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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後十年:672個孩子一個家

央廣網成都5月7日消息(記者陳銳海 鄭重)安康家園這扇門,如今出入的人屈指可數。

常年生活在小院裡頭的,僅剩5個初中生和6個照顧他們的「安康媽媽」。人氣最旺也要等到周末——其他43個孩子從寄宿高中回來的時候。再過四年,等年紀最小的孩子高中畢業後,小院將徹底人去樓空。

這個在5·12汶川特大地震發生後專門設立的家園,位於成都市雙流區,曾經生活著672個在震中失去父母或家人的孤困兒童。他們把這兒當成「第二個家」,在這個「避風港」里療傷,走出心靈的餘震,重建震後的生活。

十年間,長大的孩子一撥接著一撥走出家園的大門。他們把童年和青春期留在身後的院落,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軌道。有人蔘軍入伍,有人走入大學校園,也有人忙碌在工廠車間的流水線上。不管去處如何,在園長鬍源忠的眼中,這些孩子都「在或深或淺的傷痕上,開出成長的花」,「每個人都是我的驕傲。」

「天都要塌,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綿陽安縣,地震發生,11歲的彭豪迅速從教室跑出來。

之後,他沒等來父母,卻被前來接孩子的同鄉告知,他的爸媽可能不在了。「沒有看見人,反正我還是不相信,就一直等。」第二天,小彭豪等來帶著噩耗的伯父。

直到回村,他才相信這個現實。眼前的兩座山合在一起,整個村莊都沒了,連一塊磚也看不見,全是石頭。爺爺、奶奶、媽媽,還有兩歲的弟弟,當天就在家,或許全在廢墟之下。在外開貨車的爸爸,至今仍杳無音信。「每次給他們燒紙,都是憑著大概的位置,找一個地方跟家人說說話。」彭豪完全不知道家人遇難的具體位置。

一夜之間,原本無憂無慮的孩子,開始對未來產生莫名的恐懼。「天都要塌了,什麼都是自己一個人。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也不知道以後的生活該怎麼辦?」

在彭豪對前路感到「迷茫」的同時,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倡議專為四川震區孤困兒童設立一個安康家園。在山東日照鋼鐵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捐資建設後,安康家園於2008年5月18日在日照成立,並接收來自四川德陽、綿陽、廣元、阿壩州等地31個縣(區、市)的712名重災區孤困兒童。當時他們年齡最小為3歲,最大19歲。

一年後,安康家園從日照遷回成都市雙流區,除去已經離開家園的高中生,當時仍有672名孩子生活其中。

走出心靈的餘震

剛到安康家園,彭豪依舊對未知的將來充滿不安,「也不知道家鄉這邊到底會變成什麼樣,以後自己一個人怎麼辦?」他有很多心事想找人說,卻不知道找誰,只能一個人靜靜地待著,「有些話要和最親的人才能說。」

當時安康家園有86位具備教育、心理和護理經驗的「安康媽媽」,專職負責災區孤困兒童的學習、撫養、教育。但彭豪「那個時候特別不信任阿姨,總覺得是外人」。

在安康家園照顧了9年孩子的李書曼還記得,孩子們剛來時「有防備的感覺」。有時看彭豪心情不好,李書曼過去搭話,他卻不吭聲。他們的屋子也總收拾得乾乾淨淨,就怕挨罵。「感情和信任是需要用時間慢慢培養的。」她給情緒低落的孩子自處的空間,等他們平靜了,才走過去,有一搭沒一搭地隨便聊聊。

每逢父母周年祭,平時愛打鬧的男孩子會變得「很封閉」——放學回來就躺在床上,話也不說,到了飯點,水米不進。對此,安康媽媽什麼也不說,把這幾個男孩拉到家園附近的田埂上,讓他們在水溝旁給爸媽燒點紙,說說話,哭一陣,回來後就好多了。

「這種情況下我們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在他們不需要我們時,我們在旁邊看著;在他們需要我們時,一轉身就能找到人。」幾乎每個受訪的安康媽媽都認為,在震後的最初階段,除了讓心理醫生進行專業的干預外,他們能提供給孩子的,就是陪伴和依靠。

有段時間,一個宿舍的八個女孩兒輪著做噩夢,夢到地震,大家被嚇醒,然後開始哭。安康媽媽跑過來,守在她們身旁,或者把孩子叫到自己屋裡,娘倆躺在床上,開始「扯話題」——「夢見爸爸媽媽就是他們在想你了。」黑暗中,阿姨在偷偷抹眼淚,然後笑著說:「現在有我在這兒照顧你們,沒關係的。」

