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小男孩愛上了另一個小男孩，只是愛，不是奇觀

去年奧斯卡提名影片《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向觀眾撒了一大把糖，讓多年看慣這類影片的凄風苦雨的觀眾在「甜茶」蒂莫西?柴勒梅德和「鎚子」艾米?漢莫的義大利北部鄉村愛情故事中，找到了久違的溫暖和甜蜜。這個交接棒，2018年由美國校園愛情喜劇《愛你，西蒙》接替。

影片由美國青少年暢銷書《西蒙和他的出櫃日記》改編而來。影片的海報和小說的封面沿襲一樣的風格：茜紅色的背景，暗示濃郁旺盛的青春，正在昂揚的慾望，而夏天悄悄過去，卻留下西蒙心中的小秘密。小說的封面上，是一個少年雙手插在褲袋裡的身影，卻沒有面目。電影將這張臉具象為人見人愛的迪士尼童星尼克?羅賓森，預計少年也會像「甜茶」一樣，收穫影迷發射來的粉紅桃心。

《愛你，西蒙》由電視劇界的金牌製作人格里格?伯蘭蒂執導，是主流大銀幕上難得一見的同性愛情故事。有多主流？主流到讓人錯以為這是一部迪士尼的高校喜劇，輕鬆可愛，無傷大雅。有多難得？就算偷看的時候被父母撞見，也不會被責罵。

主人公西蒙是個普通的高中生，帽衫配牛仔褲，走在人群中會被女生側目，不過除了相貌清秀帥氣，並無其他特殊。身邊兩三死黨，從小玩到大，終日打趣貧嘴，誰也沒留心西蒙陽光微笑背後的陰影。

故事開始於校園聊天室——有人發了一個帖子，自陳非主流取向，落款是「藍」。好奇心引發內心悸動，西蒙註冊了一個匿名賬號，郵件往來，和「藍」成為筆友。每日的通信時刻，是西蒙最珍惜的美好時光。天涯咫尺，他卻可以把壓在心底的秘密和「藍」傾吐，比如自己對 「哈利?波特」丹尼爾?雷德克里夫的情愫。西蒙開始留意身邊每一個可能的對象，在校園走廊里和他打招呼的某個人，說不定就是電腦彼端的「藍」。

一個不小心，西蒙的秘密郵件被猥瑣的同學馬丁窺見。馬丁脅迫西蒙幫自己追求新來的轉校生艾比，否則就把西蒙的郵件公之於眾。西蒙陷入了不仁不義的境地：為了讓自己的秘密不被公開，他只有昧著良心撮合馬丁和艾比。

讓西蒙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的，還不是出櫃這件事兒。即便是向世人宣布「真實的我」，也會想要選擇一個心儀的時間地點和場合，向自己信任的對象表達真身，而不是這樣匆匆忙忙地「被出櫃」。更重要的是，西蒙想和「藍」以真實身份坦誠相見，以你的名字呼喚你，以我的名字呼喚我。

在「價值觀正確」的風雨中飄搖的好萊塢，當人人都在談論第一部黑人做主角的超級英雄電影《黑豹》和《三塊廣告牌》影后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宣傳的「多元包容附加條款」之時，當歐美商業電影產業被要求正視與反思少數群體在大銀幕上的重現時，《愛你，西蒙》的橫空出世，另有一番意味。

首先，這是好萊塢六大片廠（二十世紀福克斯公司）首次涉足青少年同志浪漫故事題材，這意味著《愛你，西蒙》將擁有《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所不可想像的商業院線發行額。並且，幾乎沒有任何過度親密鏡頭的《愛你，西蒙》在北美輕鬆拿到PG-13分級，換言之，13歲以上的初高中觀眾群體，都可以大大方方地坐在電影院里觀賞這部影片。

再者，影片充分反映了導演伯蘭蒂試圖將同性敘事正常化的野心。早在2000年，由他本人自編自導的原創喜劇《傷心俱樂部》是一次大膽試水：一群生活在好萊塢的、各個年齡層的同性戀者，展開了一場「慾望都市」式的喜劇故事。愛情與友情，相戀與失戀。然而，在同性電影仍然聚焦歧視、不公與「抗艾」等宏大主題的千禧年初，這部「輕飄飄」的影片只擊中了很小的細分市場，以150萬美元的票房利潤草草收場。

時代變遷，新一代的年輕人呼喚著新的視覺經驗。即便在同性運動進程相對前沿的歐美，即便大多數家庭已經不會將孩子不同的性取向視作大逆不道，即便同齡人與社會對這一群體的偏見和壓力已經相對緩和，「出櫃」依然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愛你，西蒙》精準地拿捏到了這一點：西蒙的母親（詹妮弗?迦納飾演）是一名心理醫生，父親（喬什?杜哈明飾演）是一名公司職員，標準的美國中產家庭，與《月光男孩》中的黑人貧民社區已然天壤之別；父母恩愛，西蒙與妹妹的關係良好，他知道，不論如何，家人都會無條件地支持他。然而， 當馬丁毀約，將西蒙的秘密貼在校園論壇里，當好友又驚又怒的電話接踵而至，當西蒙滿懷忐忑地向家人「交代」時，他度過了人生中最尷尬的一個聖誕節。

同性電影一直在有意識地試圖去奇觀化，傳遞價值的普世性是作品能否贏得大多數觀眾的關鍵。從《卡羅爾》《月光男孩》到《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奧斯卡的提名擴大了這些影片的影響力，其優美動人的視聽語言，讓影片的藝術感染力超越了題材的特殊性，在藝術院線觀眾當中獲得了票房口碑的雙豐收。而《愛你，西蒙》則是這類題材突破類型、走向商業院線的新一步。小團圓式的美滿結局擺脫了這類電影「悲劇弧（tragic arc）」的套路劇作法，講述這樣的故事不是為了販賣同情或奇觀，而是因為「人人都值得擁有一份愛情與幸福」。

遙想2009年，有西格尼?韋弗加盟的《天佑鮑比》，講述天主教徒的母親為了把兒子掰直而引發的悲劇故事，只能以電視電影的形式播出；近10年後的《愛你，西蒙》，以馬卡龍色調的青春故事，流行音樂搭配快速剪輯，成為了一部可以讓人坐在電影院里，邊吃爆米花邊笑中帶淚地觀看的電影。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勝利。

文| 李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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