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死後,該背叛的都背叛了
導讀:潘金蓮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原因就在於她是一個膚淺的人。她和西門慶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生命帶給他們的更多是快感,是慾望的滿足,為了得到這個,他們願意做任何事。
作者:張敞,專欄作家、獨立劇評人、影評人。
第八十回,西門慶已死,西門一家的衰落也開始了。
讀這一回如逛廢園,人還是那些人——除了西門慶不在——但感覺卻是那樣的不同。西門慶是這個家唯一且不可替代的主心骨。他在,妻妾安然爭寵,幫閑怡然寄生,夥計伏其下,情婦仰其上,官員絡繹來往,金錢流水不斷。他一死,妻妾失其夫,幫閑失其依傍,夥計失其掌柜,情婦失其財源,官員失其來往之由,金錢失其再生之機……
電視劇中的西門慶
上回應伯爵對陳敬濟說:「你爹死了,你娘們是死水兒了。」這是冷人冷眼,偏能道破機關。
《紅樓夢》里若死掉一個賈赦或賈政,不至於動搖整個家庭的根基,《金瓶梅》就不同。暴發戶的突然死掉,因為他的榮耀還沒有經歷過若干世,也沒有其他有權勢的兄弟家族的依傍,家業根本就是彩虹一樣的存在——錢在此時也是沒用的。
不過,《金瓶梅》和《紅樓夢》的共同點是,兩個家庭的衰落都是在春節後。「須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三春過後諸芳盡,各人需尋各自門」「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曹雪芹的確是笑笑生的好學生——如脂硯齋批語:「深得金瓶壺奧」。
這一回敘的是西門慶死後二七到五七的過程。從應伯爵的算計開始,到應伯爵的叛變結束,並間以李嬌兒的改嫁、潘金蓮陳敬濟的偷情、吳月娘的燒靈,看得出笑笑生在塑造一出關於「最親密人反叛」的獨幕戲劇。
從字數上看,本回僅六千餘字,比較「西門慶死前一回」和「西門慶之死一回」的一萬七八千字和一萬五六千字,喪禮的寥落和笑笑生筆下之匆匆可見。若再比較李瓶兒死後一個半月葬禮備極哀榮,各路人等來往不絕,吃口泡螺也想她的五回四萬餘字,更覺人情之不堪。
南宋女詞人朱淑真有詩《初冬書懷》:「觸目圓池景,荷枯菊已荒。風寒侵夜枕,霜凍怯晨妝。江上風翻赤,庭前橘帶黃。題詩欲排悶,對景倍悲傷。」與此回意境較相似。
張愛玲說:「……事實是西門慶一死就差不多了,春梅、孟玉樓,就連潘金蓮的個性都是與他相互激發行動才有戲劇有生命。所以不少人說過後部還不如前。」哈佛大學的教授田曉菲說:「我常常想要把《金瓶梅》寫成一個劇本。電影前半是彩色,自從西門慶死後,便是黑白。」
不是後部不如前,而是無法如前。準確的說,調性、氣質、氣息、色彩、層次,前後都不同了。
引用契訶夫《海鷗》的台詞——
麥德維堅科問瑪莎:「你為什麼總是穿著黑衣裳?」
瑪莎說:「我給我的生活戴孝。」
作為後面二十一回的首回,第八十回承接了上回後半部小人們的故事,在這裡更行擴大局面。繡像本的回目是《潘金蓮售色赴東床,李嬌兒盜財歸麗院》,詞話本是《陳經濟竊玉偷香,李嬌兒盜財歸院》,似乎故事聚焦在潘金蓮陳敬濟偷情事和李嬌兒盜財歸院,其實我認為本回的主要人物若只列三人,還算不到李嬌兒。
