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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軒:邊界與無疆

邊 界 與 無 疆

文 | 曹文軒

我更相信20世紀上半葉之前的文學家們對文學的理解。後來世道變了,變得有點凶,有點古怪,「逆反」成了一種時尚,一種深刻的標誌,凡已有的一切都是一定要顛覆的。

談到兒童文學乃至成人文學,我說我們的文學面臨著「古典性的缺失」。

文學有文學的邊界,就像權力有權力的邊界,國家有國家的邊界。我將會永遠提醒自己:要時刻明確文學的邊界。也就是說要知道什麼屬於文學什麼不屬於文學。守住邊界,才能使你走向世界。這就是至高無上的辯證法。

《草房子》

首先,我談談我創作中的變與不變的問題。

我的所有作品,無論從外表看上去有多大的差異,但從根本上來講,都是建立在我所體悟到的那些基本面之上的。文學要不要變法?當然要,但它的變法應當是在基本面之上的變法。任何一種被命名的事物,都有它的基本性質,我們只能在承認它的基本性質之後,才能談變。我常喜歡拿普通事物來喻理。比如,我說椅子:什麼叫椅子呢——也就是說,椅子的基本性質是什麼呢?定義是:一種可供我們安放屁股的物體叫椅子。這就是「椅子性」。如果,這個物體不具有這個功能,那麼它也就不是椅子了。事實上,椅子也一直在變法,我們能說的清楚,這個世界上一共有多少種椅子嗎?四條腿的、三條腿的、兩條腿的、一條腿的、沒有腿的??還有,古今中外,有多少種材質,又有多少種風格的椅子呢?但「變」的不是性質——椅子再變,也不能變成劍,一把劍,也是不能當椅子的。不信,你坐上去試試!

《大王書》系列

既是文學,就有文學性。基於這樣一個樸素的理解,我在變法。在寫了《草房子》《青銅葵花》之類的作品之後,我寫了幻想類作品《大王書》,和之前我的作品相比,這部多卷本的長篇小說真的很不一樣。從前,我寫的大多是煙村茅屋、小橋流水、細樹矮籬式的作品,有點溫婉,有點小調子。但《大王書》看上去頗有點氣勢,荒漠大川,天上地下,場面宏大,情節跌宕,是一種浪漫性的敘述。但就追求美感、傾向悲憫、著重人物、喜歡風景、留心細節等方面,我還是覺得它們都是我的文字,是在同一個美學平台上的把戲。這兩年,我新創作了四部小規模的長篇:《穿堂風》《蝙蝠香》《螢王》《瘋狗浪》。與從前的作品也不太一樣,甚至可以說很不一樣。事實上,我在寫任何一部作品時,都有頑強的突破和革新的慾望。

《螢王》

我對文學的理解和界定顯然是非主流的,也不是流行的。幾十年來,我對文學的「伺候」,一直是按我的文學理路來進行的。我自認為我對文學的感受,是有文學史背景的,它們來自於我對經典作品的體悟。我堅持認為文學是有基本面的,這個基本面從有文學的那一天開始就存在了,它是文學的天道。我更相信20世紀上半葉之前的文學家們對文學的理解。後來世道變了,變得有點凶,有點古怪,「逆反」成了一種時尚,一種深刻的標誌,凡已有的一切都是一定要顛覆的。如同布魯姆在《西方正典》中所說的那樣,現在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讓那些已經死去的歐洲白色男性統統退場。因為,這些男性代表了從前的文學史,他們是西方文學的道統。文學的標準被人為地、強制性地改變了。

