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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0日,下午的沈從文

先引一段張允和女士5月11日的日記,下面是沈夫人兆和女士的話:

「二哥昨天下午4點多鐘時,還扶著四妹充和送他的助行器笑著走路。5點多鐘二哥感覺氣悶和心絞痛,我扶她躺下,他臉色發白。他不讓我離開他,但又說要送他上醫院。」

三妹安慰了他,匆忙打了幾個電話。「醫生來了……家裡人陸續回來了。進行搶救,先打了三針強心針,幾位醫生護士輪流進行人工呼吸和按摩心臟,一直到晚上8點35分……」

畫家笑宇為《我見到的沈從文》封面繪像

有一回,他幾乎要倒下了,夫人都開始在通知親友。但是,他挺過來了。

度過一次難關又一次難關,沈從文先生的精神一天天好起來。五月上旬與那麼多客人,與那麼多朋友,一批一批,興緻勃勃地談著談著。

還是那抿著嘴的笑容,還是那簡單、實在、毫不誇張的手勢。那份熱情,像以往那樣,在客廳里瀰漫,生出一種親切宜人的氛圍。

陽光從窗外探進身子來,花草從窗檯把綠意揮灑進來。情之所至,他居然不用人攙扶便可以在屋子裡走動了。家人們都神采飛揚起來。

然而,那天,一九八八年五月十日。來自南方的一位去世老友的女兒帶來了亡人的囑託,四十年前的友情湧上心頭。

定是當年感情的堤壩崩潰了、泛濫了。一定是受老友人生路上大風大雨的感染,暮年的他,終於感到了不適,頭暈、胸悶,眼睛也慢慢模糊了。

生命時鐘的滴答之聲微弱了,更微弱了。

夫人用電話召來了醫生。

召來了孩子。—雙用他得意的短篇小說《龍朱》、《虎雛》命名的兩個孩子。

召來了助手,那兩個如他一樣踏實肯乾的中年人。

救護車在樓下靜靜地等著。

他真正地感受到累了,

從湘西到北京,八十六年的艱難跋涉,其間多少溝溝坎坎,多少酸甜苦辣,多少血花淚花……

20點30分,北京站的大鐘莊嚴肅穆地鳴過了。

長安街上依舊車如流水。

崇文門大街的高樓依舊燈光璀璨。

他悄悄地走了。

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樣,沒有驚動報紙,鉛字,沒有驚動電視的熒屏,也沒有驚動好些好些似乎應該驚動的地方。,

他走得如此平靜,若一陣微風拂過。

他走得如此從容,似在為自己生命長篇的最後一行畫一個句點,好圓好圓。

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是對夫人說的:「我對不起你。」

這句話,可能是人們的猜測。因為在沈先生最後的時刻,家裡只有張兆和和一個剛來不久的男保姆。張先生好像沒轉達過這樣的話。

我想也許是熱愛先生的人們想當然的吧。我們就索性相信了,好吧。

1982, 沈從文夫婦在湘西吉首渡口

半個世紀前,他與那個大家閨秀、苗條漂亮的她,經過一番浪漫的戀愛之後,欣然結為伉儷。數十年來,他們相濡以沫。

青島是沈從文的福地,那裡的文化公園站著年輕的他

蘇州、青島、上海、北京、昆明,一個個城市的街頭留下他們相攙相扶的身影。有月下花前的依偎、呢喃,也有泥濘、饑寒里的掙扎和攜助。她把一生都交付給了他這個「鄉下人」,她是他的伴侶,她是他人生的助手和護理。

晚年的時候,她從她最喜愛的文字編輯的位子上退下來,為他充當一根拐杖。看清樣,她是他的校對;日常生活,她,是他的保姆;談吐困難時又是他的翻譯。

對不起她,是因為她拒絕了王孫公子的追求,而毅然下嫁,是因為她節省自己的燃燒而把燈油省給他用?還是因為幾十年風裡浪里對她拖累和殃及的不安?抑或是相愛者最後一息的一聲絕唱?更或者是一句「我愛你」的另一種超級的表達?

一切的猜測都是猜測。

他和她的心裡都是十分明白的。

他的心臟停止跳動八天之後,5月18日,在八寶山靈堂里,人們為他送行。沒有達官顯貴,沒有呼天搶地,沒有悼詞,沒有儀式。

幾十個親友,每人握一支月季,緩緩來到他的身旁。

青翠的松柏,繽紛的花叢。他躺在那裡,嘴緊抿著,像任何一次睡眠一樣,安詳、平和。

只是這一次,他不會再醒來了。

大美學家朱光潛的夫人過來了;

大作家巴金的女兒過來了;

大作家汪曾祺先生過來了;

……

一支支鮮花,負載著親友的沉痛和哀思

一支支鮮花,呈獻在他遺體四周,包圍著他,芳香著他,思念著他。

她說:「別哭,他不喜歡眼淚。」

人們強忍哀傷,任貝多芬《悲愴奏鳴曲》一遍遍鋸在心頭。

那低矮沉悶的震音,那驀地沖向高點的主題,特別是中部如女聲合唱般的傾訴帶創傷心靈與田野景色的樂聲的交融,還有那奔騰不息的氣勢,彷彿在向人們摹寫著先生的一生。

靈車啟動了,他的遺體就要交給火化場火化了,

孫女兒追逐看,呼喊著:「爺爺,爺爺!」這個為爺爺最疼愛的晚輩,這個為爺爺畫過速寫像的小畫家,這個從北京大學——爺爺早年任教過的學校畢業的年輕人,悲痛地呼喊著。

她的呼聲提示著,在人生的大學校里,沈從文,我們敬愛的老人,最後的畢業了。

這個在二三十年代寫過七十本小說的大作家,不再會以物質的方式存在了。

他的存在只是從一冊冊新出版的油墨飄香的小說集里,站立在讀者面前。

這個晚年以煌煌巨著《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再次轟動大陸的考古人自己也作古了。

他去了。

他那些用抒情散文詩似的筆調描繪的對田園山水、人事風物的篇章不會逝去。相反,這些精美的文字會隨著時間的淘洗,越加會散發出奪目的光彩。

他走了,走得非常平靜。

他的一生,就是一支《悲愴奏鳴曲》。

(原載1993年6月1日香港《星島日報》)

本文選自《我見到的沈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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