他們是應伯爵、潘金蓮和吳月娘。
這是西門慶活著時最親的三個,也是最有代表性的三個。這一家生長存亡的希望,若說還有,也只在這三人之身。若吳月娘穩得住,潘金蓮屏得牢,應伯爵傍得緊——當然,這像打碎他們重新塑造的夢話。
這一回突出的特色,也是中國古典小說的特色,人物的變節或反轉,大多完全不描繪內心,可是卻顯得那麼自然。等到他們做完了自己做的事情,讀者再去回味,才發覺一切都是符合人物性格的。
應伯爵的表演來自於一頭一尾。一上來,應伯爵便約會了當年結拜兄弟中同一階層的幾人(僅花子由替代了花子虛),他說了一番話,這段話實在精彩,忍不住照錄如下。
「大官人沒了,今二七光景。你我相交一場,當時也曾吃過他的,也曾用過他的,也曾使過他的,也曾借過他的,也曾嚼過他的。今日他沒了,莫非推不知道?灑土也瞇瞇後人眼睛兒,不然,他就到五閻王跟前,也不饒你我了。你我如今這等計較,每人各出一錢銀子,七人共湊上七錢。使一錢六分,連花兒買上一張桌面,五碗湯飯,五碟果子;使了一錢,一付三牲;使了一錢五分,一瓶酒;使了五分,一盤冥紙香燭;使了二錢,買一錢軸子,再求水先生作一篇祭文;使一錢二分銀子僱人抬了去,大官人靈前,眾人祭奠了。咱還便益:又討了他值七分銀一條孝絹,拿到家做裙腰子;他莫不白放咱們出來?咱還吃他一陣。到明日出殯,山頭饒飽餐一頓,每人還得他半張靠山桌面,來家與老婆孩子吃,省兩三日買燒餅錢,這個好不好?」
這段話來自詞話本。繡像本少了七錢銀子用法的那一筆細賬。(若繡像本真是按詞話本後改的,這段不該刪)
「兄弟們」靠著西門慶靠了數年,好處得了無窮,如今西門慶死了,他們一共出了七錢銀子,卻又有應伯爵代表著說出這許許多多的計算,小人嘴臉,一時畢現。這種看著又有禮,又體面,自己又不虧的辦法,也只有應伯爵想得出。第三回西門慶誇獎王婆子「十分光」:「雖然上不得凌煙閣,乾娘你這條計,端的絕品好妙計!」換幾個字,也可以拿來贊應伯爵。
「從來算計人,如今人算計。」若把此段對比上一回西門慶臨終時關於生意的那一筆賬,更會現出驚人的諷刺效果。你縱然生前算得清,當不住有人在你死後算得更清。二人也真不枉兄弟一場!
他們請了水先生做祭文,這篇祭文也非常不堪。完全是隱喻和諷刺。祭文中西門慶被形容為一個生殖器,是一個「鳥人」,應伯爵之流則被形容為陰處的虱蟣。真是小說家言,千古奇文。
「維靈生前梗直,秉性堅剛;軟的不怕,硬的不降。常濟人以點水,恆助人以精光。囊篋頗厚,氣概軒昂。逢葯而舉,遇陰伏降。錦襠隊中居住,齊腰庫里收藏。有八角而不用撓摑,逢虱蟣而騷癢難當。受恩小子,常在胯下隨幫。也曾在章台而宿柳,也曾在謝館而猖狂。正宜撐頭活腦,久戰熬場,胡為罹一疾不起之殃?見今你便長著你腳子去了,丟下小子輩,如斑鳩跌腳,倚靠何方?難上他煙花之寨,難靠他八字紅牆。再不得同席而偎軟玉,再不得並馬而傍溫香。撇的人垂頭落腳,閃的人牢溫郎當。今特奠茲白濁,次獻寸觴。靈其不昧,來格來歆。尚享。」
夏志清先生對此評價很低,他說:「為了進一步表明他(笑笑生)對西門慶的輕視……作者的玩笑實在開得太大了!然而,他嘲弄他的主人公,同時他也就是自我嘲弄,因為他已經煞費苦心地將西門慶塑造成一個可信的人物了。」
我的看法不同。這段文字體現的是中國文藝「最妙的特色」之一。
