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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孟洋:警察故事

警察故事

劉孟洋

華子用手機看著日曆,農曆七月初七是下周一,中國的情人節。隨後又在電腦上打開值班表,那天是主班,一天一夜,不能請假。他皺了下眉,盤算著該怎麼給女朋友過節。華子的女朋友叫阿珍,兩人戀愛有兩年多,打算年底就叫兩家人一塊坐坐,商量訂婚的事。

這兩年里大大小小的幾個情人節,華子很不湊巧都得上班,基本上就是給阿珍發個紅包表表心意。阿珍嘴上不說,但華子能感覺出來她心裡是有些不滿的。他時常在休息日帶阿珍在省內自駕游,也會時不時給她買件衣服,當作一點補償。但兩個人戀愛兩年,沒有一次情人節能在一起過,那些事後的補償帶給華子的心理安慰也越發不夠了。

今年,同樣是七夕,華子在所里吃完晚飯站在樓下抽煙,一邊百無聊賴地瀏覽社交圈,一個他喚作小志的高中同學發了張照片,照片里是小志的女朋友,正坐在燈光柔美的餐廳里,捧著一束玫瑰花對著鏡頭笑,這笑容比平時還要好看一些,飯桌上還有個精緻的蛋糕。在沒和阿珍戀愛之前,華子一直覺得諸如鮮花、蛋糕之類的玩意沒有新意,甚至情人節也沒有什麼意思,兩個人只要心意相通,感情又何須用這種形式去表達。後來他慢慢改變了這想法,他看著小志女朋友的照片,想像照片里的女孩換成阿珍,那肯定美極了,年輕的戀人總歸需要些浪漫情調。

如今,華子再次面臨這樣的窘境,他決定今年不再簡單地發個紅包,而是通過節日禮物來彌補一些情趣上的空白。有一款國外的護膚水賣得很火,某個首飾品牌口碑也很好,華子看來看去,卻實在拿不定主意,有一部分原因是來自經濟。剛剛上班兩年,小城市的街道派出所一個月只有三千多塊工資,單單平時兩個人約會的花銷就已經讓華子捉襟見肘了。這些網路上熱賣的商品,少說也千把塊,華子跟別的男人一樣又愛面子,百十塊錢的東西又覺得拿不出手,這實在讓他有些進退兩難。

關鍵的是,挑選好的禮物阿珍也未必喜歡,倒不如發紅包吧,她喜歡什麼可以自己買。以往紅包總是520,這次就發1314,平時吃住都在家,單位也有食堂,省著點就行了。華子打定了注意。

在華子做了這個決定的同時,阿珍剛剛下班回到家裡。要不是今天同事提醒,她還不知道下周一是七夕節。阿珍知道華子的上班時間比較特殊,她喜歡華子,也理解他的工作,各種各樣的節日不能在一起過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沒有太在意。但是一回到家,人閑下來,心裡對七夕節又有了期待。阿珍打開微信,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華子:下周一你上班嗎?消息發完之後,她看著手機屏幕好一會,時不時看到上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可就是沒有回信,就把手機放下了。阿珍心裡猜到了結果,只是他不知道怎麼跟自己說。

阿珍的心裡並沒有太大的波瀾,或許在潛意識裡她已經覺得會是這樣,也就沒放在心上。過了一會,華子來了消息:下周一是主班,抱歉啊寶貝,明天你下班我去接你吧。阿珍回復一個可愛的表情和好字。她知道華子對她很用心,反正兩個人三天兩頭都在一起,又不像是異地的情侶見一面很難,平常的日子和七夕節又有什麼區別呢。

阿珍躺在床上,腦子竟一直念想著這事。她知道節日那天,依然會收到華子的紅包和一些平常的表白,或許也會有節日禮物吧,八成是市面上比較流行的女生用品。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內心有一股小小的委屈。每次發到手機上的祝福和表白,都會被長長的聊天記錄淹沒,紅包里代表「我愛你」的金額混進賬戶餘額變成一串沒有意義的數字,節日彷彿不存在似的。她也想在屬於情人的日子裡有他陪伴,好像在那一天,鮮花和晚餐都比平日更有意義。她也想和他過一次情人節,不要多華麗多奢侈,就用最大眾最俗氣的方式。

