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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地震發生時,我逃離了崗位……

到201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大地震過去已經十周年了。在十年之後,回望中國、四川大地當時在這場大災難中人民所遭受到的巨大傷亡、傷害,以及所有人國人在這場大災難面前表現出來的堅強、樂觀、互助、眾志成城,現在想起,仍然讓我熱淚盈眶。

在這十周年祭,我翻出當年地震發生十天後補記的日記,僅僅想展現當面臨大災時,作為一個新聞從業人員、一個妻子、一個母親,在地震發生時,沒有堅守崗位,沒有趕到前線的普通人,在當時真實的所思所感所見所行,從個人當時的角度和心情,來紀念這段歷史,它是國家歷史,也是我個人生活和成長的歷史。

一個巨大的創傷後,有的人復原能力很強,不留瘢痕;有的人遍體鱗傷再難痊癒;有的人看似正常,但總是有觸之即痛的痛點……

無論怎樣,經歷了他,記住了他,放下了他,這是我們所有親歷其中的人共同的記憶——一場大災難,任何人,親歷其中,難免留下烙印。

以此,紀念我們的汶川大地震和我們曾經一起經歷過的歲月。

5月12日

地震發生時,我沒有戰鬥在崗位上。

今天兩點,我本應該參加一周一次的由海泉總主持的經營例會,因為參加完廣州豐田的一個活動,和廣豐公關部的部長陳道宏在香格里拉酒店大堂討論了一個宣傳方案,結束後,道宏趕去機場,我返回報社。

下午兩點半的紅星路,一切和平常沒有兩樣。街上的人不多不少,人們不緊不慢,誰也不知道,再過幾分鐘,一場大的災難將會發生在這個大地上。

在紅星路口轉彎時,我感覺車有些飄,方向盤有點把不穩,我以為自己轉彎轉急了。就在那一刻,突然,從街邊的店鋪像潮水一般湧出大量的人,像發生了恐怖襲擊。

在車裡,我聽不見聲音,只看到大量的人從每棟大樓里慌亂地涌到街上,越來越多,甚至不顧一切地衝到公路中間。我嚇住了,一個急剎,將車停在報社門前的路中央,嚇得不知如何是好。趕緊開門下車,覺得站不穩,才發現地在起伏。

街上已經炸開了鍋。各種惶恐,各種驚叫。

這時看見熟悉的同事跑出來了,一個一個驚魂不定,臉都嚇青了。隱約從人群中聽到地震了,看了下大樓,還在晃,最明顯的是報社對面銀行前1米高的路牌,在空中劇烈地上下晃動。

人越來越多,都是倉皇地從附近大樓逃生出來的。報社的雷總跑下來的時候手裡還提著高跟鞋,平時覺得她鎮定得很,今天看到她這樣,我才知道樓上的情況很可怕,她是從14樓跑樓梯下來的。

大家都站在街上不知道如何是好,紛紛打聽發生了什麼事情,並講述自己當時感受的情況。街牌還在晃。

接著看見部門的張憶抒,他是我看到的第一個部門的人,趕緊讓他幫我將車開到路邊上去,說實話我當時被人們恐慌的情緒給嚇著了,腳陣陣發軟,沒有力氣將車挪一下。 然後看見房產部的李楊,他原本白凈的臉嚇得更蒼白了,看見我就撲上來和我來了一個擁抱,叫著「姐姐」,很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他告訴我樓搖晃那一刻,他正在24樓的廁所里蹲廁所,突然動起來,蹲都蹲不穩,他把手裡的書放在頭上保護,後來想不是辦法,趕緊提起褲子就跑,電梯都關了,他是從樓梯跑下來的。

這時候,街上都擠滿了從兩邊大樓跑出來的人,交通完全中斷,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四顧茫然,不知如何是好。人群中聽見有人說是距離成都100公里的綿陽發生地震了。 相互打聽十多分鐘後,大家才想起給家人打電話通報情況,而很多人跑下來的時候,連手機都沒有來得及拿。

我也急忙給老公打電話,但移動公司的電話根本打不通。他就在離報社不遠的時代廣場31樓上,應該遭受到更大的恐懼吧,他沒什麼事情吧。我反覆撥,就是打不通。就在這時,我收到了他的簡訊。「我很安全,你有沒有事?」謝天謝地,他的聯通手機還比較好使。我也發簡訊告訴他我很安全。他問我在哪裡,他過來找我。