看此段及描寫胡僧那段,均有如此感覺。單純從寫法來看,笑笑生的確是誇張的,甚至是荒謬的,水先生膽子再大也不會這樣寫。但同時我明白這是作者意志,是他在開玩笑。這樣的玩笑卻非常有趣。它拓開的是另一個審美領域。我們可以說他是機智而詼諧的,在一片黯淡和死亡氣氛中,它給我們帶來了跳出來一看的無窮的樂趣。
將西門慶和生殖器、幫閑和聯繫在一起,這也絕不是「鬧劇」,它是一種令人捧腹的類比,內含著對他們人生的不贊同。
奧地利心理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在其著作《詼諧與其潛意識的關係》中說:「長久以來,有一個受人喜歡的定義:詼諧是在不相似的事物——亦即暗含類似性的事物——之間發現相似性的能力。保羅以詼諧的形式表達了這種想法:『詼諧是位喬裝打扮的神父,他將每對夫婦都撮合在一起。』菲舍爾又給這句話加了註解:『他最喜歡的是將親戚們並不贊同的一對男女進行聯姻。』」
這樣的文學手法,出現在嚴肅的、不動聲色的文學創作中,我想大概也有點兒類似於欣賞中國戲曲的跳進跳出。
一個戲曲藝術家如梅蘭芳,他可以既沉浸於表演的人物,也可以用背拱的方式直接和台下的觀眾交流。戲曲中扮演小花臉的演員適度的「抓現掛」,往往也能起到令人哄堂大笑的劇場效果。觀眾此時明知道舞台上是假的,是演員扮演的,但還能陶醉在對他藝術創造活力的欣賞中——因為完全是創作者高超技藝和生命力的展示。當下一秒再次進入故事的正規劇情,觀眾仍能很安心於欣賞演員扮演的角色,且不覺得剛才是節外生枝,倒是值得津津樂道的錦上添花。
中國藝術之於外國藝術一樣,沒有「第四堵牆」。
瑞士心理學家卡爾·榮格(Carl Gustav Jung)在《紀念衛禮賢》中寫:「幾年前,當時的英國人類學學會主席問我,為什麼像中國人那樣非常智慧的民族卻從來沒有創造出科學來?我回答說,這一定是一種錯覺,因為中國人確實有一門《易經》為標準教科書的科學,但是,這門科學的原則就像中國許多的其他學問一樣,與我們的科學原則迥然不同。」
沒錯,中國的傳統藝術、文學,讀者也是不能以西方戲劇觀、文學觀和欣賞習慣的尺度來衡量的。我們自有一套更微妙的原則。
中國的藝術,某種程度上也都不是緊張和局促不安的,它似乎以追求觀賞者的自然放鬆和某種程度的和諧為宗旨,以達到最大程度上的作者和觀者的氣息互通。
若從欣賞的角度來分析,在我們的腦中,也應該更多地承認理性和感性的共存,而不是過度強調它的分野。雖然理性的部分負責讓我們看清作者意圖,感性的部分負責讓我們沉浸其中,可是在同一秒鐘,它們不見得互斥才能求存。它們的結合,應該比化學還要妙得多。而真正的藝術欣賞,大概便是在它們發生強烈反應的這一刻產生。換言之,能使人掉進一種既明知藝術的假象,又覺得難以割捨它的動人的,大概就是藝術。在這樣的藝術面前,我們並不用覺得兩難。除非它的技巧是拙劣的,或者不夠恰如其分。
本回末應伯爵搖身一變成為張二官的親隨,他對張二官說的話就像之前對西門慶說得一樣。書中沒有詳述他怎麼瞬間就貼近了張二官。這是笑笑生的自信,他知道前面幾十回書看過來,我們都已經相信應伯爵有這個能力。在他諂媚的話語中,有一個字用得好,把他的忘恩負義完全體現出來。
應伯爵慫恿張二官娶了李嬌兒,又再進一步慫恿他謀取潘金蓮時,張二官問他:「莫非是當初的賣炊餅武大郎的妻子么?」他回答:「就是他。被他占來家中,今也有五、六年光景,不知他嫁人不嫁。」
「占」來家中,雖然也算事實,可此字之狠,就像對仇人。
