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韶文化向心型聚落布局的終結——中原文明的萌芽與發展

最新 05-07

講座紀要

仰韶文化向心型聚落布局的終結

——中原文明的萌芽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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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13晚，吉林大學邊疆考古研究中心在匡亞明樓舉辦了第七十五場考古文博系列講座《仰韶文化向心型聚落布局的終結——中原文明的萌芽與發展》。河南博物院院長馬蕭林先生擔任主講。馬院長長期從事考古與文博工作，有著豐富的人生閱歷，深厚的知識積累，講座圍繞仰韶文化中期文化面貌與靈寶西坡遺址展開，整場講座馬院長敘述翔實，論證充分，言語樸素，見解獨到，向我們展示了一幅數千年前中原大地的歷史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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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開始前，馬院長回憶了自己第一次來吉大時的經歷，談了談自己從業至今的研究經歷，本科畢業後專攻新石器時代考古與動物考古的他感慨道，「做考古的吶，路越寬，可思考的就越多。」談到火遍全國的《國家寶藏》時，作為坐鎮嘉賓之一的他說央視正在籌拍第二季，「最近中央領導有批示，還要繼續做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現在全國上下都在學習十九大會議精神，對於建立文化自信，我們的考古在其中佔有重要分量。我們的文物考古這麼多年來，受到了國家前所未有的重視。所以這是我們專業發展最好的時期。」

進入正題後，馬院長首先對仰韶文化的研究歷史做了綜述。自1921年安特生在河南澠池仰韶村的發掘開始，仰韶文化就要走過整整100周年了。關於仰韶文化的分期，一般認為是以半坡為代表的早期類型，以廟底溝為代表的中期類型，和以半坡晚期為代表的晚期類型。早期的研究最為深入，姜寨遺址這樣的考古發現，讓人們對仰韶早期的聚落形態有了很好的認識。而鄭州大河村、甘肅秦安大地灣等遺址的發掘，讓大家對晚期類型也有所了解。但是對仰韶中期的研究可以說長時間存在空白。通過調查，馬院長總結了一些仰韶文化中期的基本特點：氣候條件適宜，人口急劇增加，聚落範圍擴大，族群流動增強，中心聚落出現，社會發生分化等。但遺址的內部結構如何，在2000年以前也始終困擾著他。但河南靈寶鑄鼎原的橫空出世為他提供了靈感。至此，他提出了講座的幾點重要內容，一是靈寶鑄鼎原史前聚落的形態調查，二是西坡遺址的考古發現，例如墓地的復原以及動物考古還有最後聚落布局演變等。

首先是史前聚落的情況。靈寶市位於河南省最西部，北隔黃河與山西芮城相望，西與陝西潼關接壤。1999年3月，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社科院考古所與北大三方在靈寶的中部地區進行了詳細的考古調查。在大約300平方公里的範圍內，共確認31處新石器時代遺址，基本沿河流分布。從遺址數量、遺址總面積、最大遺址的規模來看，以仰韶文化中期最為突出，理所當然成為當時工作的重中之重。之後圍繞區域內第二大遺址——靈寶西坡遺址開展工作。該遺址保存相對完好，自2000年到2013年共進行了八次發掘。

談到幾座大型房址的情況時，馬院長略有些興奮，當年稱得上驚天動地的大發現帶給他的激動存留至今。2001、2002年之交的數月內，考古隊對特大型房屋遺址F105進行了發掘，它平面近正方形，以半地穴式主室為中心，外有迴廊，內設門道、火塘，總面積達516平方米，居住面亦達到204平米左右，是迄今仰韶時代規模最大的房址；2004年第四次發掘中，另一座特大型房址F106被揭露，它的居住面積更是達到240平方米。兩座大型房址均位於遺址中心地段，前者門向東南，後者門向東北。在敘述時馬院長對遺址細處、性質做了合乎情理的推測，還特意講起了當時發掘的軼事，讓這段考古大發現問世的細節變得饒有趣味。隨著2011年第三座大型房址的發現，整個西坡遺址的聚落形態呼之欲出。第三座大型房址的門道朝向西北，馬院長意識到極有可能存在第四座大型房址，並且它的門向定是西南，而整個的聚落布局與姜寨遺址相同，即向心型聚落形態。通過對比，馬院長又敏銳地意識到，與處於仰韶文化早期的姜寨遺址相比，西坡遺址的幾座大型房址在見諸結構、使用功能、廢棄方式等方面完全不同。通過對已出土的三座大型房址周圍的跡象進行分析，基本可以認為它們的年代最早，是有意識規劃建造的；與同時期其他房址相比較，它們具有面積較大、門道向心分布、有硃砂遺迹、填土較為純凈等特徵，綜合分析可認為是具有殿堂性質的公共活動場所。

而更為重要的是，在這些大型房址被廢棄之後，在遺址中心出現了面積較小的中型房址，新出現的房屋門道均面向西南或東南，其中發現有紅燒土等生活遺迹，並仍有硃砂遺迹存留。馬院長指出，要留心這一現象，這說明至此為止已有一部分人開始長期在聚落中心居住，而且他們的身份可能極為特殊，並且此時聚落的形態已發生了極大的改變，他稱之為「向心型聚落形態的終結」。

