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傑：留給孩子一盞燈

留給孩子一盞燈

作者| 宗傑

近年來，孩子晚自習放學的時間越來越晚。不自覺間，也養成了「熬夜」的習慣。開亮滿屋子燈光，靜靜地等候。翻翻書籍，看看電視，抑或是斜靠在沙發上打打小盹，小憩一陣,既是疲憊至極、哈欠連連，也不會在孩子回家的路上留給一片凄冷而絕然的漆黑。

三十多年前，還生活在南部山區一個小山村裡。山區環境惡劣，信息閉塞，生活條件十分艱苦。辛辛苦苦勞累一年，所獲收成還解決不了一家人的溫飽。生計成了問題，讀書識字就成了可有可無個事，大山深處的最好願望也只是孩子們將來打工討活時別認不清城市的男女廁所。

記得二、三年級那陣，村口的小學新分配來一位中師畢業的年輕老師。老師姓秦，叫秦玉，作我們班的班主任。秦老師知識淵博，青春熱烈，決心一定要在當年的全鄉統考中爭取名次，一改山區學校的頹廢習氣。

沒過多久，秦老師便要求我們上晚自習了。說是便於集中管理，好隨時解決孩子們遇到的問題。小山村一下子像炸開了鍋，要知道，那可是開天劈地頭一遭的事。許多家長提出抗議，覺得不就是識幾個字嘛，用得著那麼興師動眾？再說，生產隊的勞動已經夠人受了，夜晚再讓孩子們這麼一折騰，還讓人活不？

母親是少有的提出讚賞的家長中的一員，覺得學習就該有學習的樣子，關乎孩子們的前途命運，哪能可有可無呢？

她從垃圾堆里找來空墨水瓶，仔細洗凈了做煤油燈。又從僅有的幾個雞蛋里挑揀了個大皮脆的，小心地揣著去換了煤油。

自習當晚，教室里燈光搖曳、生機一片，而我的小油燈才是最精緻、最明亮的那盞。小小燈光微微跳躍，朦朧的夜色被一層層阻隔，在那片一尺見方的光明裡，我們盡情攝取著知識的力量。

最大的困難是那一段回家的路了。

夜風嗚咽，蟲鳥啁啾，天空深不見底，淡淡的星光如面紗般神秘，整個世界都被一種恐懼包圍著。我們故意大聲喧嘩，用力踢踏，用一種聲音震懾著另一種聲音，山村的夜晚泛起一陣青春的騷動。

路口一轉，便是最後那段心驚肉跳的深巷了。夥伴們就此分手，留下一個無助無援的我孤伶伶站在那裡。

夜色更加黑暗，恐懼也越發凌厲，一陣一陣往胸脯里鑽，連呼吸都有些驚張。錯開的門洞陰森可怖，像一張張怪獸的嘴，隨時都可能吞沒了自己。白天，老師講的鑽出魔瓶的妖怪這陣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不會就藏在面前哪個門洞里了吧？鄰居王爺爺家的大黑狗最愛欺負小孩子了，若是沒大人們在場，不知會把孩子們咬成啥樣？他家的庄門不知這陣關沒關緊？… …。種種危險一股腦兒湧出來，嚇得我汗毛直立、躡手躡腳，生怕一不小心弄出點聲響來。我貓腰弓背，加快步伐，臨近終點便小跑起來。

巷口忽地一拐，天地頓開，那扇明亮而醒目的窗戶正在前面向我熱烈招手。渾身一下子輕鬆起來，心有餘悸地一回頭，我欣慰地笑了。去吧！怪獸，去吧！大黑狗，我又安全回家嘍！

母親在油燈下納鞋底。見我進來，疲憊一笑，急忙拿出充作夜宵的山芋、炒麵來… …

幾年後，我又到十幾里外的小鎮讀書。鎮中學的生活也極其艱苦。白水煮麵，椽棑做床，教室改制的宿舍根本無法阻擋刺骨的寒冷。一學期沒完，同去的十幾個夥伴都陸續輟學了。一個人冒著風雪，孤零零走在薄暮的山間小道上，東滑一步，西摔一跤，人生的選擇又一次面臨起了嚴峻的考驗。忽然，母親的那一盞燈又在內心深處瞬間閃亮，咬咬牙，向著沒膝深的積雪一步步走了下去。

努力半生，漂泊一世，忘不掉的，永遠是孩提時那盞小小的油燈。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