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如果能重來，別嫁給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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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甘北 | 來源 甘北（ganbei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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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奶茶店的心愿牆上，看到一行稚嫩的字跡：媽，如果能重來，別嫁給爸爸。
我不知道他的遭遇。
但這樣的話，卻不是我第一次聽。
S是我的高中同學，一個特別內向的女孩子。
她沒有朋友，成績也不好，最大的愛好，就是埋頭看漫畫。
那一年裡，S換過好幾任同桌，每一個同桌都無法忍受她，很快就要求老師調座位。就這樣，老師最終安排她跟我坐。
我這才知道，她有自虐傾向。
她用大頭針刺進指甲縫裡，把手伸過來給我看：「你說，指甲為什麼不會流血？」
她還時常拿著削鉛筆的刀，對準自己的手腕，問我：「你說，割下去會流血嗎？」
當真是毛骨悚然。
我嚇得跟老師報告，老師趕緊打電話，讓她的家長來一趟。
隨後，我們見到了她的母親。
一個特別柔弱的女人，你看到她的第一眼，一定會想起一個詞——逆來順受。
她聽了老師講的情況，特別愧疚地向我道歉：「我們家S嚇到你了，實在是對不起……」
可是，我的本意，並不是要她道歉呀。
隨後，她跟老師單獨聊了許久，又把S也叫了進去，沒多久，我看到，S和媽媽都哭了。
晚自習照舊。
說實話，我有點忐忑，不知道對於S而言，我算不算一個告密者。
但奇怪的是，S從辦公室回來，竟然破天荒地沖我笑了，她還塞給我一個蘋果：「我媽讓我給你的。」
從那以後，她開始跟我講一些秘密。
她說自己月經不正常，每季度才來一次，量多得要死，每回都奪走半條命。
還偷偷地告訴過我，所有老師中，她最喜歡化學老師，因為他長得帥。
她把我當成朋友，因為我是她所有同桌中，唯一關心過她的人：「你一定是怕我自殺吧，放心，要自殺早就自殺了，不會等到現在。」
這話讓我有些慚愧。
說實話，當初跟老師報告，一半是擔心她真的出事，另一半，是想讓老師幫我換座位。
興許是懷著這點愧疚，我慢慢嘗試去了解S。這才發現，她有許多善良可愛的一面。
我上課睡覺，她會把我叫起來，不是怕影響學習，而是因為：「你這樣很不尊重老師。」
我有段時間長智齒，什麼都吃不下，她總擔心我挨餓，幫我從飯堂打包宵夜。
看得出，S很信任我。
這種毫不設防的信任感，時常會令我心酸，是否，在她漫長的成長曆程，只有這麼一次，對人敞開過心扉？
真正了解S的家庭，是在一節晚自習上。
那時，學校正流行租書，漫畫、言情小說、玄幻小說，通通一毛錢一天。
那天，S來月經了，疼得沒法做題，就趴在課桌上，看了一整晚的言情小說。
起初，她還跟我有說有笑。
慢慢地，她就不吱聲了，頭歪在書本上，眼圈慢慢地紅了。
到了快下課的時候，她突然狂躁起來。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S，她站起來，咬牙切齒地，連眼珠子都布滿紅色血絲，她奮力地把那本塑裝書，用手撕開，再撕開，再撕開……
印著油墨的書紙瞬間灑滿教室，S痛哭著跑出去，所有人都驚呆了。
說實話，即便是從前，S把大頭針插進自己的手指，也總是帶著幾分，像她母親那樣的柔弱，細聲細語的，甚至夾帶著惡作劇的俏皮。
可那晚的S，是崩潰的，是震怒的。
我急忙跟著跑出去，在樓梯拐角處，找到了掩面痛哭的S。
她幾乎哭得渾身抽搐。
有班委跟著找出來，S卻不願意被人看見，她拉著我下樓，在籃球場上，她終於跟我講了她的家庭。
S的爸爸，是一個生意人。
她記憶里的爸爸，是陌生的，他要麼在外地出差，要麼跟朋友喝酒應酬。
家裡的一切事物，都是媽媽一手料理的，爸爸是不管家務的，甚至，他瞧不起妻子，那個柔柔弱弱的女人。
他對她呼來喝去，喝醉了，還會動手打她。
S記得，有一回，爸爸把媽媽拖到家門口，當著鄰居的面羞辱她，用鞋子踩她的臉，罵她是個蠢貨。
媽媽臉上掛滿了血，像一團被揉皺的抹布，蜷縮著躺在地上……
S說，她恨爸爸，恨不得叫他去死。
12歲那年，她真的想過自殺。
她在鄰居家裡，發現了一大包老鼠藥，她想趁鄰居不注意，偷偷地拿去吃了。
但她又害怕，害怕會連累無辜的鄰居。
這種骨子裡的善良，來自她的母親。
母親被爸爸那樣侮辱、蔑視、毆打，依然會為爸爸找借口。
她說，爸爸是因為生意失敗，才性情大變的，他原來不是這樣的……
S想，媽媽應當還是深愛爸爸吧。
每每想到這裡，她就倍感痛苦。如果不愛就好了，不愛就不會那麼恨了。
可惜，不管是S，還是媽媽，心裡始終有一個缺口，保留著那份對父親和丈夫的期待。
S說，她唯一一次感受到爸爸的愛，是在9歲那年。
她從一個高高的灶台上摔下來，鮮血直流，爸爸抱著她，飛奔著去找醫生。
「原來，他也會緊張我，在我流血的時候……」
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S為什麼會問我，割腕會不會流血……
那晚，S在籃球場昏暗的燈光下，跟我聊了一個多小時。
她說，爸爸摧毀了她對愛情的所有幻想，她甚至拒絕跟任何人有更深的聯繫……
我猜，那本被她撕的粉碎的書，一定有一個跟她際遇相同的女孩，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可是，她又不得不面對這樣的自己。
她一邊說，一邊哭。
哭到最後，她說：「有時候我在想，如果能回到從前就好了，我一定會告訴媽媽，千萬千萬，不要嫁給爸爸。」
千萬千萬，不要嫁給爸爸。
我無法猜測，那個男人到底對她的妻子和孩子，做過些什麼。
但我想，他一定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他親手毀掉了這一生中，最愛他的兩個女人。
那個柔柔弱弱，逆來順受的，不停向我道歉的妻子。
還有眼前這個，明明渴望愛，卻又不知道如何去愛的女兒。
就像我在奶茶店看到的那張字條。
「媽，如果能重來，別嫁給爸爸。」
簡單一行字，就是一個家庭難以向外人言說的苦痛。
那些鮮血和眼淚，失望和憎恨，都是溶進骨子裡的，不知道要用多少年，才能一點一點地消解。
寫這篇文章以前，我去徵詢過S的意見。
她今年快30歲了，早已為人妻，為人母。
聽說我想寫她，她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只是囑咐我：「那你幫我起個化名，就叫我S吧。」
我又問她最近過得怎麼樣。
她說挺好的，她的丈夫是個普通的上班族，雖然賺得不多，但是對她很好，對孩子也好。
我說那挺好的，真為她開心。
看樣子，少女時期所有灰暗的，不愉快的記憶，她都已經慢慢地走了出來。
時間，終於抹平了這個善良的女孩，靈魂深處的缺憾和傷疤。
我們聊彼此的現狀，交談甚歡。
就在快要掛電話時，她突然告訴我：「我爸得了癌症，化療三次了。」
那一剎那，我有點懵，不知該怎麼回應好。
她的聲音哽咽了：「有時候覺得，人生真的很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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