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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 傑:曾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曾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作者|宗 傑

那年高考,我和虎子雙方落榜。父母輕聲細語,盡量不去觸碰這個話題,而我的心依然沉到了谷底。

虎子卻不以為然,把額前垂下的一縷長發一甩,躊躇滿志地說,走!條條大路通羅馬,天生我才必有用!

我們去的是省城蘭州。也是第一次遠離家鄉,赴向人生一個巨大的未知… …

坐在幕色濃重的火車上,陌生的氣息漸漸凝固。恐懼一陣一陣襲來,周身都覺的冰冷。虎子回憶起我們過往的人和事,想稀釋那一刻沉悶的空氣。哪知回憶本就是一種離愁的潤劑。火車翻過烏峭嶺的那一刻,我們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向夜幕下的故土又深深望了一眼。

虎子忽然用手在臉上狠狠抹了一把,挺了挺身子,盯著對面白雪皚皚的馬牙山,目光灼烈而深遠,彷彿一位兵臨疆場的將士。

我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貨車裝卸貨物。貨物大多是袋裝的化肥。我們負責把一袋袋堆積如山的化肥從火車上卸到貨台上,工資按計件算,每袋兩毛五角。包工頭端詳了我們好一陣,很大度地說兩毛五就兩毛五吧!看在你們還是學生的份上。按說最多也就兩毛!我跟虎子是千恩萬謝,覺得世界原來也挺溫暖的。

大家都用肩扛,走起來快捷。有時侯,火車待發,監工也催的緊,幾乎都是小跑。卸完一截,小憩一陣,臉上厚厚的灰塵被汗珠子沖刷出一道道揪心的痕迹。顧不了正經的擦拭,抬起胳膊就抹。虎子臉白,一抹,成了唱京劇的小旦。有調皮的工人捏著嗓子打趣虎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肩扛都不是問題,最怕的要數卸。我身材矮小,離本來就老高的車沿又差了一大截。工人們為了抓緊幹活、多掙鈔票,盡量減少拖沓的程序。專門負責卸貨的工人站在車上,抓起袋子直接就往下扔,扭頭一看下面站個人就是了,哪管你站的是誰。按照力學原理,這,勢必會增加對我的衝擊力。有時侯,幾乎被一袋子砸倒。踉蹌幾步,急忙平衡,事關臉面和工作的事,哪能輕易放手?而袋子掉地下的事情就常常發生。只要掉下去,那就麻煩了。想不到直腰輕鬆完成的一個動作,彎下腰卻難於登天。這,又跟今天混社會恰恰相反。掉了還不能就此打住,監工非讓你弄走不可。別人正忙著的一整套動作,非要讓你弄出個插曲,壞了別人的生財之道,勢必會招至輕蔑和厭惡。無地自容之時,總能看到虎子匆匆跑過來收拾殘局,誰讓我是他哥呢?自那時起,也徹底明白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話不是說著玩地。

夜晚,我們睡在貨場邊一個廢棄的小庫房裡。庫房四壁透風,房頂是用塑料瓦搭建的。透過塑料瓦搭接的縫隙,能看見一綹城市的天空,天空中朦朧的一閃一閃的星星。

深秋時節,冰冷的風順著牆縫吹進來,直往身體里鑽。虎子圈過身體來,低聲問我冷不冷,肩膀疼不?其實,我早疼得翻不了身了,仍然不以為然地說還可以吧!虎子就說他怎麼感覺肩膀好像爛了,摸起來粘乎乎的。我們便爬起來,劃亮火柴仔細看。真是爛了,表皮被沉重的袋子搓捲起來,露出血紅色的鮮肉,像是不小心前腿被擦破的油皮。他要看我的,我推說沒有。他硬是強行掀起了我的衣服,突然哈哈笑著說,還沒有?比我的都歷害呢!於是,我們拉亮了燈,舀來水,相互蘸著往乾淨里擦。冰涼的毛巾一挨,疼得齜牙咧嘴。硬是敷上去,過一陣,反漸漸輕了。我們索性用毛巾裹住肩膀,坐在城市的夜晚說話。

不遠處,城市的樓群漸次閃亮。各色窗帘透著溫暖的光澤交相輝織,迷虹燈爭相開妍,把城市的夜晚晃動的五彩而眩暈。一束束光柱斜斜打下來,影影綽綽,打在對面的虎子的臉上,朦朧而誘惑。有那麼一刻,我又看清了虎子的眼晴,眼睛裡那一種閃動的光。

第三天早晨,感覺身體都快散架了,尤其肩膀,衣服那麼一蹭,火燒火燎的。虎子說,要不,先請個假緩一天吧!實在疼得不得了了。

我們就去找負責人。負責人是一位身穿藍色制服的中年女人。女人很同情地看了我們幾眼,搖著頭嘆氣,說不好好念書急著掙哪門子的錢嘛,錢是能掙完的么,這娃娃們!… …她一邊嘆惜,一邊低頭在抽屜里翻找紙筆。忽然,抬起頭笑嘻嘻地說,看!我幾乎給忘了,有樣工作倒是蠻適合你倆乾的——就是在酒吧里當服務員。錢雖少些,但輕鬆得很。前幾天,有個老闆來找過人,說沒一個看上的,都嫌老。我看你倆肯定中,人年輕,又白凈,如果願意,我打電話讓下午過來看人?我們高興地互相看了一眼,說,願意!只要比這再稍輕鬆些就行。那好吧!你們也回去收拾收拾。轉身了,仍聽到女人嘆了口氣,說比我的元元大不了幾歲嘛!

