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瘋子的自述
做一個有辨識度的人
一人一孤城 一書一世界
瓜子是我老家的家鄉話，變相的指那些智力發育不完善或有殘缺的瘋人。用現在時髦的話來講，就是「智障」。
也許是久別家鄉的緣由，許久沒有聽到「瓜子」這樣的稱謂了。
其實城市裡也有瓜子，三九天冷清的天橋下衣衫襤褸的瑟瑟發抖，或是茫茫行人街道邊的拋頭垢面，也有這樣一些智力殘缺的人。不過是先天性的殘缺還是後天的自甘墮落，就不得而知了，貌似在大城市裡，這樣的瘋人都瘋的不是很純粹。
我老家的瓜子是純粹的，因為他們從出生的那天起，就帶著智力和神經上的殘缺來到這個世上，好多人都說是因為祖上的遺傳或是風水出了問題。
我印象中的瓜子，是弟兄兩個，聽老人們說起，這弟兄倆的親生父母老早就去世了，收養他們的是自己的叔叔。
其實自小的時候，他們的叔叔就知道這倆孩子智力有問題，可不知道為什麼，就稀里糊塗的把他們拉扯大了。
雖說是親兄弟倆，可他們「瓜」的程度和風格卻截然不同，如果說老大（老家人都喚作老實）是實打實幹派；老二（老家人喚作第才）則是逍遙自樂派。
打我記事起，每次看到老大的時候都是雙肩扛著一大捆柴禾回家，這老大是早出晚歸，晚上回來的時候扛到家的柴禾，算是他當天的勞動成果了。
日復一日，他每天都重複著同樣的事，有人曾經問起瓜子老大，你給家裡打這麼多柴禾幹什麼？老大雖然是個瘋人，但還是可以聽懂別人的問話，斷斷續續的從他嘴裡彈出模糊的字眼：
「凍。。。凍。。。死。。。死」
智力正常的人理解就是：沒有柴禾燒炕，會被凍死的！
瓜子老大的行動也算是某種程度上證實了常人的理解，因為不管是三九寒天還是炎炎夏日，這瓜子家的炕總是燒的無比火熱。
相較大瓜子的勤儉持家，老二，二瓜子就有點放蕩不羈愛自由的意思。
二瓜子每每都是睡到太陽老高才起床，經常在中午放學的路上可以看到二瓜子拖著懶散的身軀行走的影子，二瓜子在前面走，影子在後面跟，中午的太陽把影子拖得矮小，就像個十足的小丑似的。
家裡有活做不完的人，等二瓜子轉到自家門口的時候，會吆喝他去家裡干點活，二瓜子每每碰到這樣的吆喝，心裡自然是開心的，笑嘻嘻的朝著人家門口走去——因為午飯算是有著落了。
有些人家裡活多，二瓜子可以從中午一直干到傍晚，這樣連晚飯也一起解決了，等到夜幕落下的時候，吃足喝飽的二瓜子背著雙手，嘴裡還哼著小曲，美滋滋的朝自己那破爛不堪的家走去。
往往這個時候大瓜子也該扛著當天打的柴禾回家了，兄弟倆總是能在自家門口碰面，沒有約定，沒有對話，一軲轆鑽進那上面生滿苔蘚，搖搖欲墜的破門，好生默契。
運氣總是不會常有，有時候二瓜子在各家門口轉悠一整天，也不會有人吆喝他去幹活，這種情況一般是別人家裡確實沒活可干，或是不需要人手。
當夜幕籠罩著村莊，滿天的繁星亮起的時候，二瓜子便空著肚腸回家了。
好多人都說大瓜子自己會做飯，他唯一會做的飯，就是蒸窩頭。
一鍋窩頭可以吃半個月，夏天的時候天氣熱，窩頭放不到第三天就變質了，大瓜子可不會意識到這些，他只在乎的是家裡籃子里放的窩頭數量有多少，不管變質沒變質，雖然他不會數數，但是看到熟悉的破籃子里還躺著窩頭，心裡便是滿足的。
有時候上學的孩子們看到大瓜子手裡捧著的窩頭已經長出了厚厚的一層霉毛，可是他還是邊走邊啃，吃的很認真，也很香，彷彿在啖人間美味一般。
小孩子們看到大瓜子手裡的窩頭髮霉長毛了，便輪著手裡的書包把大瓜子手中的窩頭打翻在地上，這時的大瓜子便像發情的公牛，紅著眼睛嗷嗷叫，時不時的還追著孩子們跑幾步，便又回頭去撿摔在地方的窩頭去了。
清晨的太陽把大瓜子的身影拖得很長，腰間系的那根草繩在太陽下一閃一閃的，襯托著走路的影子，好有節奏感，儼然是一把勝利的軍刀插在腰間，揚眉吐氣。
二瓜子的穿著，總是比大瓜子洋氣的。
大瓜子除了那套四季服：一件大棉襖，一條屁股上破了幾個洞的長褲，一根腰間草繩，貌似沒有別的獨特之處。
二瓜子卻別緻了很多，在別人家幹活的時候時長會收到一些破舊的遺物饋贈。二瓜子喜歡帶手錶，可二瓜子沒有手錶，戴在他手腕的時長是一條空蕩蕩的手錶鏈。
二瓜子手錶隱有點大，兩個手腕戴兩條沒有表心的手錶鏈不說，腳腕子上也要帶上。用二瓜子的話來說，就是外國人都這麼帶！
離開老家好多年了，我自己的家也早就定居在了城市。
同樣的，瓜子兄弟漸漸的淡出了我的記憶。前些年一個朋友回老家，我這朋友和我也算是頗有緣分，從老家走出來居然定居在了同一座城市，朋友回來後閑時聊起，說大瓜子已經死了，前幾年的事。
「那麼二瓜子呢？」
「二瓜子還活著，不過估計老的你已經認不出來了」
朋友接著說，他在巷子里碰到了二瓜子，給了他兩個饅頭，還有自己身上抽剩的半包煙。
從朋友的話中我得知二瓜子和以前一樣，還過著過門討活吃飯的生活：飽一頓，餓一頓。
也許對於一個瓜子而言，這是他一生的宿命吧，常人好多時候都無法改變自己的處境，甚至更多的時候被命運所捉弄，更別說一個精神不正常的瘋人了。
只是時過境遷，這早已不是小時候家家戶戶忙裡忙外的年代了，鄉下的地早已沒人耕種，荒廢成片，年輕人也全部進城了，鄉下的農家小院，恐怕只剩下年邁老者在院中凄慘失落的背影了吧。
朋友說二瓜子現在雖然不到別人家幹活了，也沒活可幹了，但是好消息是國家給二瓜子發了補助金：一個月有幾百塊的生活補助。
可這二瓜子一輩子手裡從來沒拿過錢，也沒花過錢，現在有錢反而不知道怎麼用。破舊發黃，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被褥下壓著錢，可這二瓜子常常還是餓著。
也許在一個瓜子的世界裡，人們掙破頭都去爭，追求的票子，也不過是如同一張手紙罷了。
朋友從老家回來後，又過了幾年，聽人說二瓜子也死了。死的時候枕頭下還壓著好多政府給的補助金。
後來也有人說二瓜子並不是天生的智障兒，年輕的時候看上一家姑娘，人家嫌棄他全家是瘋子，死活不嫁，後來二瓜子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瓜子。
其實現在回頭想想，當年二瓜子有時候說的話還有型有樣的，宛然不像出自於一個瘋人之口。
可是有什麼用了？常年和瘋哥哥寄居在院內長滿荒草的破屋裡，別人都視你為瘋子，久而久之，恐怕不瘋？也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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