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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幻現實小說

加州旅館

 惠威試音碟III

Eag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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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共:4195 字

預計閱讀時間: 11 分鐘

文/副主任

我從車上醉醺醺醒來的時候,擋風玻璃外面是漆黑的街道,轟轟隆隆般在月光里旋轉。車一旁滅著燈的大排檔招牌上,巨大的廣告字在無聲喧囂,好像猛獸在關燈的一瞬間被裝進琥珀,定格在張牙舞爪。

幾小時前,我來到外地找人辦事,席間喝了數不清的酒。我處在蜜餞製造的地區,幾個縣的蜜餞賣給全國人吃掉,我覺得我對蜜餞的整體營銷方案會改變這個行業,甚至改變家鄉蜜餞的歷史地位。然而在別人看來,我更像要改變自己的地位,因為我自己也是加工商。

掙錢以外的目的,一般被看成是掙錢的手段。一件福澤萬家的事,搞得像我求人辦私事,我感覺有點傷感。

送人家回到家以後,我強撐著找到這家大排檔,想吃碗加荷包蛋的酸湯麵解解酒。車停的位置是路旁的廣告燈箱,往窗外看了一眼,晃得眼暈了一陣,我立刻放躺座椅靠背,閉眼想休息半分鐘,再睜眼醒來已是凌晨四點。

說遠不遠,我家在幾十公里外的J縣,春末夏初,夜晚已經沒有寒意,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在車上睡到酒醒,等天明再往回開,比較安全,又感到十分想蹲廁所。

他鄉夜裡,最好不要貿然在野外施肥。我找了個加油站,但那裡的廁所是室外的旱廁,又沒有燈。我在加油站的便利店買了瓶可樂,走了一遭,在可樂的作用下又清醒了很多,我決定從高速公路回家。

車程總共不到一小時,路上有個服務區,可以順便上那個燈光明亮、水流湍急的現代化公廁。

這裡是兩省交界處,很多大卡車堵在高速路的入口,排隊一直綿延了一公里多,那邊省里的路段出了事故,省內的路段還可以正常通行。我駛上高速公路控制速度往回開。夜風溫度剛好。在月圓的明亮夜空里,雲彩遮天蔽月、氣勢恢宏,一旁的山巒上有一座開採了半個世紀的銅礦,沿著山勢鑲滿了點點璀璨的白燈,像近在眼前的一幕繁星。山脊上隱約有一隊發電風車,頂端都明滅著紅亮的航標信號燈。

燈光奪目的卡車,飛馳而過,呼嘯而去。那些「繁星」和紅燈被吞沒又出現。我擔心超速,摸出手機,邊走邊設置導航——畢竟是一心二用,把目的地的字打錯了,我手指挪到退格鍵,把字逐個點擊刪掉,重新輸入。

設置好了導航,驚覺好像很久沒看路,趕忙抬頭。高速路正在向左拐彎,銀色的護欄近在眼前。我一把方向把車拉回來,恍惚間看見護欄外面是深邃的山溝。

車回到正確方向上,我驚魂未定,變得異常清醒。頭不再疼重,渾身像喝酒之前一樣響應良好。

我緊握方向盤小心翼翼地開,服務區指示牌出現,入口屏幕上顯示,大車剩餘車位0,小車剩餘車位92。

這個服務區足有十幾個足球場大,竟然被大車停得一個位置都不剩。遠方的事故讓這些去那邊省的車沒法下高速。我從停滿的卡車、大巴車留出的通道里開進服務區的腹地,加油站、超市、餐廳、衛生間亮著賓至如歸的暖燈,我開進一排兩三米高的遮陽棚,只有小車的高度可以停到下面的車位上。