彭豪還記得,「跟阿姨聊多了,熟悉之後,心裡有什麼話也就自然說出來了。」

之後,李書曼發現,原本不愛說話的孩子會跑過來,跟她分享學校里發生的事。有時他們把老師獎勵的零食帶回來,給阿姨留著,自己卻捨不得吃。時間一長,年齡小的娃娃喊她「媽媽」,大點的則叫「李媽」或「阿姨」。比起一開始,彼此間的「距離要近一點」。

「感覺她們其實挺累的」

撫平心頭的傷痛是困難的,但過好日常的生活也不容易,尤其是要同時照顧672個孩子。

安康媽媽的一天就跟打仗似的,圍著這幫孩子轉,時間被精準地切成碎片。清晨五點半起床,督促他們洗漱、收拾內務、吃早餐後,再整形隊列把孩子們送到附近的學校。回來後,洗衣服、晾被子,折騰完家務,太陽也就挪到正空,又到了接孩子的時間,周而復始。

夜裡孩子們睡下,她們還要時不時來到門外,趴在小窗上,借著弱光看大家踢沒踢被子,等回去睡覺時,時間已過零點。

照顧了近十年孩子,李書曼和同事們最怕娃娃生病。「每個孩子一年生一次病不過分吧,600多人,平均每天就有2個。想想就……怎麼過來的呢?」

有一天夜裡,都過十二點了,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發起高燒,這把李書曼急壞了。偏偏屋外又下大雨,實在沒辦法,她只能把自己的衣服披到娃娃身上,抱著他打了一輛車趕到醫院。驗血、驗尿、打針,小男孩一晚上都縮在李阿姨懷裡。

回來後,李書曼把孩子放到自己屋裡,隔一會兒就摸他的頭,看有沒有退燒,一夜都沒睡好,「如果你給他耽擱了,引起其他併發症或者後遺症,我們心裡會很內疚,不好交差。」

「她們其實挺累的,基本上一天24小時陪著我們,連家人都沒去陪。」彭豪說,有時阿姨的孩子會被送到家園和媽媽玩一會兒,然後只能哭著被帶走,「看著挺心疼的」。

剛來的那段時間,李書曼的兒子正在讀初三,即將中考,但她回家的時間寥寥無幾,總擔心青春期的兒子缺少管束,在外面學壞,所以每天晚上都給兒子打電話,「交流一下」。一開始她很難適應這樣的工作,也考慮過離開,但總想著做完這學期,等娃娃們放假了再說。慢慢地,她又覺得相處下來,跟娃娃們的感情越來越好,最後就捨不得離開了。

「孩子可以愛,但不能慣」

八人一間的宿舍收拾得整潔乾淨。床頭的被子疊成稜角分明的「豆腐塊」,平整的床單鮮少出現褶皺,窗台上的杯具朝向一致,地面不能臟,垃圾每天扔,出家門必須報備......安康家園的每個人都知道,這裡實行著半軍事化的管理。

「孩子可以愛,但不能慣。普通人家的孩子有父母,不說再為你遮風擋雨,但他在後邊能推著,或者在邊上能為你打氣。咱們孩子面對風雨是360度無死角,都得自己扛。而且說實在的,他們羽翼未豐,哪怕是大學畢業,離開時也還比較稚嫩。」園長鬍源忠說。

他在孩子們的眼中是一個「嚴厲的爸爸」。當過兵的他,臉上總掛著嚴肅的神情。男孩只要在外跟人打架,不管什麼原因,他都要先批評教育。周末一到,女孩子三五成群出去玩,要是碰上老問她們「作業寫了沒」的胡園長,臉上的歡笑馬上消失。孩子們挺怕他的,在「胡爸爸」面前免不了要規行矩步。

嚴格管教之中夾雜著摩擦和衝突,尤其在面對叛逆期孩子時,安康媽媽常被氣哭。

現在回想起來,彭豪覺得讀職高的那三年,是自己最叛逆的時候。每天總想著玩,上課不認真,晚上也不好好休息,宿舍幾個男生躺下後總愛聊到三更半夜。照顧他們的李書曼嘮叨起來,他們覺得煩,不愛聽,有時候還會杠上幾句。火氣一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句「關你什麼事?你管我幹什麼?」就隨口砸了過去。

