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暉】母親的花剪
母親的花剪
母親有一把心愛的花剪，暗黑色的身子長約三寸，薄而銳利的剪刀頭閃著銀色的光，據說是她那女紅針黹樣樣出色的奶奶傳給她的。它被母親珍藏在她那個古老的長方形的木製針線盒裡。
每當過年過節或家有喜事之時，在忙完一天的家務之後，母親便會從卧房桌子右邊抽屜的最深處，鄭重其事地捧出木盒子，拉開抽屜式的蓋子，小心翼翼地拿出花剪、紅紙，在堂前的燈光下聚精會神地開始剪紙。
只見母親先把紅紙裁成各種大小的正方形、長方形，然後折成各種對稱的形狀，再用花剪三下兩下一剪，於是各式各樣的紅雙喜啦，五角星啦，元寶啦，就在她的手中變戲法一般的被剪出來了。
如果要剪複雜些的剪紙，母親就會戴上眼鏡，先拿起那個花樣兒仔細地打量一番，試著把花樣兒對摺幾回，這樣反覆幾回，揣摩透了，才開始裁紙、摺紙，最後拿起剪刀上下翻飛一通，於是各種裝飾著金銀財寶、萬年青圖案聚寶盆啦、中間有代表吉祥的「卐」字、周圍圍繞著鳳凰牡丹圖案的窗花啦、有著蝙蝠盤壽圖案和黃金萬兩字樣的肉花（過年祭祀時鋪在肉上的裝飾性的剪紙）啦，底部圍繞著八個老壽星、中間攢簇著四個聚寶盆的飯花（過年祭祀時鋪在飯甑上的裝飾性的剪紙）啦，頃刻之間通通好像自己從紅紙中走出來一般，喜氣洋洋地躺在桌子上了。
而對於那些非對稱的、有著繁複的人物文字圖案的剪紙，母親會採用依樣畫葫蘆的方式，把紙樣兒放在層層紅紙的最上方，然後用極細極小的紙釘兒（用剪紙剪出來的碎小紙屑兒捻成的細線般的釘子）將它和下面的紅紙固定住，然後再小心翼翼地按上面的紙樣兒慢慢地剪起來。只見母親聚精會神地剪著，隨著手上剪刀的一起一落，她的嘴巴也一張一翕，好像在一起幫著用勁兒。那全神貫注的神情，那一絲不苟的態度，讓人覺得她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身外的世界。終於剪完了，母親拔掉那些紙釘子，把完成的作品—或者是一對慈眉善目的老壽星，或者是帶有「百年好合」字樣的一對新郎新娘，或者是是帶有「喜上眉梢」字樣的喜鵲踏梅圖等等—一一攤開，和紙樣兒細細地比對一番。母親微笑著，欣賞著，那種躊躇滿志的樣子，大約只有一個作家吹著口哨欣賞自己費盡心思終於完成的文章的神情可以相媲美吧？
母親用心剪出來的這些漂亮剪紙，不僅在逢年過節時裝飾了我們的家，讓我們在即使是物質生活非常艱苦的童年時代，也能感受到濃濃的節日氛圍和生活的美好；而在與親朋好友的來往中，更為我們家平常的禮物增添了一種別樣的光彩。老一輩的人做生日時，在收到的衣服鞋帽中看到那帶有「福如東海 壽比南山」的笑盈盈的老壽星剪紙，都會開心地誇讚母親的心靈手巧和祝福的真誠；新婚的夫婦在收到的被面毯子里發現帶有「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之類字樣的剪紙，也都會會心一笑，把這些美好祝福壓在箱底珍藏起來……
然而，近年來，母親也漸漸地發現：有些年輕不懂事的晚輩，在收到禮物的時候，會迫不及待的翻看禮物，而將放在禮物上面的這些花了年邁的母親很多心血、代表母親美好祝福的剪紙隨手一扔，好像扔掉的只是一張廢紙一般。母親看在眼裡，皺皺眉，搖搖頭，什麼都不說，只是輕輕地嘆口氣。但我深深地知道，母親是在為這些年輕人禮數教養的缺失、對於美好傳統的輕視而嘆息：他們不懂得「禮之於人也，猶酒之有櫱也」，就如他們不懂得所謂禮的本意是求福，而母親在給他們的禮物中，除了各種有形的「禮物」之外，最能代表「禮」本意的恰恰是這些剪紙所包含的美好祝福一樣。
母親已經八十多歲了，身體漸漸地衰老了，眼睛也日漸地變得昏眊起來。然而一到過年過節或家有喜事之時，母親還是會習慣性地拿出她的花剪，戴上老花鏡，精神抖擻地拿起紅紙，坐在堂前的八仙桌前，孜孜不倦地剪起來。而在她身邊，拿著一把小小的手工剪，瞪著一對清澈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每一個動作的，是她那正在上小學的玄孫女妞妞……
作者：
浙江省衢州三中教師
「晚上八點」特約撰稿人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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