不一會,阿珍的委屈被自己化解了,和他的日子還長,何必在乎這一次兩次。有時候,阿珍的成熟和善解人意反而會讓華子更內疚。

小志掛掉跟華子的電話之後,轉頭對他的女朋友玉琦問道:「年假批下來了嗎?」玉琦說批了。小志說:「剛才是我高中的朋友,關係是最好的,讓我們回去以後一塊吃頓飯,他說還沒見過你。」玉琦說好。

小志和華子從高中認識,大學也在同一座城市,離的很近,幾年的友情十分牢靠。大學畢業以後,每次小志回家是一定要和華子聚一聚的。小志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在重點大學裡依然出類拔萃,畢業那年直接被上海的一家五百強企業通過校招走,一踏入社會就拿到了不菲的收入。畢業兩年,小志更是不斷提高,在公司得到領導的賞識,工資也跟著水漲船高。而且還和同一批入職的同事玉琦成了男女朋友,玉琦來自南方,長得水靈。畢業後的順風順水,讓小志在老家的朋友同學羨慕不已。

這次小志回家,是家裡一個發小要結婚。他尋思著父母早就想想見見玉琦,就跟玉琦商量並決定兩個人請個年假一起回去。

周四晚上,華子跟小志還有幾個高中同學約在一起吃飯,這些同學阿珍也跟著華子見過幾次,華子就叫阿珍也去,說小志回來一次不容易,大家聚一聚。華子跟阿珍說好下了班去接她,但是到快下班時,華子打電話告訴阿珍說他臨時有些事情,不過很快就能解決,就是來不及去接她了,讓她先去訂好的飯店,快的話兩人可以同時到。阿珍就自己上了公交車。一路上,阿珍猶豫著又給華子打了個電話,想先去所里找華子,等他下班了一塊去飯店,華子說他正出任務,沒在所里,讓阿珍放心先去,他很快就能結束。

阿珍一下公交車,正巧碰見小志和玉琦。小志很熱情,一邊給阿珍介紹玉琦,一邊招呼著阿珍上樓。阿珍原本是想在樓下等華子來了一起上樓,雖然自己認識他的一幫同學,但終究還是不能放得開相處。但是小志熱情洋溢又不失禮貌的態度,讓阿珍放鬆了許多,就跟著上了樓。

他們是最早到的,在包間里一邊等人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華子的同學都陸陸續續地來了,唯獨不見華子。阿珍給他打電話也沒有人接。阿珍就讓大家先開始吃,不用等華子了。

菜肴一道道上桌,一屋子男女逐漸熱鬧起來。阿珍盡量掩飾自己的尷尬,時不時禮貌地接一下話。她知道那些主動跟她說話的人,也是在照顧她的感受,生怕她會覺得受到冷落。此時,玉琦比阿珍更加拘束,她第一次來到小志的家鄉,也第一次跟隨小志見他的朋友。大家見到玉琦,紛紛誇讚小志有眼光,找了一個這麼出眾的南方女孩。

小志常年在外,每次回家都很興奮,今天也不例外。借著酒勁,他跟大家講了很多與玉琦平時生活里的事。玉琦喜歡旅遊,隔一段時間他們就一起旅遊,他們一起看過遼闊的大草原和滿天繁星;一起坐在沙灘上欣賞撒在海面的月光;也一起在山間小林中走走停停。明年,兩人還計划出國旅遊一趟。

說起快到情人節了,小志揚起手,說這是上次情人節,他買的一對同款手錶,玉琦和他一人一個。今年的情人節,準備給玉琦一份大大的驚喜。說著,一臉深情地看著玉琦,說道:「不過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玉琦臉上一片紅霞浮現:「少喝點酒吧,沒正經。」小志眉開眼笑:「我們北方人啊,就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膽表白。」說著看向阿珍「對不對,嫂子,你應該深有體會吧。華子可是標準的北方爺們。」

阿珍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沖小志笑著點點頭。華子還沒到,阿珍不禁有些生氣了。這場聚會原本是華子組織起來的,也是他邀請自己一起來的。結果到現在,不僅他人沒有來,還留自己坐在一群不大熟悉的人中間。尤其是小志對玉琦不停地示愛,看在阿珍眼裡彷彿像在挑釁一般。阿珍其實知道,小志絲毫沒有多餘的意思,但她就是忍不住去想,她覺得此刻,哪怕華子只是靜靜地坐在她身邊陪著她,也比小志為愛情所花費的所有心血要珍貴。這麼一想,又覺得委屈:為什麼對男朋友最基本的願望在我這裡竟成了奢望,對坐的女孩卻可以輕易得到那麼多寵愛。