也怪不得文龍評道:「不知感恩,亦何至負義;不知報德,亦何至成仇?今晚送上李嬌兒,又謀及潘金蓮,直若與西門慶義不同生,仇結隔世者,此非小人之常,實小人之變矣。世上焉有此等人乎?」
潘金蓮,此回寫了她兩個舉動,一個是私通陳敬濟,一個是告發李嬌兒。
西門慶死後,她對西門慶的感情好像也完全燒盡了。或者是因為預感自己在西門慶家呆不久,或者是淫心大發,也或者是二者共同的作用,於是她先抓緊時間及時行樂,醉生夢死。
她對陳敬濟說:「我兒,你娘今日成就了你罷。」自第十八回她和陳敬濟勾搭上後,此回兩人關係終於突破——它肇始於潘金蓮。
《金瓶梅》中,刻畫潘金蓮的個性,寫她的淫,都是寫她主動。
詞話本第四回:「西門慶且不拾筷,便去他繡花鞋頭上只一捏。那婦人笑將起來,說道:『官人休要啰躁!你有心,奴亦有意。你真箇勾搭我?』西門慶便雙膝跪下,說道:『娘子,作成小人則個!』那婦人便把西門慶摟將起來說:『只怕乾娘來撞見。』西門慶道:『不妨!乾娘知道。』」
是潘金蓮先問:「你真箇勾搭我?」然後再把西門慶摟將起來。其樂意之至可想。
第八十六回,陳敬濟對傅夥計說了一篇酒話,其中一句:「老夥計,你不知道,我酒在肚裡,事在心頭。俺丈母聽信小人言語,罵我一篇是非。就算我肏了人,人沒肏了我?」
這裡的「人」,當然是潘金蓮。在陳敬濟心中,潘金蓮和他是對等的性關係。在那個時代或是奇談怪論,可是放在潘金蓮身上,說的卻是事實。
電視劇中的潘金蓮
潘金蓮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告發李嬌兒。我想這是她的自救。
書中這樣寫:「不想潘金蓮對孫雪娥說,出殯那日,在墳上看見李嬌兒與吳二舅,在花園小房內,兩個說話來。春梅孝堂中,又親眼看見李嬌兒帳子後遞了一包東西給李銘,塞在腰裡,轉了家去。嚷的月娘都知道……」
此段有兩個反常。第一,潘金蓮和孫雪娥關係最差,她為什麼去告訴她,而不是去告訴別人——比如和她最好的孟玉樓。第二,春梅作為潘金蓮的知己,此處添柴加火,助攻得力。可為什麼一定要寫是春梅發現,而不是其他人?此處單因春梅和李銘舊有恩怨是不夠的。
李嬌兒是《水滸傳》過來的人物之一,在《水滸傳》中叫「李嬌嬌」。她原本是西門慶家中存在感最低的妻妾,笑笑生給她的鏡頭還不如給孫雪娥多。這一回卻大寫她如何與院里的人串通,如何偷錢回去,如何找機會大鬧,固然有妓者本性,情理之中。然而我覺得這是笑笑生一筆寫兩面。因為似乎他要寫的是,在這個故事的背後,也埋伏著潘金蓮的一雙眼睛和她的算計。
上一回里,潘金蓮哭著對臨終的西門慶說:「我的哥哥,只怕人不肯容我。」觀落葉而知秋,這是她的智慧,也是她在王昭宣家、張大戶家養成的生存技能。吳月娘變成一家之主,她當然隨時可能被趕出家門。
巧的是,此時李嬌兒的行徑被她發現。她迅速告訴了最愚蠢、嘴巴最大的孫雪娥——圍魏救趙——轉移了吳月娘的視線。如果不是為了突出潘金蓮的稱心和如意,笑笑生不會在李嬌兒離家後,眾人都去安慰吳月娘的時候,卻只寫了潘金蓮的話:「姐姐,罷,休煩惱了。常言道:娶淫婦,養海青,食水不到想海東。這個都是他當初乾的營生,今日教大姐姐這等惹氣。」
此時潘金蓮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按照常理推測,吳月娘應該不會接著再收拾她。她再一次得逞了。
