性的變化。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劉姥姥安定的生活,雖然平淡無奇,卻並沒有大的起伏。她進大觀園,雖然也艷羨夫人小姐養尊處優的生活,但還是認為,大有大的繁難,自己的鄉村生活也有自己的好處。比如,林黛玉「自在榮府以來,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迎春、探春、惜春三個親孫女倒且靠後。便是寶玉和黛玉二人之親密友愛處,亦自較別個不同,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但賈母最終也沒把外孫女嫁給孫兒,而是支持了寶釵和寶玉的金玉良緣,對外說是「林丫頭心太細」。這種基於利益所作的決定有無合理性?不合理,但真實。這實際上是不同類型的人在衝突矛盾中一種可能的歸宿。這對於今天人與人之間的衝突、文化結構與文化結構之間的衝突都具有啟發性,因為《紅樓夢》寫出了人性真實的一面。黛玉臨死才領悟到世事的殘酷,對紫鵑說「我這裡沒有親人,你好歹送我回去」,並非病危說昏話,而是椎心泣血之言。
又如,林黛玉這位「絳珠仙子」有先天不足之症,多愁多病。賈寶玉這個「神瑛侍者」發願要用360兩銀子配一種葯,管保黛玉吃了就好了,平日也對她百般溫柔體貼,唯恐違逆其意。然而,林黛玉最終卻因他夭折身亡。再如,賈家世代王侯,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哪想到皇帝一聲抄家,忽喇喇大廈傾,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能詮釋「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的無奈了。
(作者:成中英,系美國夏威夷大學終身教授、深圳大學饒宗頤文化研究院特聘教授;張惠,系深圳大學饒宗頤文化研究院客座教授、香港珠海學院中文系助理教授、香港紅樓夢學會會長。)
來源:2018年5月4日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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