我經常在問一個問題:如果將那兩個日本人——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生活的時代顛倒一下,讓大江去川端的時代寫大江式的作品,讓川端降到大江的時代寫川端式的作品,這兩個日本人還會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嗎?我想,這個問題,傻子都知道答案。那麼,現在的文學依了新的標準,到底是合理的呢?還是不合理的呢?回答這個問題會困難,但我們可以採用一個最簡單的辦法,那就是發問:那些徹底驅逐了審美價值的作品,那些極度誇張了人性之惡而將人性之善完全否定了的作品,那些陰森森的、只有無邊無際絕望的作品,如果沒有它們,我們的生活會不會更好一些呢?其實,我所持有的並不是什麼文學的理想,而只是堅持文學的原旨罷了。我只想我的文字能讓人對人性多少有點兒信心,對生活多少有點兒希望,對靈魂多少有點兒觸動,我不想讓我的文字火上澆油、落井下石、釜底抽薪、心裡添堵。如果一個作家的作品不能讓人過得更美好、更像人,你即使說到天上、說出花來,我也不能接受你那深刻的一套。

談到兒童文學乃至成人文學,我說我們的文學面臨著「古典性的缺失」。「古典性」怎麼理解?

首先,我們要明確一點。文學與其他東西不一樣,我們不可以將它置入進化論的範疇來討論。文學藝術沒有經歷一個昨天的比前天的好,而今天的又比昨天的好的過程。文學的標準就在那兒,在《詩經》里,在《楚辭》里,在漢賦、唐詩、宋詞、元曲里,在《紅樓夢》里,在魯迅、沈從文的作品裡,當然也在但丁、莎士比亞、托爾斯泰、契訶夫的作品裡,千年暗河,清流潺潺,一脈相承。如果將文學置入進化論的範疇里,那麼,我們就會得出這樣一個見解:今天的一個英國劇作家寫的作品必須要比莎士比亞寫得好——莎士比亞在那麼久遠的年代就將作品寫得那麼好了,你,一個今天的英國劇作家,生活在多少年以後的現代,難道還不應該比莎士比亞寫得好嗎?若沒有莎士比亞寫得好,你還寫它幹什麼?你該干其他事情去了,掃馬路去,或者送快遞去。可是,文學史所顯示出來的是這樣的景觀嗎?不是一峰更比一峰高,而是一座一座同樣的高峰矗立在不同的時空里。當世界萬物都在受進化法則的制約時,唯獨文學是不在進化論範疇之中的,這就是文學的奇妙之處。古典沒有因為今天而矮出我們的視野,而且我們還看到,文學的今天與文學的昨天是連接在一起的,是不可分開的,一旦分開,下游的河床就會幹涸,五穀歉收,饑荒就來了。我們沒有感到饑荒的臨近嗎?

古典的特質究竟是什麼?大概是很難說得清楚的。「莊嚴」,大概算是一項吧?即使《西遊記》《堂吉訶德》,諧謔之下也還是莊嚴。當下文學,是在快樂至上的語境中進行的,是反莊嚴的,誰莊嚴誰就是假正經、偽君子。文化的痞子性、無賴性、沒正經,已漸趨漸濃。還有,就是它的「雅緻」。小說雖然出自市井,但傳統小說的主要傾向還是趨雅的。「雅」是古典的最為豐厚的遺產,但當代文學將這筆遺產放棄了。再一項就是它的「意境」——我說的是中國的古典。我總覺得,中國古典的一個個美學範疇,都是令人肅然起敬的。「意境」與西方確定的那個「深刻」,似乎還不太一樣,是兩個不同的境界。

我堅持文學是有基本面的。文學有文學的邊界,就像權力有權力的邊界,國家有國家的邊界。邊界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人類數百年、數千年的戰爭,差不多都與邊界有關。古羅馬有一種令人尊敬的職業,就是測量土地,確定邊界。我們都還記得卡夫卡的《城堡》里的那個土地測量員。他在測量城堡的邊界、村莊的邊界。「土地測量員」是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形象。兒童文學與成人文學一樣,既是文學就必有文學性——恆定不變的品質。我將會永遠提醒自己:要時刻明確文學的邊界。也就是說要知道什麼屬於文學什麼不屬於文學。守住邊界,才能使你走向世界。這就是至高無上的辯證法。

本文發表於《文藝報》2018年5月9日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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