酒吧叫藍色瑤池,幾乎在蘭州的最中心。隨便一步跨出,就等同於跨入大西北最繁華熱鬧的地方,這是其一,其二是老闆挺在乎我們的,上班伊始,每人一套工作服,並且是深藍色的小西服,另配白襯衫一件,外帶血紅色的小領帶一根。想想吧,難怪虎子一進宿舍,急忙關上門,毫無城府地跳了幾個蹦子,笑得就像個小孩子。

我們的工作是保潔,稍帶著讓部門經理等所有有職務的人順便差使。行話就是學徒,是所有單位里最底層的那層。當然,經理說了,人人都是如此,重點是看你以後的表現。有作前台領班和部門經理了的,當然,掃地出門的也不是少數。重點是能力!經理說能力總懂吧?是金子總會發光的!經理的最後一句話與虎子的天生我才必有用有異曲同工之妙。

保潔,說白了就是打掃衛生。每晚曲終人散之時,就是我們整裝上陣之時。若大一個酒吧,空酒瓶,瓜子皮,衛生紙,紙煙盒… …幾乎是應有僅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見不到的。桌椅橫翻,污物滿地,我們需要一帚一帚地掃,一把一把地擦,等物歸原地,几淨窗明,重新煥然一新的時侯,早起的老人們已經在街邊舞棒弄槍了。

這就是生活,有人善於製造垃圾,就有人善於清掃垃圾;有人善於坐車,就有人善於開車。

雖是如此,仍然危機四伏。早到的小子總盤算著使一使威風,來一個下馬威,滿足一下自已的存在感。目標自然是身形瘦小的我了。我還納悶幾天來他為何總是偷偷窺視我,原來是掂量獵物的虛實。他乘我抬腳挪步的當口,將一片瓜皮偷偷踢到我的腳下,加之夜半時份,人困眼花,沒看清,一跤摔得七仰八叉,額頭碰在桌角上,立刻鮮血殷殷。虎子其實早注意到這廝了,看他靠近我,起身警惕地看過來,所以看的一清二楚。我倒地呻喑的時侯,那廝的腦袋上也挨了重重的一椅背。

在我們提心弔膽準備被掃地出門的時侯,虎子卻被破格提拔成了前台經理。理由很簡單,經理說夠義氣,有魄力,人又高大帥氣,這種人不用還用誰?最重要的是前台是酒吧的門面,虎子一站,效果立刻就出來了。經理說著,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末了,又在虎子的肩膀上自已人似的搗了一拳。

虎子做了前台經理,回宿舍的時間就不跟我在一個點上了,有時很晚,有時又很早,我問的緊了,他故作姿態地說工作需要嘛,瞧這小子,幸虧後來沒做官!

有天晚上,虎子回來的很晚。一進門,就覺的不對勁,嘴角有瘀血,額頭上烏青著一片。我問怎麼回事,他說有人砸場子,被我們給制了。經理當場拍板,說往死里整,有他呢!怕啥?蘭州城裡還沒有他擺不平的事。我還是提醒虎子,咱們出來是掙幾個辛苦錢的,只求個平安穩妥,擺平不擺平是人家經理的事,再說,能在那種場所尋釁茲事,也決不是等閑之輩,還是小心為好!虎子顯得有些不以為然。

往後的幾天,酒吧明顯是人少了,私底下傳說那晚被整的是蘭州城裡的一幫混混,很有些來頭。經理也提醒當晚參與打架的夥計們小心些,盡量減少外出的時間,實在有要緊事,也要結夥而行,尤其虎子,塊頭大,目標也大,估計被認下了,氣氛陡然就緊張起來。

好幾天早上,我的眼皮沒任何怔兆地跳。正好家裡又來了電話,說父親的腰疾又犯了,秋黃時節,還是回來幫襯著搶收幾天莊稼為盼。父親是幾年前去齊家台拉麥捆時不小心連人帶車翻下埂子摔傷的。父親躺在炕上呻吟的那些日子,更加堅信了一個質樸的道理,說兒子啊!要好好念書哩!哪怕砸鍋賣鐵我… …。說的是淚眼漣漣,我的心裡也是五味翻沉。

我乘機勸說虎子一塊兒回去,惶惶不可終日也不是個辦法。虎子思考了一陣,很為難地說,這陣咱倆都走了,過後再不好回來吧?… …,要不,你先回,家父也正好病了,我再等等看!我只好叮囑了他一陣,連夜乘車回了家。

虎子是在我回家後的第四天出事的。說是從二樓宿舍的後窗摔了下去。

接到經理的電話,我連夜趕回了蘭州。

虎子躺在醫院重症監護室的床上,渾身插滿了管子。隔著監護室巨大的玻璃窗,只一眼,我就癱在了地上。

虎子連夜被做了手術。

「太危險了!」

主治醫生一邊往外走,一邊擦著汗,掐著小拇指尖給小跑著不停地追問的我比划了一下,

「就差這麼一點點就到神經了!」

大家都覺得真是太幸運了。

但英俊的虎子還是在後背上留下了一點小小的遺憾。

九月開學,我們又重新坐在了那所熟悉的教室里。

第二年,我考取了省內一所醫學院校,虎子考到了省外的一所師範院校。畢業後我們都留在了家鄉的小鎮上。

閑暇之際,常常坐在一塊喝喝酒,吹吹牛,有時也笑話一番城裡人的小氣和滑頭。不覺已是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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