阿珍借上廁所之由起身要出去透透氣,順便給華子打電話。正準備開門,門從外面被拉開了,華子滿頭大汗站在門前。

下班前兩個小時,對晚上的聚會滿懷期待的華子接到出警任務,一家歌廳有人酒後鬧事。平日里一般晚上九點之後遇到這種事情比較多,但是今天卻偏偏發生在下午。華子無奈地驅車前往,心想快點把事情處理好,盡量不耽誤下了班去接阿珍。

到了地方,歌廳經理給華子說明了情況。下午有個客人,自己一個人開了一間大包房,點了啤酒套餐。服務員聽見包房裡有響聲,就開門看看屋裡情況,只見那個人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唱著《月亮代表我的心》,身邊倒著十幾個空酒瓶。剛才的聲響是他拿酒瓶用力砸在牆上發出來的。地上很多碎玻璃,牆壁也被砸出了印子。那人說著拿起一個空酒瓶又準備砸,服務員連忙上去勸阻。這人雖然看似喝醉了,力氣卻大得出奇。他起身將服務員推出門外,自己回到包房裡繼續唱歌喝酒。服務員擔心他再砸酒瓶子,弄壞了包房裡的桌椅設備,更擔心一地的碎玻璃會劃傷那人,就跟歌廳的經理報告情況。經理好聲好氣地和那人溝通,誰知道他根本理都不理,還當著經理的面又往地上砸碎一個酒瓶。經理叫上幾個男服務員,試圖強行把那人趕出店裡。那人抓起酒瓶,大吼大叫,眾人也都不敢再上前了,生怕他真的做出傷人舉動。

華子了解了情況,跟另一個同行的警員一起進入包房。剛一進門,一股難聞的氣味讓兩人忍不住捂了一下鼻子。眼前的人身材魁梧,四十來歲,穿著略顯土氣的休閑西裝,東倒西歪地倚著沙發嘔吐,地上滿是碎玻璃,萬一那人一個沒站穩倒在地上,非要扎出幾個口子不行。華子和同事走向那人,他抬了一下頭,沒有理會,看樣子是真的喝大了。

忽然那人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華子和同事一個箭步,及時扶住了他。兩人把他扶在沙發上,他一點也不抗拒,看來是已經醉得沒有力氣再鬧騰了。華子撫著他的背:「同志,喝酒怎麼喝成這個樣子。我們是警察,來幫助你,請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證。」那人在身上這裡摸摸那裡找找,足足有五分鐘才把錢包找出來,然後遞給華子。華子從錢包里找到身份證,這人叫孫岩,華子的同事進行了記錄,然後說去讓歌廳的人來估計一下包房損失,看是否需要賠償。

華子看到孫岩的手機放在桌上,就拿起來讓孫岩解開鎖屏。孫岩迷迷糊糊卻又很自然地輸入密碼,看樣子是習慣成自然了。華子說:「同志,你撥一下家裡人電話,讓家裡人過來接你。」孫岩緩緩抬起頭,跟華子說:「警官,外遇犯不犯法啊。」華子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了,想了想說:「同志,這種屬於家庭內部矛盾,你回去心平氣和地跟當事人溝通,在這裡喝悶酒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孫岩突然很激動:「警官,你說,我哪對不起她了!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掙錢,我容易嗎?她還出去瞎搞!」

華子沒有接話,拿過孫岩的手機,翻看通話記錄。有一個備註為「老婆」的號碼在今天就足足有十幾條撥打記錄,華子想了想,繼續往下翻,找到一個備註是「弟」的電話,打了出去。電話那邊是孫岩的親弟弟,聽華子說明情況以後,說立刻趕過來。此時,歌廳經理正在一邊檢查包房的損失一邊和華子的同事溝通。孫岩視若無睹,自顧自地說著抱怨的話。