大約10分鐘後,我在報社附近的紅燈路口,在人潮洶湧中,看見了他熟悉、親切、堅定的臉,我穿過人群,來到他的身邊,握住他那有力的手,眼淚一下都冒出來了。那一刻,突然有一種滄海桑田,生死不離的感覺。 問起他的情況,才知道地震發生那一刻,他正在開會,他鎮定地疏導同事離開後,還返回辦公室拿手機,「那時我想的是,你一定會給我打電話,如果打不通,你會急死的。」我的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和他在人群站了一陣,突然才想起老人和兒子,他開始給家裡電話,但通訊已經完全中斷。他說,我們走吧,去接兒子。反正站在這裡也解決不了問題。於是和他走向停在路邊的車上。

就在要上車的時候,聽見有人在喊,「商報的人,到停車場集合。」我急忙要過去,我說,報社在召集了,我要去看看。

他看著我,說:「你是專刊的,你過去也幫不了什麼忙,走吧。」我猶豫了一秒,說實話,那一刻,我更想和他在一起,更想回家。

於是,上車,和他一起回家。

路上全是從家裡、辦公樓跑出來的人,甚至還有穿著浴袍的人。交通幾近癱瘓,平時到家只需要十來分鐘的路程。那天,從紅星路到實業街,我們從3點半出發,走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到家。 途中,老公打開了收音機,幾乎所有的電台都只在放音樂,只有成都交通廣播電台的孫靜在不斷開通地震熱線,告訴大家不要慌張,幫助大家打聽各地受災的情況,並通報著各地親人的情況。平時偶爾聽過她的節目,覺得她多雜哇的、不甚喜歡。可今天,在這個突如其來的災難來臨的時候,她鎮定地堅守在自己的崗位,告訴大家該怎麼做,幫大家通報外面的情況,多少讓處於信息孤島的我們有些安慰。

孫靜

我告訴老公,我很慚愧,這一刻,我應該和她一樣,當新聞發生時,戰鬥在新聞現場的,而不是和他趕回家。但是,一片混亂,街上,心裡,我真的更想回家,和他在一起。所以,那一刻,我更欽佩孫靜以及我戰鬥在崗位的同事們,他們也有家,也有割捨不了的愛情親情,他們卻選擇了崗位,這是一種職業素質,也是比我更優秀的地方。 到家的時候,爺爺奶奶和鄰居們都來到了街上,兒子和小朋友在玩著沙,我一下衝過去抱住他,問他怕不怕,他說不怕,「我睡上鋪,差點給搖下來了」。

汽車也不敢停回小區地下停車場,就在外面街上開闊地停好車,在汽車上和帳篷里安頓好三個老人和阿姨孩子,我和老公才回到家。 一直給單位打電話都打不通,心裡很愧疚。12點,終於聯繫到負責要聞編輯的羅姐,她說她們一直在搖晃中工作,號外早就上街了,正常的版子也結束了。報社包括陳總在內的所有領導都一直在搖晃的高樓中堅持工作……

因為害怕餘震,人們都不敢回家休息。街上到處都是帳篷,大人們都憂心忡忡,焦慮得睡不著,只有孩子們興奮得很,在汽車和帳篷之間跑來跑去,捉著迷藏。我在帳篷里完全無法入睡,跑回家裡床上睡去了,即便冒著生命危險,也要睡個好覺。

5月13日

早早地起床,給部門每個同事發了問候電話。

9點,趕到報社,看見很多人站在樓下,聽人說又震了,大樓的保安正在疏散人群,不讓進樓。於是,站在樓下尋找組織。10點過,在大廳看見許多不同部門的同事,都四顧茫然,不能上樓,不知道該怎麼做。正常的新聞版已經停了。見到兩個報社領導:楊老師和鄭老師,忙上去請戰,他們好象也沒什麼主意,也不知道怎麼安排。這麼大的事情發生,大家都沒有經驗。鄭老師說讓大家回家待命,隨時等候召集。

於是給部門同事簡訊:注意安全,保持通訊暢通,隨時待命。

接到同事張國鴻的電話,他的父母孩子都在青川,那裡也是此次地震的重災區,電視和電台目前都還沒有對這些地區進行任何報道,應該是一個被人遺忘的盲區,他和家人完全失去聯繫,他想開車回去看看。