過後冷靜下來,彭豪又後悔了,他知道阿姨肯定會傷心。但這個犯錯的男孩兒又拉不下面子去道歉,只能在阿姨和別人說話的時候,在旁邊插一兩句嘴,「讓她知道我做錯了」。

「我們就是要給他家的感覺,家人之間要互相包容理解,但也要有規矩,犯了錯就得批評教育,這些都要有。」李書曼說。

少年出走

時間在這座院子里留下不少印記。十年間,白色的牆壁開始泛黃,新建家園時剛栽下的樹苗已高至兩層樓,安康媽媽的頭上也藏了白髮,孩子們逐漸拔高,一撥接著一撥離開家門,到牆外的天地刻畫自己的人生軌跡。

在安康家園生活了六年,彭豪想去看外面的世界。2014年,17歲的他剛從職業高中畢業就打算出去「拼一下,把自己養活,不再給家園和家人增添負擔」。

他從小就在父母的呵護下生長,地震後又有安康媽媽的照顧,突然要出去自力更生,李書曼總放心不下。更何況這是一個脾氣火爆、看到夥伴被欺負就能幹架的少年。出發前,李書曼一直叮囑他:「剛出去肯定會吃虧,要學會忍」,「在外面做事要認真,把一件事做好了才叫把事做了」。四年前,他把這些話打包進行李袋,拉出了家園。

現實世界跟想像的相差甚遠。車間的流水線上,彭豪的工作只有一個——往汽車裡加水箱。他從早忙到晚,十個小時一直重複這個動作,回到宿舍倒頭就睡。不到兩個月,他覺得「很煩惱,這樣下去沒有意義」。

受委屈時,彭豪特別想給李書曼打電話,但有時還是放棄了——怕她白操心。等到阿姨打過來,問工作怎麼樣時,彭豪卻笑嘻嘻回復:「還挺好的,很習慣。」

拿了第一份工資,960塊,他騎著電瓶車跑回安康家園,要請李書曼吃飯。「她照顧你那麼久,賺了錢還是要回去看一下,不管是多少錢。」那天阿姨很高興,還沒吃完飯,就把賬結了,「她覺得我們剛出來也挺不容易的。」

那一天,彭豪煙不離手,一根接著一根,李書曼還跟以前一樣嘮叨他:「我說你少吃點煙,你這麼年輕,等你活到七八十歲,煙齡都幾十年,好嚇人。」

後來,彭豪換了手機號碼,有段時間沒聯繫李阿姨。其他離開家園的孩子,由於各種原因,大多數人也沒能和安康媽媽聯繫。太久沒收到消息,李書曼會想:「娃娃們現在在哪兒?過得好不好?」她心理還是擔心:「這些孩子家裡是沒有人給他出建議的,也沒人去問他在外面工作如何,各方面如何,沒得人去關心他,最怕他們走上歧途。」

「每一個人都是我的驕傲」

最近,李書曼和彭豪聯繫上。讓她感到意外又欣慰的是,汽車廠的工作,彭豪一直做到現在。他已經是一個車間管理員,月收入有五六千元,「我說阿姨覺得你能堅持四年挺不錯的,給你個贊。」

21歲的彭豪已經談了一個女朋友,兩個人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以前「月光」的他,如今開始省吃儉用,想儘快攢錢,好買房買車。

十年來,624名離開家園的孩子,有282人步入大學校園,342人從職高畢業或直接就業。這群從地震中走出來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有人蔘軍入伍,有人還是在讀研究生,有人當了老師,也有人成了人民警察......每一個人都是園長鬍源忠的「驕傲」。

時間退回2008年10月,成都安康家園正在建設,當時在民政局工作的胡源忠,被派去北京樹人·瑞貝學校看望暫時安置在那兒的震後孤困兒童。教學樓的走廊上,他看到教室里站著三個來自重災區的小女孩,她們正唱著一首歌:「我想有個媽媽,我想有個爸爸......」看到她們還那麼小,胡源忠眼角泛光。

這些年,長大的孩子逐漸離開家園,胡源忠倒也沒怎麼傷感,「走了一撥,後面還有一撥呢」。但他不知道最後一撥孩子離開時,自己會鬆一口氣,還是感覺不舍,「也許要到那一天我才能知道自己應該是個什麼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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