華子看了看時間,阿珍就快要下班了。他心裡煩悶起來,整天碰到的,無非是酒後鬧事,交通碰瓷這種瑣事。從一起起小事故里,華子見過太多人類的劣性,自私、欺騙、貪婪、傲慢。就為了這些人,他犧牲了太多本該屬於自己的生活。他已經厭煩了,這和他曾經憧憬的警察工作一點也不一樣。

孫岩的弟弟還沒有來,華子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無奈地撥通了阿珍的電話,讓阿珍先去飯店。他焦急地等著孫岩的弟弟,半個小時以後,阿珍打電話說想去所里找他,等他忙完一塊去飯店。華子只得告訴阿珍正在出警,一結束就立馬趕過去。又過了半個小時,孫岩的弟弟終於來了,他說下班高峰期,路上太堵。華子心裡舒了一口氣,心想現在把事辦完去飯店還不算太遲。

華子的同事走過來,記錄了孫岩弟弟的身份信息,他叫孫堅,比孫岩小兩歲。華子的同事告訴孫堅,歌廳經理要求賠償包房牆壁破損的費用一千元。同事一聽,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孫堅去看了看牆壁,跟歌廳經理說:「就破了個壁紙,找個顏色接近的貼上就行了,張口就要一千,以後誰還敢來你們這玩?」歌廳經理也不高興了:「我們的壁紙都是統一訂貨,破損一點就得換一張,單獨訂價格還高。我們是服務行業,就是要給顧客最好的環境,最高檔的體驗。幸虧只是這一面的壁紙砸破了,一千塊我已經沒有算換壁紙的人工費了。」孫堅頭一轉,一臉無所謂:「二百塊錢,多了沒有。」酒店經理有些慍怒,卻又無奈,扭頭向華子求助。

華子哪還有心情跟他們調解矛盾,況且這壁紙的價格他也不懂行,只得跟他們說:「你們雙方儘快協商,這不是什麼大事,別耽誤時間。孫堅,我不知道這壁紙什麼檔次,但二百塊錢肯定不夠這一面牆的,該賠多少錢回頭讓你哥出。」華子這幾句話說得不容置疑,孫堅收起那一副耍賴的樣子,歌廳經理見警官向著他說話,忍不住跟著嘟囔了一句:「就是,這又不像家裡似的不講究,破了隨便貼貼補補。」孫堅一聽火就上來了:「你說誰家裡不講究了?你啥意思啊?」歌廳經理知道自己說的不合適,就轉了話題:「沒啥意思,你多想了。警官,一千的賠償真的是最低了,這一屋子碎玻璃我們還要打掃好久,這一下給我們生意造成的影響我都沒有算。」孫堅又跟酒店經理爭執起來,他不再說只賠二百塊,但也沒說具體願意賠多少,就是想少賠一點是一點。兩人誰也不肯讓步。

「賠!多少錢我都賠。」還醉得抬不起頭的孫岩忽然說道。隨後指指桌上的錢包:「警官,你給他點一千塊錢,我想回家了。」華子鬆了一口氣:「這錢不能過我們手,孫堅,你點一千賠給歌廳吧。」孫堅似乎很聽他哥的話,乖乖地點了錢,給了酒店經理。華子的同事在旁邊記錄,事情總算是解決了。

孫堅扶著孫岩離開,華子和同事也跟著出來,一路上,孫岩還在不停地嘟囔著:「我要是多陪陪她就好了,我要是多陪陪她就好了。」

這話一直在華子耳邊迴響,此刻的他無比想要見到阿珍。他快速回所里換了衣服,趕去飯店,停好車後,從停車場一路奔跑上樓。

華子雖然在聚會上遲到了,但是後來依然玩得很開心。下午煩悶的心情一掃而光,阿珍也給足了他面子,不僅沒有怪他遲到,而且比平時對他還要溫柔體貼。

聚會結束以後,阿珍開車載著微醺的華子,她要把華子送回家後,自己再打車回自己的家。這時阿珍卻像變了一個人,她一言不發,面無表情,默默開著車。華子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他柔聲跟阿珍說:「我知道我今天晚來那麼久,讓你不高興了。臨時接到出警任務,我也不想去,天天就是那些事情,唉。」阿珍原本想忍一忍就過去了,華子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她心裏面也理解。可是一聽華子主動說出來,長久以來心裡積壓的委屈就再也綳不住了。阿珍把車停在路邊,哭了起來。