我的手動擋小兩廂車旁邊,停著一輛賓士,一輛沃爾沃,一輛凱迪拉克,我心想,要是寫小說或者拍電影,大方表現此情此景,應該沒有植入廣告的嫌疑。

我張望了一下公廁的方位,尋著路走去。途經凱迪拉克,車頭向內停著,夜色里也看出車擦得很亮,車後二十多歲的一男一女面向路邊站著吵架,夜色里也看出衣著也很光鮮。

十幾步的路程中,我聽到他們吵架的片段。

女子說:「你微信上跟別的姑娘閑聊,有什麼資格說我,有什麼資格!」

「我手機放在那導航,你非要拿走看微信,你把導航退了幹嘛?沒有導航超速了怎麼辦?走錯出口怎麼辦?」男子沒接茬。

「我添亂是小事,你命都不要過來搶手機,心虛什麼?」女子聲音一定帶著臉紅。

「我心虛?你把導航退了我能不著急嗎?」男子辯解。

「把導航退了你至於嗎!」

「聊個微信你至於嗎!」

當我走過他們旁邊,女子忽然笑著對我說:「愛他的顏色愛他的姿態,他的來去讓人無奈。」

語氣之平和,好似剛才的吵架只是一場演習,又像從舞台走下來的演員。

男子苦笑,高聲說:「跳進黃河洗不清,因為黃河是渾濁的,把你染成她的顏色,沒有洗清的機會。」

兩個人忽然面向我說話,平常會嚇一跳,可我此時心態沒來由地毫無戒備,竟像看著喜劇,自來熟地說:「你們倆這吵架能和路人交流起來,心態很好,我本來應該勸導你倆一番,但是擔心勸導的結果還沒你們本來親密。」

女子挽著男子胳膊,笑嘻嘻地說:「這個服務區的人都是毫無準備來的,也沒有人要留在這,而且大部分再也不會見面,所以都會主動跟你說話的。」

男子說:「我們吵架的事太小了,讓你見笑了。」

「嗨,這是好事。」我接著說:「抱怨小事說明生活幸福。生活越安穩精緻,對生活的期待越高,對壞事的容忍度越小。」

女子看了一眼男子,意味深長的哈哈大笑,對我說:「你這個人很有意思,向來是我們送別人箴言,你竟想著要送我們道理哩。」

我也笑著說:「我也不知道這算好為人師,還是算什麼。」

路對面,一輛旅遊巴士中間的車門走下來一個嬌小矯健的女生,說話聲把我的目光吸引了過去:「你這算和人組裝思想。」她說起話來,嗓音是與身材不成比例的大。

我看著這個「嬌矯女」朦朧的身影,問她:「你也是來和我組裝的?」

嬌矯說:「因為你喜歡組裝思想,所以這裡每個人,」她揮手在身後畫了一圈,「都不會把思想當成對付你的武器,都想和你組裝成更強的武器。」

我看了眼她的行頭,像極了那種徒步西藏的文藝女青年,我問:「你是自己旅行嗎,沒有人和你組裝武器?」

光線昏暗,但她的眼神彷彿帶著一道考驗,照著你必須規規矩矩地說話,就是有女生能讓你不由自主地變得文明和開朗。

嬌矯說:「就像去一個陌生地方,沒打車走著,走得越久越走不動越懷疑自己早該打個車,可一想已經走了這麼久,打了車之前走得就太蠢了乾脆走到底吧。沒想到快到終點的時候忽然下起一場大雨,那一刻眺望著終點,站在雨里,在來來往往的計程車里發著呆。」

我說:「說的真像大齡剩女親身體驗。你看樣子才18歲,就有了這麼深的體驗。」

嬌矯說:「28歲。」

「對不起,我忘了這個年代的化妝技術。」

嬌矯說:「你雖然跟我差不多年齡,但是你的追求三眼就能看出來。」

「我什麼追求?」我看著她。

嬌矯說:「你是一場風,但是這個世界本來有風。你向那邊吹,風箏飛在那片天空。世界的風刮過來,風箏忽然亂舞和墜落。所以,你想做一陣沁人心脾、催人奮進的風,成就風箏,就要首先明白,世界的風的方向。」

我說:「世界的風永遠不會改變方向嗎,世界需要我嗎?」

嬌矯說:「會的,要先織很多風箏。還要有很多個你這樣的風,很多個你構成嶄新的世界。原來的風,就是很多個他們。」

嬌矯喊了一聲旅遊巴士的司機,司機在擋風玻璃里按了個什麼按鈕,大巴側面的行李箱自動開了,姑娘從裡面一件件拿出了麥克風、支架、電吉他、效果器、音箱。

她走到巴士車頭前,把設備連接好,轉軸撥弦三兩聲,掙個服務區頓時沒有了說話聲。

大巴車司機為她打開了車的大燈,有了一個扇形的舞台。

嬌矯彈了一個複雜流暢的前奏旋律,是《加州旅館》。夜空本來像一片安靜的湖,現在湖底的一角被她攪動了起來。疲憊困頓煎熬的卡車司機們快速湧向這裡。

嬌矯抱著吉他,扭頭面向我,聲音高亢地說:「即便是高速公路的旅途——是單向的,不會回頭,只會暫停!這條路上仍然有很多種的可能,你看!」

她唱起自己為《加州旅館》填的中文歌詞:

不要說毫無準備,

你我早在輪迴。

說好的未必好,

遲到就是準時到。

你我都不曾掉隊,

每一刻都珍貴。

相信這夜色多美,

就算身成灰。

過去憂傷讓人變得複雜,

你不要害怕,你別去想它。

哪怕大雨從此不停落下,

屬於你的花,會開到天涯。

……

嬌矯沒有在下午的倫敦巴黎街頭,也沒有在夜晚的上海廣州步行街。無邊的黑夜裡,車燈在風塵僕僕的大卡車中間的空地上,拓出一個舞台,她自在展示在自發的觀眾和掌聲中。

地上放著攤開的琴盒,一扇張貼著大大的二維碼,有人掏出現金扔在琴盒裡,有人掏出手機掃碼支付。

一個脖子上卡著U型頸枕的卡車司機在一旁聽得饒有興趣,他頸枕是粉色的。他通過微信掃碼給了100塊,個人感覺,他給這位主播打賞得算是夠意思。

通常,男人願意給女人花錢,但不願意給詩人花錢。儘管詩人帶給他們撫慰和力量,女人卻帶給他們痛苦。

「你覺得我是熱血上頭的仗義直男吧。」卡車司機主動開腔。

我已經習慣了對方先開口,「我只是猜測觀察,上頭和上心不容易分辨。」

「讚賞是人類內心最美好的行為。」

我往地上的琴盒裡扔了十塊。我覺得她唱得還行,這個價格在網上買正版音樂,差不多可以買五首。

卡車司機奪走了我手裡的手機。我大聲怒斥他:「幹什麼!別以為我沉浸在快樂情緒里,別以為人群在讚美的狂潮里,你就能左右我的行為!」

卡車司機哈哈大笑,說:「說什麼呢!我們才不是那種宵小之徒!你看看四周!」

我抬頭望去,這裡有上百輛卡車,就有一百多個卡車司機,他們全部掏出手機點亮閃光燈,像粉絲在看演唱會,高舉著手機左右搖擺,燈光繁星點點,像極了那座銅礦山上的。

「我去開車燈!」我興奮地跑向我的車。

我坐上駕駛座,車上的收音機開著,深夜節目主持人正在插播一條路況播報,JY高速上發生一起轎車與護欄相撞事故,我想擰鑰匙卻怎麼也抬不起胳膊。

我像忽然醒來,周圍竟不是服務區,車靜止著,熟悉的汽車內飾在月光下散成零件雜亂地擺搭著,白色氣囊布垂掛在方向盤上,我倒躺在車裡,胸口一陣劇痛。銅礦山上繁星一樣的白燈和山脊上發電風車明滅的紅亮的航標信號燈朦朧在視野里,靜止著,深藍色天空上是一輪照亮山川的明月,白雲朵朵浮動。

近處窗外是斷裂扭曲的高速路護欄,我感到臉頰上有一條細細的液體熱熱地流淌著,我想再睡半分鐘。

隨即,也許是過了很久,紅藍交替的高亮爆閃燈在車窗外閃耀,道路救援皮卡車嚴肅慈祥地停在旁邊。

我聽見車門忽然被拉開,一個聲音在高聲喊話。

「快快快你去後邊座上拉他的腿!醒醒!」

我聽得很明白,卻無法阻止他在我的臉上拍打。

「醒醒!嚯!這麼大酒味兒,酒駕了吧!」

「沒。」

「沒?臉上這紅酒是咋回事。」

「不小心,不小心沾上的吧。」

「還不小心,那是血!還不承認,你撞到護欄上了你知道嗎?外面是山溝,再多兩米你就掉下去了,就車毀人亡了你知道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表態,希望他趕緊訓話結束。

「你最對不起的人是你自己!」交警拿出檢測儀放我嘴邊,沒讓吹氣,我無力地任憑自己自然呼吸。嘀的一聲。

「你這夠上醉駕,夠判刑了!先給你送醫院!你手機呢?我給你家裡人打個電話。」他在我口袋裡翻。

我想起那個粉色U型枕的卡車司機,「我落在J縣服務區了。」

「真是喝多了,這不是你手機嗎,看!」眼前一隻手抓著我的手機,亮著屏幕在眼前晃。「還J縣服務區,那兒電力故障,都關了兩天了!趕緊給你家人打電話,解鎖密碼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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