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建築設計師,為何清華校園洋味十足,北大為中式建築?
文|韌霧
燕京大學的「燕園」,就是今日可見的北大校園,燕大新中國成立後撤銷,1952年院系調整時燕大和清華的文理科併入北大,北大從沙灘紅樓遷址此地。曾經備受羨慕的老建築、校舍,現已均被列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誰曾想清華北大兩所校園的設計者竟是同一人,風格卻如此大相徑庭:清華是洋味十足的歐式建築,北大則是詩情畫意的中式建築。
墨菲(Henry. K. Murphy)
墨菲(Henry. K. Murphy)畢業於耶魯大學,1914年他第一次來北京,就被紫禁城所「震驚」,認為它們「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建築群組」。墨菲將中國建築歸納為五大要素,簡言之就是:「曲線屋頂」「嚴整組合」「坦率建構」「華麗彩飾」「開放體系」。但他的論述主要是基於宮殿式建築或官式建築,墨菲可能還沒意識到,這並不能概括所有的中國建築,不過似乎也足夠他後來自信滿滿地推出「中國傳統復興式」建築這個概念了。
1914年,墨菲在為清華設計大禮堂等「四大建築」時,其實就曾提過中國復古風格的設計方案,只不過作為留美預備學校的清華,西洋化程度最深,校方最終沒有採納。不斷高漲的民族情緒呼喚著傳統建築的現代表達,是探索期也是機遇期。中國建築數千年的木結構語系,如何與電燈、暖氣、鋼筋混凝土等舶來的新技術、材料相結合,並沒有定論。
從北大西校門進入到達湖區,可沿路欣賞到一組「中國傳統復興式」建築。卷棚歇山式的西校門,中部三間敞開朱紅大門,梁枋上繪著青綠相間的彩畫,建於1926年。當時校園建築已基本建成,為了與之風格相稱,校友們捐資仿照頤和園東宮門設計了西校門。「燕京大學」的匾額是請蔡元培手書的,北大遷入後,換成毛澤東題寫的「北京大學」四字。
走過校友橋,便進入燕園早期的主要教學區,也是現在北大的行政教學區。主樓辦公樓,又稱貝公樓,仿清朝宮殿形式,灰色筒瓦屋頂橫分三段,中部是歇山式,兩翼是廡殿式,由主體和兩翼耳樓構成;通貫兩層的紅柱將牆壁分隔成五開間,樓身下部由花崗岩條石築成,坐落在雕飾精美的須彌座上。明間大門前伸出一個抱廈,抱廈頂部是二層的陽台,這是西方常見的設計,以前校內舉行大型集會時,這個陽台常被用作講壇。貝公樓所處廣場左右兩翼分別是化學北樓與外文樓,又稱睿樓和穆樓,也是仿清宮殿式,灰瓦廡殿頂,正面分為紅柱白牆的九間,底部牆基用花崗石砌築。辦公樓南北又有兩座東西向的建築,分別是檔案館(原燕大圖書館)和民主樓,都為七開間的歇山頂建築。
教會大學籌款不易。燕大著名教授洪業,因學問英文俱佳,常被請為美國人發表演講談中國文化,然後副校長路思請聽眾捐助。他曾自嘲說:「(那時)我是在街頭演出的猴子、路思是搖著風琴,等猴子演完戲向觀眾要錢的乞丐。」司徒雷登還用過激將法,對燕大紐約託事部中一位高管穆拜亞說:「你除了出二百六十元給路思副校長買了張火車票之外,對燕大一文錢也沒掏過。你明知燕大多麼需款建校,卻並無表示??不過請你辭掉託事部職務??」穆拜亞聽了怒氣沖沖,「坐在椅子上好像熱鍋里的螞蟻」,不久司徒便接到他的一封信,表示願捐十萬元建築一座樓,這便是穆樓的由來。
貝公樓與前面廣場的華表。兩座華表是圓明園遺物