我極力勸阻他,因為現在震區情況不明,道路是否中斷,受災情況究竟如何等都不清楚,另外,如果情況很嚴重,回去也幫不上忙,反而讓自己也不安全。

這個時候,部門每個人的安危我都負有一定責任,我怎麼能私自允許他們擅自到危險的地方去。

市民捐贈的救災物資

晚上不斷接到記者和客戶的電話,希望我們媒體能站出來組織大家為災區人民做點事情,捐款捐物捐車都行。第一個打進電話的是三和集團的董事長黃小毛,他說,看到災區報導,他想為災區人民做點什麼,但不知道怎麼作,能不能讓報社組織一下,他想捐助很多帳篷和救災物資。我感動得熱淚盈眶,平常這些私人企業家對廣告費特別摳門,算得很精,可是,當真在大災面前,他們還是很有愛心的。

可是,看報社目前的主要精力都還在對前線災情和搶救的報道上面,專刊好象無能為力,報社現在也確實無暇顧及這些。

5月14日

14日一早,就接到國鴻的電話,他已經到廣元了,我從個人情感來說我能理解他的做法,換做我的家人這樣,我也會作出這樣的選擇。只有反覆強調安全,並要求他隨時通報情況。

又趕到報社,覺得自己一點都插不上手,也不知道該找哪個領導。分管我們專刊的領導都被抽到地震前線指揮部了。非常時期,除了地震新聞還是地震新聞。

終於忍不住,給報社陳總打了個電話,希望能有個明確的抗震組織,告訴我們該做些什麼,不能看見前面新聞部門的忙得不可開交,而我們的隊伍無所事事。

很快,報社通報了地震時期的組織管理架構,同時專門為專刊批了合版,這樣可以為客戶們做的工作給予些引導了。

中午給部門開了個會,重申了特殊時期的紀律和強調安全問題。而就是這個會,就有記者缺席,居然去搶購水去了,傳言說成都水質受到污染。

下午,前線指揮部要人,部門的兩個人一個趕不回來一個居然說能不能明天再去。生氣,對這個隊伍的作風。

5月15日

被抽調到前面的一個老編輯居然撒謊缺崗,該到崗寫稿的記者居然還在家裡睡覺。怒不可遏。對個人和團隊極度失望,在此次地震報道中,我們部門整體是缺位的。而另一個本該做版的編輯卻沒有請示,熱血沸騰地和記者上了前線。

晚上6點,緊急召集團隊開會,第一次發火,這是到這個部門來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我真的為他們包括自己這兩天的表現感到恥辱,怎麼能在這麼大的災難前無動於衷?怎麼能作為記者在新聞發生時自己如此缺位而不汗顏?也許是這兩天通過各種渠道看了太多的災難,太多的死亡,而自己又無能為力,心情相當的沮喪。看見他們這樣事不關己的狀態,真的很生氣,甚至有些情緒失控。

我將團隊所有人員名單交到前方新聞指揮部,並找到相關負責人,讓他們將我部門的人都調到前線去跑一跑,然後,部門的人陸續都上一線去了。

這期間,老公公司完全放假了,本想讓他照顧3個老人和孩子,可他去當了志願者。他說,我不希望以後孩子長大了問起我大地震時我在幹什麼時,我回答說我在家裡呆著。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這兩天,這個個七尺男兒常常被電視里的慘狀搞得淚流滿面。

老公去了兩趟災區,送一些帳篷和食物,看到地方上一些讓人痛心和失望的事情,忿忿不平,在現場就給我電話,讓我報道,我無語……

我讓他看大局,國家和政府突然遇到這麼大的災害,已做得很不錯了,國家領導人第一時間去了現場,新聞如此公開透明,在應急和管理體制上難免有些問題,但只是小節。現在國難時候更多的是要相互理解,不要添亂。他嘲笑我:你咋不是共產黨員呢?我不是共產黨員,我也沒有上第一線,我理解他在現場的切身感受,也許我在現場就不會這樣理性了。我只是認為,要多站在別人的角度去考慮問題,要站在大局和更高的角度去看,而不要只憑自己的感受看到一個方面,這個時候國人應當多一些寬容和理解,這個國家,不能再添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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