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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癒系莎士比亞

莎士比亞的研究者早就得出推論:莎翁極有可能一輩子都沒離開過英格蘭。當然,他也不像福克納那樣,懷守著「我那郵票郵票般大小的故土」,「不論多長壽也不可能把它寫完」。莎翁一直用想像力開拓著他的文化地理版圖:《哈姆雷特》在北歐的丹麥,《仲夏夜之夢》在雅典,《威尼斯商人》、《暴風雨》、《羅密歐與朱麗葉》都發生在義大利……而威尼斯、米蘭、維羅納甚至巴爾幹半島的伊里亞,在他筆下,都像在倫敦溫莎鎮一樣熟悉。

莎士比亞來過中國嗎?「一艘大商船開往的黎波里,另一艘前往印度群島,第三艘去墨西哥,第四艘去英國。」在《威尼斯商人》中,他借安東尼之身把想像力延展到南美大陸和印度次大陸——也許這是離中國最近的一次。假如,當時還有第五艘船,莎士比亞是否會讓它駛向中國?或者像他的那位後輩英國作家葛文·楊(Gavin Young)一樣,寫一部《慢船到中國》(Slow Boats to China)?

當然,莎士比亞的「文學大船」早就駛入中國。從1856年的「舌克斯畢」先生(英國傳教士慕維廉翻譯《大英國志》,第一次提到莎士比亞時所用譯名)的露面,到莎翁全集的歷代中文譯本,從學院派到文藝青年間的莎士比亞研究者,再到舞台上三十六變的「中國版莎翁」(有時似乎該慶幸莎翁一生只有37部戲),莎士比亞在中國幾乎比湯顯祖還要接地氣。

而一則關於「英國最偉大的文化象徵」(英國文化協會為紀念莎士比亞誕辰450周年舉辦)的調查,顯示「莎士比亞在中國最出名」,在受訪者中的被提名率遠遠高於美國、德國、印度和巴西。也許異胞青年們只是把注意力分了一些給披頭士、J·K·羅琳、阿黛爾……但這一結果,似乎更有理由先請莎士比亞來中國逛逛。。

莎士比亞的生生死死都是大事。在倫敦是,在他的故鄉斯特拉特福德是,在他的異鄉東方的中國也是。從2014年莎翁誕辰450周年,到2016年他辭世400周年,莎士比亞的名字就未在這股文藝熱潮中降過溫。

如果今天莎士比亞來到北京,穿過尚未退盡的霧霾,他會看到這座昔日的東方皇城裡,不但迎來了自己家鄉的「皇家莎士比亞劇團」,還有無數個中國的戲劇團體,中國面孔的導演和演員在排演著不同的經典「莎劇」,向他和戲劇史致敬。

台灣學者彭鏡禧描述莎士比亞在中國,也曾喻為「莎士比亞跨海而來」——「先是有名字,然後有簡單的故事,再開始有人翻譯劇本,然後全集出現。有了這些作品,才有後來的莎士比亞研究,演出與發展也才有了基礎。」

如果時間回放,莎士比亞早一些「乘慢船跨海來中國」,他會遇到青年朱生豪。1935年,24歲的朱生豪開始翻譯莎士比亞作品,10年時間,這位東方青年以32歲的短暫人生譯出莎劇31部半,並打破了牛津版莎翁全集按寫作年代編排的次序,按喜劇、悲劇、史劇、雜劇四類編排。那時,朱曾與中央大學英文系的弟弟討論莎劇的翻譯,弟「欲試以元曲翻譯莎劇」,他強調「莎劇並非陽春白雪,其精髓在雅俗共賞」。倘若莎翁遠遠旁觀這場對話,不知會上前站到兄弟兩人哪一邊。

若穿越時間,他還會看到卞之琳、梁實秋、施咸榮等人的莎劇譯本。他還會遇到一位現年95歲的翻譯家許淵沖,終日把自己關在小書房,埋頭與莎翁對話——打算在100歲生日前獨立譯完《莎士比亞全集》。如果莎士比亞能獲悉中文的秘密,他或許會親自選出 「最莎士比亞」的譯本。

如果時間允許,這艘「慢船」或許會駛進一處水鄉。在這座1300年歷史的小鎮上,他會遇到木心——把莎士比亞稱為「僅次於上帝的人」的精神同道。他還會發現,自己的經典劇目被世界各地的劇團帶到這座古鎮上演。甚至連自己的「遺囑」,都被一位叫布魯斯汀的「美國戲劇教父」搬上舞台。搖槳調頭,莎士比亞或許還會看到這裡的一座美術館,展出自己的紀念文獻展(嚯,處處在紀念自己辭世400年!),還是和一位叫列夫·托爾斯泰的俄國文豪比鄰而展。

如過真有一部莎翁版《慢船去中國》,不等返程,這艘船便會載上更多的同道人。

除了來感受波濤般的關注熱潮,莎士比亞或許會發現,他到達的這片土地上,有著讓他取之不竭的創作靈感。這裡的很多人,對他在戲劇里百轉千回的人性塑造絲毫不陌生,而他對這裡新鮮刺激的現實環境也會充滿驚喜。

當年《哈姆雷特》落地中國,並幾十年上演不衰(馮小剛的《夜宴》和胡雪樺的藏語版《喜馬拉雅王子》也改編於它),外媒做了這樣的評價——「作為一部描繪王室和腐敗官員之間權力鬥爭的作品,《哈姆雷特》幾乎立刻就融入了中國。」

如果莎士比亞在今天來到中國,在新聞上看到「全面二孩」四個字,或許他在詫異之後會寫一部戲劇,以完成當年伍爾芙小姐為他所做的假設——《假如,莎士比亞有個妹妹》。

善寫歷史君王的莎士比亞,在中國的舞台上看到自己的《亨利四世》、《亨利五世》的同時,會看到一個飾演乾隆、雍正和康熙的「知識分子演員」在忙著「坐床」,他或許會就地取材寫一部《中國皇阿瑪》。

他還會抵達中國的南方,見識到一些異於文藝創作群體的精幹的商人與更豐富的市井人生。他會聽聞自己的《威尼斯商人》在中國是僅次於《哈姆雷特》而備受追捧的(1927年,就有一部根據此劇改編的無聲電影《女律師》在上海上映,由蝴蝶主演)。在見識到浙商、徽商、閩商等幾大商幫之後,他或許會寫一部《溫州商人》——因為在戲中擅長探討猶太人命運的莎士比亞,會在中國聽聞「溫州商人被稱為世界上唯一可以和猶太商人比肩的群體」。又或許,一部莎翁版《中國的猶太人》也會誕生。

莎士比亞還會遇到更多的荒誕,也會邂逅更多的真愛。比如,他會聽說一位擅長炒作的「曾獲諾貝爾獎提名的年輕作家」,用盡全部積蓄整容成了「一生偶像」莎士比亞的樣子。有人送上莎翁語錄:外觀往往和事物的本身完全不符,世人都容易為表面的裝飾所欺騙。比如,莎士比亞也會聽說,曾經有個女孩,因為宣告自己喜歡英雄雙行體而淚灑舞台,並讓這一「莎氏古典詩體」在中國達到了教科書式的普及。今天,莎翁或許會送她一句:名字有什麼關係?把玫瑰花叫做別的名稱,它還是照樣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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