華子頓時慌了手腳,他們戀愛這麼久以來,阿珍從來沒有因為兩人產生矛盾而哭過。他們都很會為對方著想,就算有時候難免起了爭執,也都過不了一天時間就和好了。華子拿出紙巾幫阿珍擦眼淚,被阿珍用手擋住:「不用管我,我哭一會就好了。你什麼也不用說,我沒有怪你。」

阿珍越是這麼說,華子就越是著急,他寧可阿珍劈頭蓋臉沖他一陣抱怨,也不想眼看著她一邊自己難過一邊還替他著想。但是華子卻真的什麼也說不出口了,他不知道怎麼去安慰阿珍,也不能保證以後兩人的生活不會被工作影響。他知道今天晚上遲到的事情只是一個導火索,真正讓阿珍傷心的是長久以來情感生活的單調和枯燥。

沉默了大約一刻鐘,阿珍擦乾淚水,開車上路,把華子送到了家。停好車後,華子在路邊陪阿珍一起等網約車過來,他臉上掛著焦慮的神色,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生怕說了以後又會刺激到阿珍。不多時車就來了,阿珍上車之前,轉身抱住華子,一雙美麗的眼睛流露著愛意:「沒事啦,看你那樣子,你女朋友是那麼不懂事的人嗎?」華子彷彿覺得有一陣暖暖的春風吹過,心頭的焦慮也消融在阿珍的雙眸中,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到家後給我發信息。」

夜深了,深邃的夜幕上掛著明亮的月亮,夜晚無比靜謐,坐在陽台上的華子能清楚聽見手中的煙燃燒時發出的「滋滋」聲,他對自己的職業產生了疑慮。

各路牛鬼蛇神,偷盜、酗酒、吸毒、賭博、涉黃,為了一己私慾做著傷天害理的事。華子覺得自己每天為了這些人的事情而犧牲了自己的時間與精力很不值得,而且得到的回報卻與付出也不成正比。他那寫選擇去企業工作的同學反而都朝著公司骨幹、行業精英發展,不單工資比華子高出一大截,每到節假日還總能看到他們滿世界旅行。他想給阿珍最好的生活和關愛;想帶阿珍去最遠的地方旅行;想讓阿珍穿上每個季度最新款的服飾;想在求婚時為阿珍戴上最耀眼的鑽戒。可作為一名警察,這些都太遙遠了。華子對職業的熱愛與信仰,被現實一點點磨去,甚至產生了辭職的念頭。

這個念頭在華子腦海里越來越強烈,以致於第二天工作時都顯得心不在焉。渾渾噩噩又上了兩天班,終於到了輪休的周日。華子和小志約好,今天帶著各自的女朋友一起逛街,作為明天七夕節的預熱。而對於華子和阿珍,只能把今天當節過了。

商圈裡熙熙攘攘,各種類型的商店和餐廳已經打出了七夕節主題的廣告,放眼望去,滿目都是粉色和桃紅色的光影。華子一行四人穿行在鬧市裡,對玉琦來說,這裡有很多新鮮事物,比如當地的特色小吃,一路上玉琦嘗了不少。四人進了當地最大的一家綜合商場,小志和玉琦的消費能力讓華子暗暗咂舌,兩人買衣服幾乎不看標價,不一會就手裡就多了幾個購物袋。不止是服裝,小志還很大方地給玉琦買了一串金手鏈,華子看在眼裡,默不作聲。阿珍倒是很熱情地幫玉琦挑選。

中午吃完飯後,四人又看了一場電影。約莫下午四點多,大家都有些疲倦,就決定先回小志和玉琦開的酒店休息。酒店距離不遠,步行十幾分鐘路程。到快要過馬路的時候,華子看見一間公共衛生間,說要去先方便一下,讓他們先走。小志笑話華子,說都快到酒店了,這點時間都忍不住。華子無奈笑笑,說可能因為上午吃的太多,看電影的時候又喝了涼可樂。