貝公樓的廣場前一對高大挺拔的華表,也非常惹人注目。仔細觀察會發現,這兩座華表有些許不同,高低也不一。這是1925年翟伯派人從圓明園取回的遺物,原有三根華表,後國立北平圖書館落成,得四根華表中最後一根,燕大於是移贈其一,搬運時沒注意,致使皆不成對。現在國家圖書館老館文津樓前的兩座華表,也是錯配挺立。
再往未名湖畔行進,北部是當時最早建成的男生宿舍。起初也以捐款人的名字命名,後來被北大編為「德才均備」四齋。這四齋最為奢華,常被描述為「宮殿式」住宅,住宿條件在當時可算是極高規格,每房配有電燈、冷熱自來水、自排水的水盆、暖氣和防沙防蟲的銅紗窗等。「體、健」兩齋稍晚建成,沒有像前四齋那樣建成宏偉庭院,而是更加樸素別緻的單個樓宇。燕園裡的建築大多沒有柱廊,只有七齋以臨近未名湖而例外,面向湖面的山牆設計了透空的柱廊,既提供了觀景的休息空間,又與湖畔的風景相融和。晚上燈火通明,有學生形容七齋如同海上的巨艦,也堪稱一景。現在各齋成為北大辦公和接待國際友人的場所。
女生宿舍位於未名湖南岸,在靜園草坪兩側,各有三座灰牆灰瓦的傳統院落,與第二體育館呼應,又組成三合院的品字型,建築幽靜典雅,這就是常被提起的六院。走到此處,感覺一眯眼,身著旗袍風姿洒脫的民國女學生,就從老照片中走了出來。六座庭院略為相似,都面朝中間的草坪,開了灰瓦卷棚頂的小門,與兩側的虎皮牆相連。
北大的南北閣。兩閣都是灰瓦四角攢尖頂,高兩層,是一對相依而立的「孿生」建築
上文提及的建築與未名湖畔的體育館、博雅塔等,以「未名湖燕園建築群」2001年被列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梁思成曾批評過當時一些建築師復興傳統建築,往往中西結合比較生硬,「僅以洋房而冠以中式屋頂而已」。他對墨菲設計的燕京大學還較為客氣,表示「頗能表現我國建築之特徵??亦堪稱道」。
墨菲醉心於探索中國建築傳統與西方建築技術的結合,在中國大地留下了一批被稱為「中國傳統復興式」的建築。這一過程中當然也不免小毛病小失誤。當年任教燕大的錢穆與南開大學教授馮柳漪在園中流連觀瞻,馮忽而提出,中國的宮殿都有台基高峙,為何燕大這一片巍峨的中式建築卻沒有高大的基座相襯,「彷彿人峨冠高冕,而兩足只穿薄底鞋不穿厚底靴,望之有失體統」。淵博如錢穆,也一時語塞。不過燕園建築大多建有地下室,並不適宜建造台基,尚可得以解釋。但如在教學區處於主體地位的貝公樓、民主樓和檔案館用的是歇山頂,左右兩翼卻用了中國傳統建築中等級更高的廡殿頂,略顯奇怪,就被人評價「雖得其形不得其禮」。
北大教授建築學的方擁教授,在著作中曾提到一個有趣的細節:一次北京大學校園規劃委員會的例會上,北大物理學院報告在其辦公大樓的門面改造中,將豎向半圓拱券狀的窗戶置於門楣之上。室內頓時嘩然,幾位委員同時驚呼:北大物理學院怎麼變成了清華物理學院?會議很快做出結論:物理學院必須將窗戶恢復成矩形。從中也可充分一窺北大人對燕園傳統復古式建築的欣賞與執著。
1952年,北大遷入燕園。此後新建的校舍,也都自覺與燕園建築風格盡量相一致,主要建築採用了灰筒瓦大屋頂的民族形式,灰色清水磚牆,簡單的檐部裝飾等。燕園古典的情思與審美,傳統與現代的交融,已滲入北大的精神文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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