之後他談起了西坡遺址中墓葬的發掘情況。有趣的是在這座現存總面積約40萬平方米的大遺址中，發現的墓葬數量卻極為稀少，僅在05、06年選擇性地發掘了34座墓葬。已發掘墓葬分大小兩種規模，墓主頭向西或西偏北，隨葬器物一般為缽、壺、瓶、簋形器等陶器組合，且多位於墓中腳坑位置。最終墓地的測年為距今5300~5000年。值得注意的是，在大型墓葬中隨葬有陶大口罐，上有彩繪，還發現了至今為止河南地區最早的玉器。大型墓葬中人骨偏白偏硬，馬院長指出這是因為墓葬中填入河泥，呈青灰色，其中還包有蘆葦等十多種植物遺存，大口罐口椽處還有硃砂。種種跡象都在表明大墓主人的身份定非比尋常。而關於這枚玉器的發現過程，馬院長向我們講起了當時的發掘故事。2005年5月30日下午6時許，將近傍晚，天色漸暗，一名技工興沖沖地來報告，發現了玉器！當時馬院長極其驚訝，按發掘的情況來看，能有陶器已經很驚人了，不期竟出現了玉器。他小心翼翼著手清理記錄，為了安全問題甚至「摒退」了民工；晚上在清洗過後，又發現了其上有清晰的線切割痕迹，一舉打破了之前黃河中游地區制玉技術無線切割的學術觀點。之後的一周之內，更是好運連連發現了許多玉製品，這一成果驚動了當時的考古學界，各方媒體也爭相報道。

在談論墓葬問題時，馬院長著重強調了他在復原研究上的心得。在發掘整理的過程中，馬院長感覺，這批墓葬的奇特之處不僅是數量稀少，而且部分已發掘的墓葬埋藏較淺甚至看不到二層台，這引起了他的注意，讓他回憶起當時張忠培先生挖掘的華縣泉護村M701，兩者情況高度相似。他另闢蹊徑，對比墓葬周圍的地層，對「有問題」的墓葬做了深度復原，發現這些看起來埋藏深度僅幾十公分的墓葬，初始深度可能多達三米左右，而其上的地層可能因長期的自然剝蝕或人為破壞而消失了。在此基礎上，他又反思墓葬密度問題，因為侵蝕的存在也許很多墓葬都在之後消失了，而並非開始時便分布稀疏。之後他進行了密度復原，提出了「容積率」的概念，即墓口面積占墓地總面積的比例，最終得出可能該遺址中80%的墓葬尚未發掘或已消失的結論。儘管馬院長提出這種方法不盡成熟，但在研究思路上仍給予了觀眾極大震撼。

最後，馬院長略談了遺址的動物考古分析，著重分享了利用定量數據分析得出定性考古結論的過程。通過篩選、統計，發現該遺址中出土動物骨骼絕大部分為家豬骨骼，比例高達84%，而進一步的同位素分析則表明它們的食物中有一定比例的粟、糠等，且平均年齡低於兩歲，這反映出的人群食譜結構與仰韶早期完全不同，以半坡遺址、姜寨遺址為代表的仰韶早期文化中人類的主要肉食來源是鹿，這又進一步印證了社會經濟形態的演變。此外，通過對墓葬人骨的研究，發現在大型墓葬中豬絛蟲的數量較多，直觀表明了大型墓葬墓主食用豬肉數量較大，背後反映的是可能已明確存在的社會等級結構。

在與大家分享了如上的研究經歷之後，馬院長對講座的核心內容做了精闢總結：根據遺址、墓葬、動物骨骼研究等多方面的綜合觀察，與仰韶早期相比，中期的文化面貌變化有二。一是聚合，仰韶中期出現如靈寶西坡這樣的大型聚落，人口並非憑空產生的，推測是許多小聚落聚合在一起的，目的可能是增強凝聚力。就目前而言，全國仰韶中期遺址數量很多，和當時適宜的氣候條件密切相關，而人口激增帶來了諸如野生動物數量銳減，家畜的馴養等事件，其間都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其二，是向心型聚落形態的終結，這體現了聚落內部的變化，實際上暗含的是社會分級的開始，一部分有能力的人開始定居在遺址中心部位，其身份也發生了異變。此時也可能是家族開始出現的重要契機，到仰韶晚期則發展形成了家庭。

靈寶鑄鼎原作為「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的重要組成部分，其間可探索研究的歷史內涵尚有無數。馬院長指出，靈寶西坡遺址是研究中原文明起源的重要遺址之一。它體現出的仰韶中期的聚落形態，繼承了之前仰韶早期聚落的向心布局，但中心大型公共建築失去了居住的功能成為了禮儀型的公共場所，並承擔起了社會聚合的功能，發揮著凝聚性作用。而仰韶中期向心型的聚落中心的廢棄以及中型建築的興起標誌著仰韶中期向心型聚落形態的終結，預示著社會發生重大變革，社會結構走向分化。大型建築壕溝的興建標誌著中心聚落的出現，即人口由分散走向聚合，預示著一個新的時代悄然出現。這個時代要有與之相適應的時代秩序和維護這種新型社會結構的職能，客觀上要求更有效的管理社會的能力，在這個背景下興建的大型建築，其公共性和禮儀性職能突顯，在中心聚落中扮演著與其社會背景相適應的重要角色。中心聚落不僅是人口流動聚合的承載體，更是社會關係重組整合的創造者。中心聚落在不同社會發展階段承載著不同功能，在仰韶文化中期，中心聚落整合的功能主要是由其中的大型建築實現的，西坡聚落中心建築的興與廢反映著社會聚合與社會分層的兩種不同性質的變革，在遺址里是兩種變化。總之，中原地區的文明起源，可能始自仰韶文化中期大型聚落的出現，但聚落內部真正出現社會階層應該是以向心型聚落布局的終結為標誌，時間大約在公元前三千五百年前後。

在結束他的精彩講解之後，馬院長與在座的吉大師生交流了關於西坡遺址細節研究上的相關問題，講座在一片熱烈的討論氛圍中完美落幕。

文字：張榮鑫、畢桐馨

張嘉樂、張琳婉

許智傑、許加

排版：鍾可

本文經馬蕭林院長同意，發佈於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