華子今天過得並不開心,小志的表現讓他想要辭職的意願更加強烈了,他尋思著有機會好好跟家裡人聊聊,再和大學同學請教一下他們本專業的行業情況。進入公廁的時候,走在華子前腳的一個人打斷了華子的思路,這人正是周四那天在歌廳喝醉酒的孫岩。華子並不想跟他搭話,就沒有叫他。孫岩在一個小便池前站定,也沒有注意到從身邊走過的華子,也許是那天喝醉了,再加上華子今天沒有穿警服,孫岩認不出華子。但華子敏銳的目光只掃了一眼孫岩的表情,就立刻發現他有些不對勁。孫岩此時沒有表情,但華子知道,正常的面無表情代表一個人沒有任何情緒,而此時孫岩的眼神太過空洞,那空洞之中似乎還有其它令人不安的東西。

華子進入孫岩身後的大便池屋,半掩著門,他透過門縫觀察孫岩,發現孫岩小解的時候並沒有解開腰帶。根據平時華子的印象,就算褲子襠部那裡設計的有拉鏈,男人在小解時也通常會解開褲腰帶的。再仔細看,他褲腰右側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孫岩小解完,抖了抖身子,隨著這一陣抖動,腰際的東西輪廓更加明顯。華子根據那一瞬間凸顯出來的輪廓,判斷孫岩的褲腰裡,好像別著一把菜刀。

街上依然車水馬龍,情侶們成雙成對走在夕陽溫暖的餘暉下,一片溫馨與祥和,而孫岩和華子兩個人一前一後默不作聲地走著,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華子已經報了警,他不知道孫岩要去哪裡,要幹什麼,只是直覺告訴他會有危險。華子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孫岩只是單純地出來買一把新菜刀,或者是他看錯了,也許孫岩腰間里別的是其它什麼東西。

過了路口,孫岩轉身走進一家酒店,正是小志和玉琦入住的酒店。孫岩站在電梯門口等電梯,酒店的房間都在三樓和四樓,華子立刻從步梯衝了上去。上到三樓以後,他躲在安全門後面觀察電梯,孫岩果然從三樓出了電梯,然後轉身徑直走向房間通道。華子跟了過去,身子藏在牆壁拐角處,側著頭觀察孫岩。只見孫岩走到一間房間門口停了下來,這個房間距離牆壁拐角並不遠,很有可能發現有人探著頭看他,華子連忙縮回腦袋。華子苦笑,好好的周末,怎麼就這樣了,自己還一驚一乍的跟蹤人家,可能是這兩天壓力太大了吧。

「咚咚咚。」孫岩的敲門聲。「老婆,開門,是我。」孫岩說。幾秒鐘後,孫岩又說:「咱弟說看見你來這了,我過來看看你,沒啥事。」孫岩的口氣很平和。沉默了一陣,門開了,然後是關門的聲音。

華子幾乎要確定是自己多想了,但是又覺得可疑:孫岩的老婆開門的時間有點太長了。華子走到那間房的門口,裡面似乎沒有什麼動靜,隱約能聽到些交談的聲音。他鬆了口氣,敲了一下自己的腦門,真是電影看多了。掏出手機打算問問小志的房間號。

「砰!噹!」屋裡傳來兩聲巨響!然後是一個女人的哭喊聲!華子猛地一激靈,攥緊拳頭使勁砸門:「開門!裡面的人!開門!」哭喊聲由遠及近,門開了。

華子闖了進去,在被砍了幾刀的衣櫃旁邊,孫岩正和一個只穿了內褲的男人扭打在一起,那人肩頭已經被砍傷,鮮血順著手臂流到地上,此時正一手死死抓著孫岩拿刀的手腕,一手扭住孫岩另一隻手臂。正是這人纏住孫岩,孫岩的老婆才有機會把門打開。

這種場景只在華子的幻想中出現過,他想像過如果真的遇到危險自己會怎麼辦,一定是像警匪片里的警官一樣,果斷勇敢,毫不拖泥帶水地解決問題。但此時,面對發狂的行兇者、明晃晃的菜刀和地上鮮紅的血跡,華子大腦一片空白,只剩恐懼蔓延到全身,他作為人類的本能告訴自己,要遠離眼前的危險。

但華子也不知道怎麼的,彷彿是身體不自覺做出的反應。他沖了上去,從後面用雙臂一把架住孫岩腋下,讓孫岩的手臂用不上勁,並且沖他耳邊大吼:「放下刀!」孫岩奮力扭動身子:「放手!你是什麼人?我今天非要砍死他!」

