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空城之殤-風景記憶

空城之殤-風景記憶

到達山城卡拉寇伊(Karakoy)時,天正下著雨,時急時緩的,同行的一些人說不想下車了。我拿起早備好的傘說去走一走,沒有帶相機,這一點讓我事後非常後悔。

說是山城,進去發現更像個小村莊,沿著濕滑的小路走了20多米,兩邊的房子格局都差不多,只是殘破的程度不同而已,屋舍大多是用青白色的石頭建成,沒了屋頂,看起來每個房子都不大。

在土耳其最美的綠松石海岸一路開過來,走過多個古羅馬時代規模盛大的遺迹,,其中一些保存相當完好,與這些千年以上的遺迹比起來,眼前這個被遺棄不到百年的普通村莊看上去則過於樸素和單調,若不是腦中回蕩著歷史書中所描述的情景,在這個雨天,我或許就回頭了。

希臘人從古羅馬時代之前,就在安納托利亞地區生活、經商,這裡也是最早希臘化的地區之一。東羅馬帝國也可被稱為希臘人的帝國,到奧斯曼時期,希臘人與奧斯曼人、阿拉伯人和猶太人等等在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即使在19世紀2、30年代希臘獨立戰爭(眾所周知的拜倫就是死於這場戰爭)後,土耳其仍然居住著大量的希臘人,直至一戰。

由於奧斯曼在一戰時期站錯隊,而希臘則站在了英法等協約國一方,大戰結束後,希臘軍和土耳其民族軍打的難分難解,當希臘軍佔領原土耳其城市,即屠殺當地穆斯林,當土耳其民族軍趕走希臘軍後,又屠殺當地希臘人。戰爭中,誰也不是小白兔。

1923年7月,《洛桑條約》簽署,第142條為雅典與安卡拉單獨達成的一項協議,雙方同意「交換」人員,實質上是兩國強制驅逐少數族裔。

在《佩拉宮的午夜》一書中說道:「這次民族大分離給每個人都指定了一個絕無僅有的身份......一個希臘東正教家庭拉家常或許說的都是土耳其語,而且追根溯源,他們可能世代都生活在安納托利亞的同一個村莊。同樣,希臘的穆斯林講希臘語或者斯拉夫語,他們應該與土耳其共和國的文化也沒有多少共鳴。但在這場交換中,官方會公開宣布前者是希臘人,後者是土耳其人,他們最終都會被送往所謂的同種族家園的異國他鄉。「

在希臘的穆斯林和在土耳其的希臘人,總數幾十萬人口被圈入交換範圍,他們背井離鄉,放棄所有,許多人變得身無分文,口袋裡只剩下一張幾乎無法索要補償的財產清單。

卡拉寇伊這個地中海沿岸的一個希臘人聚居的小城。正是在將近100年前的那場大交換中,變成了空城。

彼時雨淅淅瀝瀝的小了,我也越走越深,周圍的建築遺迹也有了微妙的變化,出現了一些深宅大院,有些屋宇顯然比較高大,牆體的結構也更為複雜,牆面上還留有顏色,雖然已在時光中淡薄,卻還未完全消失,可以辨認出那是典型的希臘藍,還有磚紅色。大約在這個山城的繁盛期,這些牆壁上畫著精美的圖案,彰顯著主人的富庶和品味。有些院落寬大通透,似乎可以看到當年孩子們在這裡嬉鬧玩耍。

正想著,居然真的聽到人聲,在這個山城裡,難得見到一兩個遊客。循著聲音找過去,卻看到一扇很新的黑色柵欄鐵門,裡面是一個很大的庭院,有座紅磚建築,保存基本完好,屋頂都還在,建築式樣也與其他建築迥異,應該是座東正教的教堂。幾個男男女女年輕人,顯然也是遊客,正在裡面遊盪。

我推了下鐵門推不開,才發現上面有鎖。裡面兩個年輕的男孩沖我用英語喊:「鎖啦!從旁邊進來!」指著圍牆的一個方向。我轉過去,本以為有個小門,誰知是一人多高的圍牆,圍牆外連著其他房子。我正猶疑中,兩顆腦袋從圍牆裡面鬼頭鬼腦地冒出來,正是剛才的兩個年輕人,一邊做手勢一邊用磕磕絆絆地英語示意我爬進去。

踩著旁邊半堵殘牆,試圖踏上圍牆,但是之間跨度太大,我的小短腿有點勉強,且石頭牆面被雨打濕滑滑的,也沒有突出的位置可以借力,兩個年輕人在裡面不知用什麼語言在商量,大概是在說怎麼幫我。我忽然覺得太搞了,一個來自中國的中年婦女,跟著不知哪國的年輕小孩爬人家牆頭,還技術不佳,萬一再摔了,所以表示放棄,站在牆頭拿手機拍了張照片了事。兩個年輕人露出了遺憾的神情。我也遺憾地站在半堵殘牆上遙望了下這座教堂。

同行的女友不曉得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指著山坡說應該爬上山走走。舉頭望去,果然是山城,整個山坡上層層疊疊的房屋。我們一路穿行的小道,只是山坡下的路,山上還有大片大片的各色建築。女友又指向另一個方向的高地,上面有一棟很大的長方形建築,說那可能是一所學校。

