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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中走來的嵇康

  心如止水鑒常明,見盡人間萬物情。

讀霍宏偉教授的《鑒若長河》一書,印象最深的,就是劉禹錫的這兩句詩。

歷史是一面鏡子,鏡子是一段凝固的歷史,可照容顏變化,可鑒國家盛衰。

鏡子的存在是特殊而神秘的,它總是在世界的盡頭窺視著我們。當我們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容貌時,它已經被複制了一次,我們看見的是自我的複製品而非它的真實。鏡子依靠複製而存在。「我依靠一面鏡子和一本百科全書的結合,發現了烏可巴爾。」人類有多少是不依靠複製而存在的呢?音樂、書籍、雕塑、繪畫、電影……而當我們說起「竹林七賢」的領軍人物嵇康時,又何嘗不是這樣的呢?早在讀到他的作品以前,嵇康已被同時代的著作、書信及以後的各種文藝複製了無數次。「鏡」中的他已經和真實的他發生了分離,嵇康被鏡子折射、漫衍、變行、重疊、增殖、放大、刪除、偏離。現在當我們翻開這卷散發著兩晉時期特有的《竹林七賢》時,嵇康那份凄清哀愁,那份壯懷激烈在中國特有的伴著寒凍晦澀的風裡已流動了數千年,帶著些美麗的雋永的韻味在我們的心裡也流動了千年。


  尤為後人津津樂道的是被鏡子折射的嵇康的死,很慘烈,亦很從容。那個刑場設置在洛陽東市,路途不近。途中他想起了早年在白塔驛舍(在今紹興縣陶堰白塔村)中練琴,有一天夜裡,忽然來了位自稱古人的老翁,坐琴旁與之共談音律,言畢,索琴而彈,「其聲商緩,似宮臣逼晉謀魏之象也。」曲終,言稱此曲為《廣陵散》,面授而叮囑不要再傳於他人。接著,「指其葬處」,飄然而去。以後,有個叫袁孝尼的人知道了此事,曾多次請求傳授都被他拒絕。現在自己離殺頭的時辰已經不遠,難道這個千古奇曲就這樣永久地斷絕了嗎?忽然間。聞聲四起,抬起頭,只見刑場邊黑壓壓的一片人。原來,他們是聞訊專程趕來替嵇康請願——請求朝廷赦免擔任自己導師的三個太學生。面臨此境此情,嵇康感慨萬分,正當要被押上斷頭台時,他「顧視日影」,對身邊的監殺官說:「行刑的時辰還沒到,讓我彈一個曲子再走吧!」未等允諾,便向哥哥嵇喜「索琴彈之」。


  關上厚重的時光之門,嵇康就在對面坐定了。他不說話,只把那豎凌空欲飛的琴置於高台之上。慘白的陽光落在琴弦上,發出幽幽的冷色。

從久遠的歷史帷幕後面,從星光照耀的大漠深處,緩緩地傳來了一縷天籟般的聲響。像一絲風,捎著幾點雨,從山的那邊輕輕巧巧地吹過來,剛想躲開,它卻倏然地滲入你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一直浸到你的內心深處,一會兒盤旋而上,一會兒順勢而下,久久地徘徊不去。

那是水一樣柔軟的聲音,那是地幔之中傳來的最強音。

彈畢,留下那句「《廣陵散》於今絕矣」,從容赴死。


  如果我們讓嵇康稍稍地離開琴一會兒,不讓他堅韌的手指以刀的削刮之勢在弦上行走,我們的頭腦里會浮現出另一個嵇康:「叔夜之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巍峨若五山之將崩」,「早孤,有奇才,遠邁不群。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鳳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包飾,長好老莊,常修養性服食之事,彈琴詠詩,自足於懷」。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擺脫約束,回歸自然,享受悠閑」、「研玄學,議政論」的旗號下,隨著領軍人物嵇康振臂一呼,「竹林七賢」便呼之欲出。他們與竹林物化成趣的景象,用莊子化蝶的故事來比喻,似最恰當不過的了,而這便是人們常說的魏晉風度,正始之音,說白了,亦即將審美活動融入生命全過程,憂樂兩忘,隨遇而適,放浪形骸,在本體的自在中安頓一個消遙人生。

嵇康當時作為一個有著特殊身份的人物,既是曹操的嫡親,又是仕族領袖,自是成為司馬集團徵辟拉攏監視的對象。本來,他「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也就算了,可紮根在其思想底層的儒家傳統不免隱隱作怪,社會責任感與道德感不時揪著他的心。於是,「本來自在一葉舟,卻為浮名苦淹留」,在外在的曠達與其內在的儒家思想發生激烈交鋒之時,其人格的裂變必然導致其人生命運的慘烈。

這些現實的漩渦讓嵇康一次次地暈眩,他在世俗的喧囂中再也無緣生命中的寧靜,並從此走向了衰敗。如果我們把鏡子放入公元243年後的廣陵,在鏡子里照的不僅有嵇康的鐵匠鋪子,手中的鐵鎚,叮噹作響的火紅的砧,朋友向秀不斷拉著的風箱,它還可以照見那個當朝寵信的貴公子鍾會,「乘肥衣輕,賓從如雲」,來到鋪子前。鏡子里反射出來的虛虛實實的光線遮沒了嵇康真實的身影,它讓我們看到的是被鏡子複製了無數次的嵇康,是那個影子的影子,複製品的複製品。

於是,便有了不幸,而且這種不幸也成了一種必然。當好友,同樣是「竹林七賢」之一的山濤舉薦代官時,他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不再顧及朋友的面子,忿然寫下了《與山巨源絕交書》,其憤慨的程度,從隻言片語便可窺其全豹。信中嵇康真的「每非湯武而薄周孔」,並且揭穿了「禮」的虛偽,「法」的荒唐,完全指明了自己與司馬氏集團之不可調和的矛盾,由此,「大將軍聞而怒焉」,得罪了司馬昭,也斷了自己的退路。


  哈羅德·羅森堡這樣說道:「一個時代的人們不是擔負起屬於他們時代的變革重負,便會在它們的壓力之下死於荒野。」我們從鏡子中窺視那個在斷頭台上撫琴長吧的嵇康,確切地說是死在時代的黑暗裡,這從他臨行前的喟嘆里就能看出來,那個時代像他一樣「龍性難馴」的士人都逃不了身首異處的命運。或許不止於那個時代,整個文學史就是一部錚錚鐵骨埋沒荒野的歷史。倒下的總是時代的先行者,總是那些擔任時代重負的名士。一旦他們的血從閃光的鋒刃滴下,那麼滋潤的就不僅僅是一個時代了。

《竹林七賢》還我們了一個真實的嵇康,從而使嵇康從鏡子中走來,從容而堅定地站在我們面前。它客觀地指出:「事實上,竹林七賢,特別是他們的代表人物,領袖嵇康被人們提及的時候總是被當作文學家來看待的。嵇康的一生從來沒有停止過文學創作活動。他內心的憂傷和苦悶,需要排解,需要發泄,使他們自覺或不自覺地運用文學這一工具,把他們的思想情慾外化為文字,傳達給周圍的朋友,同志,和敵人,表露真言,對後世的研究也有重大意義。」

這可看作是編者對一個魏晉名士的敬意和輓歌。從鏡子中走來的嵇康,這隻盤旋雲端的蒼鷹,在領略這將命定的穹天耀耀之夜的神秘的嬌媚時,不禁發出一聲隆重的吶喊,像撤回利器般迅速將銀輝收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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