華子心裡的恐懼已經完全消失了,取代的是滿腔好勇鬥狠的男兒血性:「我是警察!你不為自己考慮,也為你老婆孩子考慮!放下刀!」孫岩大吼大叫,瘋狂扭動著,眼看就要掙脫兩人的扭抱。華子眼看他就要掙脫,急中生智,一腳踹在對面男人腹部,那人被踹了出去,倒在床上。

孫岩的小臂一被解放,立刻朝自己腋下的華子的手上砍去。華子早有準備,右手反手抓住孫岩持刀的手腕,左手從他腋下抽出,抓住孫岩手臂關節處,雙手一起發力,逆著他關節使勁一撇。這一著擒拿讓孫岩痛嚎一聲,菜刀應聲落地。華子撇住孫岩的手臂,從上往下發力,孫岩吃痛,順勢跪了下去,被華子死死按住,他試圖掙脫了幾次無果後,臉色黯淡下來。

不多時,急匆匆趕來的民警將孫岩和他老婆以及那個赤身的男人押上了警車。小志的房間就在隔壁不遠,聽到響聲後的三個人打開門看發生了什麼事。阿珍看到滿屋狼藉和衣衫不整滿頭是汗的華子,眼淚一下涌了出來,一頭扎進華子懷裡。她清楚地感覺到華子正止不住地顫抖,甚至比她還要強烈。華子撫著阿珍的頭:「我沒事,我要去一下所里,晚些給你打電話。」

派出所里,孫岩的老婆哭泣著不住地向華子道謝,華子冷冷地並不理會,救人是他的職責所在,但他認為釀出這場事故的主要原因在於這個女人。

做完筆錄之後,華子的領導讓華子明天放一天假,調整一下心態。走出派出所的大門,正碰見在外面等待著的孫岩的弟弟孫堅。華子的火氣一下上來了,孫堅把她嫂子外遇的地點告訴孫岩雖然是出於好意,但是也險些鬧出人命。正欲發作,但一眼看到孫堅身後的車裡坐著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孫堅說這是他哥的兒子,聽到他接派出所的電話說他爸媽出事了,非要跟過來,不過具體還不知道什麼事。華子讓孫堅先進所里,讓孩子在外面等。隔著車窗,華子對孩子說:「放心吧,沒啥事。」那孩子聽了,明顯鬆了一口氣。華子看著眼前這小孩,不免心疼起來。如果自己沒有正好在事發現場,一個家庭也許就這樣破裂了,這樣年紀的小孩心裡會留下怎樣大的創傷。也許他的父母以後已經無法再一起生活下去,但他起碼已經將事態後果控制到最小了。

華子看到阿珍就在派出所旁邊,還有小志和玉琦。華子告訴他們事情已經解決了,讓小志兩人打車回酒店,明天回上海安心上班。自己則牽著阿珍的手慢悠悠走在路上。華子見阿珍驚魂未定,打趣說道:

「明天領導批我一天假,等你下班可以陪你過節了,開心嗎?」

阿珍輕輕撞了一下華子:「別沒正經了,我只要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阿珍,我的工作讓我少了很多原本應該陪著你的時間,又沒有錢,真的委屈你了。」

阿珍很少聽華子說這樣的話,她微微動容:「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裡嗎?」

華子一仰頭:「帥啊。」

阿珍笑笑沒有應聲,從包里拿出手機,打開相冊,找到一張照片,那是華子剛剛成為警察時照的,他穿著警服,英姿颯爽,兩眼如炬。阿珍說:「我不在乎那些有的沒的。我只知道你對工作,對我都很用心,很努力。我那天不懂事,不該跟你哭的,今天你遇到危險我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我只要我們好好在一起平平安安過日子就行了。我的男朋友是這麼優秀的警察,我感到很驕傲!」

阿珍一席掏心窩的話讓華子鼻子一酸,他忍住淚水,握阿珍的手更緊了,步伐也更加堅定了。他拋卻了亂七八糟的雜念,又想起掛在辦公室里每天上班都能看見但又似乎好久沒有看見的一面錦旗,上書七個鎏金大字:人民警察為人民。

(此文刊登於文學雙月刊《漯河文學》2018年第1期)

劉孟洋,生於1991年,大學本科學歷,系漯河市作家協會會員,漯河市網路文學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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