這讓我想起幾日前,在伊斯坦布爾的一個經歷。

當我們走在某個小巷子里,發現路邊一棟建築很特別,三角形的山牆,門楣上方兩側小雕塑和門廊柱很希臘,完全不同於周邊的穆斯林風格。一問才知是所希臘族裔的學校。

導遊看我很有興趣的樣子,就去跟門衛攀談,門衛說這裡不讓參觀,但可以幫忙去問問。過了一會兒,一個西裝革履的高個男人走出來,導遊上去聊了一會兒,揮手讓我們進去。

一層的廳里有活動,似乎是家庭產品的義賣,有糖果和手工檯布之類,幾位漂亮的女士在向問詢的客人介紹產品。一問才知,當天正是東正教的復活節。一些家長帶著小朋友來學校聚會。

圖書館和標本室是一間,書櫃里放著一些看起來有年頭的書,比較像希臘文,可惜看不懂,不知道是什麼書。玻璃櫃里還有各種鳥類的標本,一具人骨架站在其中,很有幽默感。

從圖書館出來,本想就此結束參觀,看見導遊和那位男士在聊天,導遊說那位男士想請我們到頂層看風景。我忽然醒悟過來,問這位男士是不是校長,他說是,我說那能先參觀校長室嗎,他笑著說當然可以。原來校長室就在一層,窄長的一小間。他看我舉著相機,很配合地坐到辦公桌後露出笑容。

校長說頂層是不開放的,但是鑒於我們是客人,可以破例,因為他喜歡中國和中國人,因為中國的古老文明。隨後他領我們乘著老古董般的小小電梯到了頂樓,電梯門打開是一間像陳列廳的會議廳室,柜子上放著亞歷山大的石膏頭像,土耳其國父凱末爾的照片等等。校長走到會議室另一頭的小門前,放慢了腳步,回過身來說:「請安靜,請放慢腳步。」微笑著掃視過眾人後,拉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走出了這道門,輕嘆一聲:「哇!」

從寬大的陽台上望出去,整個博斯普魯斯海峽、金角灣、歐亞大陸的連接處,呈現在眼前。

校長指著托普卡帕皇宮等地標性建築,簡短地講起了歷史,從拜占庭開始,我順口問起關於最早的傳說,希臘人在國王拜占的統治下在這裡建立的第一個王國。從大歷史又聊到這所學校的歷史到現今的狀況,校長說,現在整個伊斯坦布爾,只剩2000多希臘族裔,這所學校就是為這些人的孩子所開的中學,幾個年級加起來只有65個人,他在這個學校做了7年的校長。

離開前,我看到樓下有一面照片牆,上面布滿了曾在這裡教學的老師的照片。跟校長道別時,我看著他高聳的鼻樑,是很古羅馬的外形,問他是什麼人,我是想問他是不是是希臘族裔,他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長的回答:「我是土耳其人。「然後說,感謝我們有興趣參觀他的學校,也許過幾年,這個學校就關閉了,因為希臘裔的人口會越來越少。

我和女友沒有爬上高地去看這裡的學校,順著小道繼續漫無目標的向前走,看到了一所小禮拜堂,外牆上有十字標誌,裡面空空如也,某個角落有疑似壁畫的痕迹。

再向前走,發現走到了出口,拐個彎就可以回到大路上,回到現實中。

我回身喊女友:「到村口啦!」

村口有棟相對保存完好的建築,居然有木門,木門的風格與建築很搭調,但顯然是後來做的,因為即使只有一百年,所有建築的木結構早就腐爛剝落消失無蹤了。

這棟建築應該是景點管理人員的辦公場所吧,門口還放著幾個鐵皮盒子,裡面種著天竺葵之類非野生植物花草。

旁邊有個小小的敞開式的休息區,遊客可以在這裡喝茶喝咖啡,休息區有一個舊貨架子,上面陳列著各種器物,很像是從地里挖出來的。不過我覺得應該是做舊的仿製品,過了這一百年,即使是有著幾百棟房子的山城,也早該被人們搜羅空了,哪裡還會有東西剩下來。

走到路邊,發現有兩塊牌子,一塊是介紹山城裡的徒步路線,上面的照片顯示,走到山頂上,能看到美麗的地中海。也許某一天有幸再回到這裡,我會帶上手杖準備好充足的時間,在這山城走上一兩天。

另一塊牌子簡述了這裡的歷史。 土耳其政府把這裡當做一個保護區保留了下來,不知道這裡面是不是含有一點點反省,為人類的愚蠢和自私而反省,希望有。

人類把巴別塔的失敗歸咎於神,因為神的嫉妒造成了人類的分歧。但是實際上,是人類自己無休止的爭鬥才是真正禍因,即使他們語言相通。

卡拉寇伊常被稱作「死城」或者「鬼城」 ,而我更喜歡稱它為空城。

因為這裡只是沒有了人類生存,並非沒有生命,各種樹木、植物比如仙人掌繁茂生長著,大自然以生生不息的頑強重新佔領了這片地區。

安納托利亞大地上最常見的黃色雛菊和紅色的虞美人,以不可阻擋的勢頭從荒原呼嘯而來,它們漫過牆頭,穿廊入室,在每個地方紮下根。

在這春夏之交,它們在人類所遺棄的地方盛開著花朵,或金光燦爛,或鮮紅如血,如火焰般歡快地燃燒著它們的生命。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風景記憶 的精彩文章:

TAG:風景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