潘金蓮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原因就在於她是一個膚淺的人。她和西門慶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生命帶給他們的更多是快感,是慾望的滿足,為了得到這個,他們願意做任何事。
回想潘金蓮的一生,也會讓人覺得,她是始終一腳踩著火,一腳踩著水的。她沒有一刻安靜。生活即使安定了,她的性格也不讓她安定。慾火燒著的時候,她就及時行樂,水快要漫過頭頂的時候,她就奮力向上游,不惜害人殺人。西門慶死了,她有末世的恐慌,「再不做就來不及了」,她心裡大概在這樣說。所以在努力站穩的同時,她也肆意快樂。這種「過一日是一日」的心態,最後也終於吞噬了她。
吳月娘在這一回對昔日的反叛主要表現在「自覺」和「不自覺」的兩個方面,但它們卻無一例外證明了她的愚蠢。
先是王六兒上門拜祭,她晾著她不招待,這間接促成後一回王六兒鼓動韓道國攜款逃走;後是當著粉頭李桂卿、李桂姐、吳銀兒的面罵淫婦長,淫婦短,「砍一枝,損百株」,害得他們坐不住,沒幾天李桂卿、李桂姐果然慫恿著李嬌兒離了家。
被李嬌兒一鬧,就急著打發她歸院;西門慶二七剛過,她就急著把李瓶兒的靈床和影抬出去一把火燒了。前者是上了別人的套;可也顯得沒有容人的肚量,何況李嬌兒此前和她矛盾並不多,這是又蠢又無情。後者是她的私人泄憤,對李瓶兒的怨氣,這樣著急的處理不必要的小事,除了讓人覺得她不顧念西門慶生前的想法,顯得蠻橫有權以外,別無任何益處。
吳月娘就是這樣一個人。在《金瓶梅》中,她並不是一個有心害人的壞人,可是她也經常因為她的過於平庸,做出後患無窮的事。
上一回中,給蔡老娘接生的銀子,她非要比官哥兒出生時少給二兩,其實,她並不缺那一點錢,但她這樣做了,就落下了西門家好像馬上不行了的口實。第九十二回,若不是吳月娘一再地把西門大姐送到陳敬濟處,西門大姐最後也不會死。
中國古典小說中,如此小家子氣的、曖昧不明的、有些善良的、又有些莽撞的平庸女性,沒一個塑造的有吳月娘這樣好。吳月娘是我認為《金瓶梅》中塑造最好的女人之一,甚至是最好的一個。
畫龍畫虎難,像潘金蓮、王六兒這樣的人,若抓住了它們的特點,也能描出三分神氣、七分威武。難的是像吳月娘這樣的一個女人,她像是泥塊、土丘,看上去沒有特點,卻又極有幾分土性、泥性。畫重了,會過於有個性,畫輕了,卻又什麼都看不到。吳月娘最後能夠在《金瓶梅》里壽終,很大程度上也不是因為她吃齋念佛所以得到好的報應,而還是因為她的足夠平庸——平庸到沒有傳奇和餘味。
這回臨近結尾處,是蔡御史上門。他聽說西門慶死了,送來了五十兩銀子,以及兩匹杭州絹、一雙絨襪,四尾白鯗,四罐蜜餞。在一眾要靠《殺狗勸夫》戲文刺一下的幫閑和親眷中,他的做派尚算是讀書人的一點體面。
固然西門慶之前給他的是一百兩,固然他帶來的禮物堪稱簡薄,然而還能怎麼樣呢?比較起來,這已經算是非常良心的做法。
吳月娘捧著五十兩銀子,「心中又是那歡喜,又是那慘戚」,就像很久沒見過錢的一樣。
在這被陰冷的月色(吳月娘)籠罩著西門慶家的院落,每一個人都彷徨無依,每一個都各有算計,不義的繁華是流得這樣的快,偏偏又有一個這樣小家子氣的主人,此後一路向下,當然就是情理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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